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军通过此城运输粮草供给前方,支援先前进入淕国境内的先锋部队,又通过此城将边境战报及时报于黑王殷曲,是故此城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也就是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塞之地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两国休战近大半月之后,淕军兵临边城城下。
黑王殷曲手下大将颜行南出城迎战,双方短兵相接展开肉搏。
难分胜负之时,忽有奇兵自双方交战的西面包抄而来,原来正是莫言麾下墨羽将军事先伏笔。
黑军原本与淕军两军对峙,呈纠结之势,被这忽然而至的伏兵攻得军心动荡,以致于黄昏时分仓皇溃逃入城。
是夜丑时,墨羽将军亲自督战,于同一时间,以烟火为信号,齐攻边城四门。
黑国大将颜行南眼见边城城墙低矮,难以抵抗,于是急忙命人抢修,企图加固这样一座原本在和平时期异常不起眼的小城,却无奈此城到底根基太过薄弱,终究抵挡不住淕军的车轮攻城。
经过战况惨烈的二日之后,终于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巳时,边城城破失守。
墨羽将军与黑军将领颜行南于乱军中相遇,大战百余回合将其生擒。
提审颜行南时,他双目赤红,髯须丛生,怒骂连声,但求一死。
那日我刚好自莫言帅帐前经过,忽而听得帐内传来骂声,心中不免好奇,于是借故见得帐里,想要一窥究竟,这才发现,原来跪于帐中的男子竟然有一张令我觉得熟悉的面容。
他令我觉得熟悉,但是我却不识他。
我那时尚不知道他是谁,只听得有兵士说,墨羽将军生擒了敌国的大将。
颜行南见到我时,表情明显有些惊怔。
我不知道他的惊怔从何而来,但是直觉却告诉我,他应该是认识我的。
他见着我时,先是惊怔,而惊怔之后,神情却陡然激奋起来,竟无端地朝着我吐了一口唾沫,且还激动得破口大骂:
“祸水!你真是祸水!真不知你是不是褒姒妲己转世,竟然害得我黑国如此之惨!可恨呐!苍天无眼啊……啊……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容他骂完,我身后的两个兵士已经将神情激动的他拖了出去。
不久之后,我便听见了他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声。
帐外传来远远的马嘶,卫兵有序的脚步声,和着那一声惨过一声的痛苦嘶喊,听在人的耳中,不免都令人觉得有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然而在那一刻,当那惨叫声响起的时候,我竟还浑然未觉。
有那么一瞬,我回不过神来。
我被那男子之前那番突如其来的辱骂给吓到了,整个人处于一种神游太虚的状态之中,直至莫言开口叫我数声,我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
惊醒过来,心里的疑问也更深了。
那个满面髯须的男子,口口声声称我为祸水,然而我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我究竟祸在了什么地方?祸了谁?
莫言走了过来,在我的面前站定。
他似乎非常生气,冲着门口的侍卫又怒斥道:“打!将他给朕往死里打!真是岂有此理,竟敢在朕面前放肆!用力地给朕打!打得他求饶为止。”
“是,皇上!”门口的侍卫领命而去。
不一会,帐外便传来了较之前更为凄惨的叫声。
我愣愣地望他,看着从未在我面前有如此大情绪波动的他,一时竟不能理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一心想着刚才那男子痛骂我的话,心中有深深的疑惑,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忍不住想要开口问莫言。
差一点忍不住,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的。
因为我知道,纵使我现在开口向他询问,必定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索性不如不开口。
我望着莫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愣愣地望着。
望了许久之后,独自一人,又出了帅帐去。
我奔出军营,沿着离军营不远的河岸溯流而上。
我不知奔行了多远,直至我看见河道转弯,没入深山。
攀上河岸边一丛巨大无比的礁石,我放眼而望,已不见军营。
河面华光凛冽,耀眼刺目。
我蓦然回头,只看见冷冷冬阳已破云而出,染红了半片天空。那隐隐显现出的奇异的浅紫,令我无法分辨此时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
大河浊流于我的脚下翻滚轰鸣,然后莽莽奔向看不见的远方虚空。
我孤单一人,在岸边独立良久,直至暗云垂野,远处的河对岸上亮起连绵不绝的千帐灯火。
那灯火明华而温暖,仿佛可以从此绚亮不熄,以致于令我更觉整个人孤单得可怕,霎那间心中无比岑寂。
我觉得我好像一直就是一个人。
尽管身边有莫言,有陆离,有若恩,有许许多多杂七杂八的人,但是我却还是觉得自己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独自生存在这片土地上。
这片令我陌生的土地,连泥土的气息都陌生得可怕,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我明白自己在害怕。
也许,我真的不得不感到害怕。
我知道孤单并不可怕,可怕的其实是在孤单的时候想起的那一些人和事,而且偏偏那些人和事还只有一个影像,而没有具体的人的面容和事件经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宿命感特别的强烈。
冥冥之中,我隐约感觉到了一些悄然临近的改变。
习惯黑夜的人,嗅觉和触觉都变得敏锐。
孽。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何时,我竟相信了宿命?
无来由地变得害怕,害怕得到后却又一无所有,害怕拥有后会再次遗忘,害怕希望与绝望的落差。
我没有挣脱的勇气,并习惯逆来顺受,接受那天意的嘲弄。
人总是会对习惯产生依赖,我又能如何?
当天空敛起最后一丝红霞,黑暗降临,我闭上了眼睛。
浅风微凉,拂过我的面颊。
很久以后,我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看到月光自天际洒了下来,给晦暗的天地带来了细微的光亮。
莫名地感触,萦绕心间。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挂念着一个人。
然而,究竟挂念的那个人是谁,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冷风扑面而来,簌簌寒冷。
我感到非常地渴,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味……
……
边城一战,令黑军大为胆寒,莫言意犹未尽,催兵南下,势如破竹。
半月之内,连破燕城,兴城,又攻下安城,除夕之夜收复桐城,三军欢腾。
至此,莫言方才下令收兵休整。
短短数日,原本在这一战中占尽先机的黑军,优势尽丧。
黑,淕,祁,陂四国的局势,也因为这一战,而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东之陂国,水旱连年,天灾频至,国力本已日渐衰弱。且先前内乱又起,国力自更不比从前,可谓是早已名存实亡。
天下四国,实际上真正存在的不过是三国而已。
三国之中,若以国力论,又应是黑祁二国稍胜,淕国次之。
而边城一战之后,淕国因为接连破黑国数城,士气大胜,是故如今看来,三国之间便颇有鼎足之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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