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考虑到天下苍生受战火之苦已久,与黑王通过协议,决定休战一月。
然而虽然两国已有协议约定,但是莫言对于边关战事却仍是不肯松懈,在命令淕军原地驻扎的同时,亦亲自坐镇先锋军营,以求能及时收到前线战报,确保战事万无一失。
在此休战期间,我亦曾从士兵口中隐约得知,黑王已趁着这一月的休战期,火速回了黑国帝都。
诸多有关于黑国的传言,也就在这时,开始随着黑王的火速回帝都而如同雪花一般地飘来。
有人说,黑王此次撇下三军亲自回黑都是为了立诏废掉黑国王后。
也有人说,之前两国交战之时,黑国王后曾趁着黑王亲自督军在外,窃取了军机,私会他国密使。
还有人说,值此黑淕两国交兵之际,黑国王后暗中命人在黑军后方散播了很多谣言,也因此黑军才会有边城之败……
诸如此类,不胜繁举。
在这休战的一个月里,四国之间,流言陡然兴起,如同一场凶恶的洪水,在转瞬之间,便吞噬了所有的人。
我待在淕军军营里,已有数日未见到莫言了,整日听到的都是来往士兵对于黑国的议论,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开始隐约觉得不安了起来。
这一天早上,我正在营中四处走动时,忽然看见有一身着传令兵服制的男子骑马飞快自身边经过。
我有些微讶,不明白谁如此大胆,敢在纪律严明的军营之中这般肆无忌惮地驰马。
营中的兵士来来往往,巡逻有序,却不曾对此人的长驱直入加以阻拦。
马蹄直至莫言帅帐之前,男子翻身下马,也不待通报,直接便掀帘而入,更令我心中诧异。
我眯了眼,一时难以看清来者是谁,却又看着那背影觉得格外的熟悉,于是招来一巡逻的兵士询问。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来人竟是一个名叫墨烈的将军。
“墨烈将军?!”我记得我在重复着巡逻兵说的话时,心中也曾颇为地惊讶。
先前那驰马而过的男子,身着的明明是传令兵的服制,而并非将军应该穿的铠甲,怎地却被人称作是大将军呢?
心中疑惑顿生。
那巡逻兵见我一脸的犹疑,与我解释道:“墨烈将军与墨羽将军乃是孪生兄弟,先皇在世时,墨烈将军因为在一场战役中吃了败仗,引得先皇大怒,因此被削了官职,降为了普通兵士。”
我这才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似有所了地点了点头。
然而细思之下,又深觉似有什么不妥,于是又问:“所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先皇怎么可能单单只为了一场败仗而将主将革职呐?那场战役我淕军伤亡惨重吗?”
若不是伤亡太过惨重,又或者是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原因,我实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先皇做出这般阵前换帅的不智决定。
阵前换帅,乃是兵家大忌。
一般来讲,若不是因为主帅领兵不力,拥兵自重,不听上谕等非常重要的原因,阵前换帅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更何况,在我的印象中,莫言的祖父,还应该是一个英明非凡的君主,他又岂会做出如此不明知的决定呢?
岂知,我问了几问,那巡逻兵却都只是摇头:“小的除了知道墨烈将军是因为吃败仗而被削了兵权的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你可知道,墨烈将军是为了哪一场战而被贬的吗?”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刚刚的回答有些意外。
身为士卒,却对战争的胜败完全不知,这似乎不太合乎常理。
“小的不知。”那巡逻兵听见我这么一问,微微低头,回答却依旧恭敬。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点异常,却也就在那时,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我却瞧见了他脸上倏变的神情。
我一怔,恍然大悟,明白他不是真的不知,于是冷声再问:“你当真不知?!”
这一问多加了几分严厉,语气也重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轻柔,只引得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我。
他抬首望我,我亦望他。
他眉间俱是不安之意,惶恐莫名。
有一线不安自他的眼眸深处掠过,被我瞧了个一清二楚。
我重复道:“你当真不知?!”
那巡逻兵被我这一声声色俱厉的喝问吓到,暗藏的惊恐终于浮于表面,连忙伏地解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的真是不知啊……”
“不知?!”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话,眉头开始皱起,只将声音放缓了,威胁道:“你可知道,欺瞒我是何罪?”
