激烈而残酷的战争,从午夜一直持续到凌晨。
天将明时,酝酿了一夜的大雪终于从天而降。
汶城城楼的大火慢慢熄灭,在青冥的曙色中冒着残破的黑烟。
曾森和陈寻在城楼上砍杀了整整一夜,但那些身着黑色战甲的黑军却仿佛永无穷尽一般,任他们二人如何拼了命地奋力厮杀,却仍是不断地自城中涌上城楼。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那远处不断交叠的血光与刀光,看着曾森和陈寻二人身上溅满的鲜血,忽然觉得似有无穷的罪恶感向我扑过来,令我喘息维艰。
天地混沌,一片茫茫。
雪花不断地飘下,凝固了前一刻还滚烫的鲜血。
当天色渐渐亮起来时,我才发现,在山坡下,在汶城的城楼下,竟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
尸骸遍地,残剪断戟,血流成河。
遍地血泊令我有微微的眩晕。
我看见漫天飞舞着的雪花似乎也映照着血色。
原来以往所想到的画面,当它真实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时,还是会令我觉得心惊胆颤,还是会令我觉得惨不忍睹……
厮杀,还在继续。
城楼上的陈寻和曾森,经过一整夜地奋力拼杀,体力已经透支得厉害,每一次落刀都已不似之前那般地利落干脆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盘旋,然后落下,就像一直不断涌上城楼的黑军一样,仿佛永远也无穷尽。
我愣愣地盯着城楼的方向,不知道陈寻与曾森二人还可以坚持到几时,只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慢慢地沉落一般,那种莫名的感觉让我身不由己地颤抖。
“夫人,这雪势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先回马车里待着吧……”身边的护卫一只手为我撑起了伞遮挡风雪,另一只手指了指离我们不远的车辇,轻声说道。
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战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
我转过头来,看清说话的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为我撑伞遮挡风雪的护卫,不过只是一个模样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男孩。
第一眼,我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厌恶。
待我彻底看清他的容貌,他的怨气已刺痛了我的肌肤。
他有着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眉宇间还稚气未脱,脸上却显出了一股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
我不明白他为何用这样的一种眼神看我,但是直觉却告诉我,他对我有着深深的敌意,尽管他此刻还在为我撑伞遮挡着风雪。
我沉默地望他一眼,正要拒绝他的提议。
却也就在那时,一声惊呼自我身边响起,截断了我还未出口的话语——
“快看!是曾将军!曾将军摔下城楼了!”
难以置信的惊叫,瞬间吸引了山坡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怔了一下,当听见身边骤起的声音时,第一眼,我只从那年轻护卫的脸上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当我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楼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城楼上竟已只剩下了陈寻一人在独自奋战。
城楼下原本进攻有序的淕军,像是忽然之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方寸大乱。
再定眼一眼,我这才看清,原来城楼下的淕军突然混乱,全是因为那楼下那一抹骤然多出的天青色。
天青色,是淕军将领铠甲的颜色。
原来,就在我刚刚转头望向那年轻护卫的瞬间,城楼上的曾森经过整夜的砍杀,已经力不能支,被一涌而上的黑军步步紧逼,最后退无可退,坠下了城楼……
有一瞬间不能自已的失神,当看见城楼下的一众淕军扛着那抹天青色往回撤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觉得很感慨了。
天地玄黄,太苍种种,人的性命多么地卑微如尘啊。
原本不久前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人,转眼之间便阴阳两隔,这该是怎样悲凉的一件事情呢?
心,骤然沉重。
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令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雪还在下,一点也没有要停的趋势。
漫天飞舞的雪花,被猛烈的疾风吹得四处飞旋,打在脸上,有些微的疼痛。
雪花黏上我的眼帘,融化时几乎像是我的泪水。
“你觉得很难过吗?”身旁,忽然有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听来似乎是在问我。
那声音低得如同弦上回荡的袅袅余音,隐有一股莫名的惆怅,令我不禁心中一震。
我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说话的原来竟是刚刚那撑伞的年轻护卫。
“你不该觉得难过的。”他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汶城城楼,沉默了片刻,又忽然说道。
“嗯?”我微怔,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话这样的话语,愣了一下。
“男儿当死于沙场,以马革裹尸还葬。对于曾将军来说,死在战场上,总是要好过老死病死的。”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声音却不知为何骤显苍凉。
那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人应有的声音。
我从他的声音里感到了彻骨的疲倦和悲哀。
然而我却不知,这疲倦和悲哀究竟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我自己。
不可言喻的莫名惆怅,瞬间将我的心填得满满,令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回他的话才好。
该说些什么好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半晌无言,只得沉默,静静望向不远处。
不远处,是汶城的城楼。
此刻的城楼之上,还有陈寻一人在独自奋战。
那一抹独存的天青色,此时看起来,显得那样的孤单而又无助。
楼下的攻城的淕军,在曾森坠下城楼之后,已经渐渐开始后撤。
而先前已攻上城楼的部分淕军,也早已被不断涌上的黑军给杀了个片甲不留。
除了死亡,我知道,城楼之上仍在浴血奋战的陈寻,已不会再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