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帅帐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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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的赶路,的确是有些累了。

    所以进得帅帐之后,当我看见那张铺着貂毛的大床时,几乎是直接就扑上去的。

    铺着貂毛的大床,很柔软,很宽敞,也很温暖。

    躺在上面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淕都的皇宫里。

    在淕都,在北楚宫里,我也有一张这样大床。

    上面铺着上等的貂毛,软软的,暖暖的,也是极舒服的。

    听若恩说,那一张貂毛,是边疆小国的贡品,仅仅一张,便已足够整个淕都的老百姓们生活上三个月了。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曾经泛着异样的光彩,连说话的口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羡慕,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相识的三个月里,我从未见过她有太多的表情。

    在我的印象中,她脸上最多的表情只有淡漠,或者说是忧伤。

    我很少看见她笑。

    当然,那种敷衍的皮笑肉不笑除外,我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的笑。

    记得有一次,莫言自北楚宫离开不久,我忽然兴起,想要喝莲子羹,于是唤她,谁知一贯随叫随到的她,竟然唤了几声也不见人。

    我本以为她是有其他事在身,忙不过来,正欲自己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子,谁知刚刚推开殿门,便发现她竟就站在距离寝殿门口的长廊下。

    她一直望着北楚宫的大门方向,神情看起来极其的忧伤,令我当时颇为讶异,所以记忆深刻。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她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

    而后我便开始细细观察,这才发现,在很多时候,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地出神很久,很久……

    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后来自己竟然做了一个梦。

    我睡觉之前想到的是若恩,但是在睡梦中,梦见的,却不是若恩。

    我梦到的,是一个面容干净无比的男子。

    这名梦中的男子,始终以桀骜的姿态站里在高高的雪山之上,衣袍猎猎。澄净的天光映成恢弘的晕圈,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使得他的周身一直泛着晕黄而刺眼的光芒,令我几乎不敢直视。

    他精致的面容之上有着恬淡的笑容,平静如水,纯洁祥和。

    他就那样站在高高的雪山之巅,俯瞰着世间风云变幻,生死离别,却镇定自若,让我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我觉得他好像五世三生之前曾经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我觉得。

    说不出为什么,但是那一刻,即便只是在梦中,那样的感觉却依旧强烈,强烈到我根本无法忽视。

    他始终虔诚微笑,嘴角轻柔地扬起好看的弧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好像一直都看不到我。

    我大声地叫他,极大声地叫他,拼了命地叫他,但是他就是看不到我。

    他看不到我,却还是一直朝着我所站立的方向,柔声地说,漾儿,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了,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了,很快,很快……

    他一直说,一直不停地说,样子看起来温和恬静,无比认真,让我心中讶异非常。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我十分肯定的是,他一定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过,一定。

    有一瞬间的恍神,我甚至觉得他比萧默还要让我熟悉。

    我记得我与萧默在一起所有的回忆。

    从幼时开始,直至他生命的终结,所有我与他在一起的回忆,我都记得。

    所以,当我觉得这梦中男子的男子比萧默还要让我熟悉时,那一瞬间,我是真的被自己这莫名的感觉给震撼到了的。

    我惊怔,呆愣,继而开始努力地回想。

    我在想,在我不曾记得的过去里,这个男子,是不是也曾如萧默一样地出现过,然后却被我遗忘了。

    我努力地,极努力地回想,拼了命地回想,却发现,不论我怎样地努力,不论我怎样地拼命,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因为受了某种诅咒而被尘封了一样,我过往的所有记忆,似乎全部都被封死在了三个月前,无论我怎么样的努力,却始终还是无法想起一丁点来。

    我只记得萧默,可是他已经死了。

    那个看着我时会露出莫名情绪的男子,他已经死在了陆离蘸了剧毒的箭矢之下。

    除了与他的那一点几乎可以说是少得可怜的记忆之外,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任何事了。

    有点挫败,只觉得整个人都很无力。

    口腔有些干燥,仿佛是因为大口大口吞咽的着若有若无的空气,所以咽喉处生涩,只令我觉得空洞无物而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奇怪的梦境,就在这时,嘎然而止。

    梦中的男子,倏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仿若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我没有睁开眼,继续躺着,心里却觉得无端地有些失落。

    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在那一刻,整个人好像被疲倦侵袭了,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周围很安静,偶尔,还可以听见帐外远远的地方传来马嘶叫的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这般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入夜了。

    我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只觉得周围无比岑寂。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之后,帐外隐隐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我本来已没了睡意,听见那脚步声传来,不免有些警觉,只凝神开始侧耳倾听。

    越来越可辨得清晰的声响,让我明白,那脚步声分明是向着我所在的帅帐而来。

    初时,我只以为是莫言回帐了,也未太过在意。

    直至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我辨出那声音有些嘈杂,才知往这帅帐而来的,并不止一人。

    除了莫言,还会有谁?

    细细地辨认,才觉那脚步声在远处的时候略显嘈杂,越来越近的时候,却是沉稳而又有序的。

    能够如此沉稳地在军营之中行走的人,想来定是在军中地位极高的人了。

    而这脚步声除了沉稳之外,在近处听,却不觉杂乱,证明这时候往帅帐方向来的人,必定人数不多,最多,也是不会超过三个人的。

    闭着眼,静静地等待。

    不多时,便听见了帐门处传来帘布掀动的声响。

    然后,跟着入耳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温和淡定的声音,除了陆离,再不会有别人。

    “哥,你明知道她刚刚小产不久,怎么竟还让她跟着你一同出征呢?她现在的身子还是极弱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明明是温和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质问情绪。

    我知道他话里的“她”指的是我,所以在他说出“小产”二字之后,我先是一愣,继而大惊。

    我小产过吗?