“小的知道,小的明白……小的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万万不敢欺瞒夫人……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呐……”那巡逻兵面露惧色,只接着道:“小的参军不过二三年,所以对于之前墨烈将军的事儿也不甚清楚。若是知晓,定不敢欺瞒夫人,望夫人明察啊……”
他说得颇为认真诚挚,脸上的害怕神情也显得很真实,使得我稍稍降低了些疑心。
我本无意刁难他,眼见他这般说得这般恳切,也有些不忍,睨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头缓缓舒展开,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表情,道:“罢了,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说完,转身就欲往莫言的帅帐去。
然而,也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却明显听见了自身旁传来的一声如释重负的沉重呼吸声。
那大松一口气的声音,令我又不禁开始有了一些怀疑。
我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来。
然后,便看见了那巡逻兵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想来他定是不曾料到我会忽然转身,脸上松懈的表情都来不及敛去,望着我时,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横了眉眼,厉色外露,朝着他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真的瞒我?!”
那巡逻兵刚刚才站起身来,听着我这么一喝,吓得又立即跪了下去,只惊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我故意摆出一副怒极的样子,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怒道:“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夫人就是借我一千个胆儿,我也不敢在您面前隐瞒胡说呐……夫人,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墨烈将军的事儿呀……夫人……”那巡逻兵以为我真是发怒了,连声音也开始抖了起来,胆颤地与我解释:“小的万万不敢欺瞒夫人!如若夫人不相信,大可问这军中的其他任何人呐……夫人明察啊……”
我一愣:“莫非这军中的其他兵士也不知道关于墨烈将军被贬之事?”
“这个……”他听了我的问话,略显迟疑:“这个……小的也说不清楚。只是,大概兄弟们应该都不太了解吧……”
“什么叫做大概?什么叫做应该?”我对他的回话明显感到不悦,怒道:“清楚就是清楚,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你迟疑什么?!”
那巡逻兵连忙低头,喏道:“墨烈将军是因为什么事儿被贬,先皇当年曾经下令严禁军中封口,任何人都不得妄自议论,所以……”
“所以,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都不敢说?”我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
他想来没料到我会截断他的话,愣了一下,然后才摇头:“夫人误会了。”
“误会?”我微眯了眼瞧他。
那巡逻兵又点了点头道:“是,夫人的确是误会小的了。小的有事哪敢欺瞒夫人?纵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的啊……墨烈将军的事儿,当年的确知情的人甚少。就是一些朝中大臣也只恐是不知情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当兵的呢?”
他说得恳切,令我不得不信。
然而想起他先前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我又觉得似乎他有事在瞒着我。
我一瞬也不瞬地望那巡逻兵许久,看见他微微低下了头去,脸色已由先前的惊恐转为平静,忽然明白,即使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不论我再怎么逼迫,他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就有了这样的一个认知。
“罢了,你下去吧。”突然间,觉得有些累了,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问讯有多徒劳无功,其实我自己是知道的。
只不过,不试着问一问,我到底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转过头,望向莫言的帅帐方向,看见那帐旁的黑底银线大旗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有那么一瞬不能自已的失神,不知为何,我的心竟无端一怔。
“是,夫人。”那巡逻兵恭敬地一叩首,然后起身离去。
我静静看他匆匆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骤生,回思,真不能怪莫言和陆离。
自从跟着他们一同出征,每日就像丢了魂魄似的,往往别人说上十句,我才懒洋洋应一句。
莫言与诸将商谈战事,以往我都可旁听,而如今,在这休战的一个月里,我才发现,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之中,这军中的很多事情,已经渐渐避开了我。
也许莫言思虑得周全,我毕竟不是武将,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人,旁听军事筹划,毕竟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的。
更何况,多一个人旁听,就多了一分军机外泄的危险。
这些,我都明白。
我亦更明白,在这两国交战的时候,我本是不该多想些什么的。
只是,无端地想到了这些,心里便到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了。
数日不见莫言,消息仿佛被隔绝般稀少。
我看不见周围,只觉得身边身外,仿佛都是一片迷梦,而我身在梦中,却不知这梦何时才是尽头,心里便越发地有些慌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慌乱,我只知道我的心空虚得像是随时都会爆裂。
我看见莫言帅帐上的烛火,一时间我觉得那似乎也是种不可多得的安慰。
略一停顿,想着刚才进得帅帐去的那墨烈将军到此刻也未出来,我也未作多想,便往帅帐走了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