    为什么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为什么也从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呢?

    心里正是惊疑,却听得莫言极其警惕的一声“嘘……”

    想来他必是怕我听到,所以在示意陆离噤声。

    陆离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他这么一阻止,顿了顿,似有许多话梗在喉头,不吐不快,犹豫许久之后,竟只得一声长叹。

    随即,便有脚步声朝着我所在的床榻这边过来了。

    我隐约地感觉到,有灼热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

    我知道,那该是莫言在查看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有些紧张,身子也不自觉地绷紧了些,却强迫着自己不要在他的面前露出破绽。

    我闭着眼,只觉得他的目光就像是真的火一般,被他这么一扫,整个人都开始发热起来。

    片刻之后,才感觉那目光终于移开了,心里正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见莫言轻责起陆离了:“下次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朕不想让她知道关于从前的任何事。”

    “是……臣弟知道了……”陆离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我从他的话里隐约还听出了一种叫做纠结的东西。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哥,你就这么让她跟过来,难道就不怕到时候她见到那个人会想起以前的事来吗?”

    莫言低声一笑:“听你这么说来,怎么令我觉得你好像很怕那个人呐?离,你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是担心起这些个完全没必要担心的事儿来了?”

    言语之间,流露出十足的自信,莫言与陆离比起来,总是要显得更有气魄些的。

    陆离听着他这么一说,长叹一声:“哥,你不要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莫言闻言,呵呵地笑起来,似是又有些担心会吵醒我,他的笑声听起来略显得有点压抑了。

    笑了一会,只听他沉声道:“离,你看见萧默最后死的时候,漾儿是什么样子了吗?”

    迎来的仿佛是永远也无法到头的沉默。

    帅帐之内,在他问完这一句话后,突显静寂。

    静到我几乎都可以听见陆离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陆离在坚忍,尽管我看不见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我知道,对于萧默的死,他心里其实是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的。

    一片沉默之后,莫言终于又再次开口。

    然而,也就是他这后面说的一些话,却真真正正地直戳我的心窝,令我在刹那间身心巨震,同时亦不可自已地惊慌起来。

    他说:“离,你不要忘了,当日朕给她服下的,可是几乎可以说是无药可解的长眠散。中了长眠散的人,不论如何,是不可能会想起从前的事的,除非……”

    除非?

    他没有说下去,陆离却接过他的话说:“除非那些从前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人,死在她的面前,她才有可能想起,是吗?”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

    但是在那一刻,我却没有听出来。

    我只知道,在听完他的话后,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就掉入到了寒冷无比的冰窖里一样,浑身便刺骨的凉意侵袭,奇冷无比。

    莫言笑得愈发地大声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

    我听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的。

    可是,他越笑得大声,我却越觉得,他这个人,真的是有些可怕了。

    无端地,又一次,想起了萧默临死前的样子。

    在我的怀中,他拚命地想睁开眼,却只能心有不甘地任神智涣散的样子。

    那般心魂俱裂的面容,让我的心,在忽然之间,仿若被什么东西给缠绕了一样,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帐外,隐隐有脚步声又起。

    然后,有传讯兵的声音传来:“皇上,墨羽将军已经命先锋部队齐集,此刻正在距离军营五里的地方恭候圣驾。”

    “知道了。”

    我听见莫言冷冷的回答,然后又听见他与陆离说道:“你就不要一同去了,这几天,你的情绪也不稳定,该多休息的。待会朕让人送药过来,你服过药就先睡一觉。”

    陆离没有回答,莫言说完话后,帐内只是如同坟茔一般的死寂。

    我看不见他们二人的表情,但是我觉得,此时陆离的脸色定是不大不好看的。

    说不出什么原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我的直觉向来无端的灵验,而我也一贯相信我无端灵验的直觉。

    莫言似乎是要出帅帐了。

    我先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响起,而后又听见了帘布掀动的声音,再接着,便是帐外马的嘶叫声和马蹄声。

    声音渐渐远去,他该是骑马去刚刚传讯兵所说的地方了。

    陆离还在帐内。

    他的呼吸沉重,气息紊乱,似是在想些什么东西,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我知道,他是往我所躺的床榻这边来了。

    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装睡下去的时候,却听见那脚步声又蓦然停了。

    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偷偷地瞄他,恰看见他正望着我这边,惊地又立马闭上了眼。

    就是那么睁眼瞄他的一瞬,我看见了他脸上无法言喻的哀伤,心中不自觉地怔了怔。

    他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似乎是在为着一些什么事而犹豫。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十个回来,他终于好像是下了决定,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又渐渐往帐门口去了。

    然后是帘布掀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我以为他已出了帅帐,正欲睁开眼,却也就在那时,忽而却又听得他的声音在帐门处响起了。

    原来他还没走!

    惊怔之间,我赶忙又闭上眼睛,装出深睡的样子。

    紧接着,便听见了他说的话。

    他在帐门口,说了一句话。

    却也正是那一句话,让我半天都回不过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