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大军驻扎的地方时,我已有些体力不支。
翻身下了马,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一时站立不稳,稍稍倒退了两步。
莫言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我,眉头直皱:“你的身子到底是经不住这样急速赶路的,偏生你自个儿还不信,一定要弃轿骑马,若真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
转过身,看见一旁跟着的随从,便立即吩咐他们:“去,把军中的大夫请过来。”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焦急,我看在眼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点也不感动。
摇了摇头,勉强自己站稳,我扬了扬嘴角:“不碍事的,只不过是刚才翻身下马的时候性急了点,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开,装作无意地扯了扯微皱的衣裳,我挑头又问站在一旁候命的兵士:“墨羽将军将帅帐安排在了何处?”
“回……”那兵士抬头,刚准备回话,看清楚我的面容之后,愣了愣,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一时语塞。
莫言在一旁冷冷地出声:“她是朕请来的军师,你们以后都叫她花军师便可。”
他的声音转瞬之间便变得极为阴沉,只惊得那兵士赶忙低头,恭敬地应承,只朝着我道:“回花军师的话,帅帐安排在了距离此处不远的东南方向,只需走大概一刻钟便到了。”
我点点头,看了莫言一眼,只觉得他的表情变化得如此之快,真是令人有些心惊。
学着平日里的臣子们一样向他行礼:“皇上,臣下先行告退了。”
也不待他回话,又急急地转过身去,对那兵士说道:“你在前面引路,即刻带我去帅帐。”
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好几次都觉得胃里泛酸水,只想吐。
诚如莫言所说,我的身子,到底是弱不禁风的。
也不知道三个月前到底得了什么大病,我总觉得好像我一觉醒来之后,整个身子就弱了许多。
平日夜里就寝,若恩连窗户也不敢开,我若是开口问她,她便会回我说:“夫人,你大病初愈,大夫说了,吹不得风的。”
大病初愈,大病初愈。
到底是什么大病呢?
若恩此刻又在哪里呢?
有一些晃神,忽而听见耳边有男子的声音。
“是,花军师,属下即刻为您领路。”那兵士半跪着领了命,越叫越顺口,直让我不禁皱眉。
跟着他走了几步,感觉旁边似有炙热的目光朝着我这边射过来,令我无法忽视。
眼角的余光一瞥,看见了陆离。
我没有做声,只当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着,留下莫言与陆离二人仍站在原地,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
有些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便顾不得其他了。
跟着那兵士到了帅帐,看见在帅帐的周围还有几个宽大的帐篷,我开口问:“我住哪一个?”
除了莫言的帅帐之外,一共还有四个宽大的帐篷。
很明显,那该是陆离与墨羽将军还有其他将领的居所。
“这……墨羽将军未曾吩咐过属下,所以属下也不知……”那兵士轻声回我,头低得很低,声音有些畏缩,像是平日里受惯了主子气的奴才,做起事来都小心翼翼了。
我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头便低得更低了。我想若是此时地下有个洞,他也是会钻进去的。
毫不疑问,他站在我的身边很紧张。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我会吃人吗?何必这么怕我?
轻咳了两声,想要缓解他的惧怕,我刻意放柔了声音,指着距离帅帐不远处的另一个帐篷道:“既然你也不知我住哪个帐篷,那我就住那里好了。”
说着,笔直的走过去。
那兵士听见我这么一说,居然脸色大变,急急地赶到我的前面,倾身一躬,声音略显颤抖地道:“军师请止步,那……那是我们将军的大帐。”
我停下脚步,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不说话,顿了片刻,转身又朝附近的另外一个帐篷走去。
方才那个大帐是墨羽将军的,他是先锋将军,他的大帐我不能住,但是这其余的三个大帐,我总可以随便挑个了吧?
快步地往另外个大帐走。
我想我真是有些累了,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
谁知刚走了两步,一抬头,又发现那兵士拦在了我的面前。
有些怒了:“怎么,这个大帐又是哪位将军的居所?”
挑眉看着他,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声音也不自觉低了许多:“那你说,这四个大帐,哪个我可以住?”
“这……这个……”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轻喝:“别这这那那的,你倒是说说,哪一个可以?”
“这个……回军师的话,这四个大帐……”
“这四个大帐,没有一个可以让你住。”
那兵士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在我的身后出声截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冷冷的,听入人的耳中,只让人觉得寒意簌簌。我感觉我的身后像是忽然之间起了一阵阴风似的,整个背脊都被凉意侵袭。
面前半跪着的兵士,看清了我身后的来人,先是露出惊恐的表情,而后连忙低头,恭敬地行礼:“墨羽将军。”
墨羽将军?
我听闻这个名字许久,但是真正近距离的接触,这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好奇。
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在我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穿紫黑色铠甲的年轻男子。
一种阴冷的寒意随即扑面而来。
我看他的第一眼,便只感觉到冷。
冷冷的面容,冷冷的眸子,冷冷的唇角,冷冷的眸光,无一不是夹杂着冰雪的寒冷。
那种冷,是裹着单衣坐卧在冰天雪地里的刺骨的阴冷,可以一直冷到人的骨子里,让人冷得牙关直打颤的冷。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冷冰冰的人。
我甚至感觉怀疑他冰冷的肌肤之下,是否还有热烫的鲜血。
他阴沉着脸走过来,一挥手,喝退了方才跪在我面前的兵士。
我愣愣地望着他,只觉这人比我所见过的人都要难应付,顿时睡意尽消。
“怎么,漾夫人男扮女装进了军营,还要我墨羽特地为您开个帐篷不成?”略带讽刺的话语,从他薄薄的嘴唇里蹦出来,还隐隐带着一股子嘲弄的味道,只听得我皱眉。
他好像对我有很深的敌意。
我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得罪过他,但是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叫做厌恶的情绪。
“你认识我?”可是,为什么我对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听着我的问话,哈哈地笑起来,冰冷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但是冷意不减。
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在笑。
或者说,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笑是真的发自肺腑的。
那笑,很虚假,还带着一些不屑和厌憎,这越发地让我疑惑了。
“我以前得罪过阁下?”我又问。
我很想知道是不是我们曾经有过什么过节。
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解。
可是他只是笑,一直笑,笑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是真真地讨厌像他这样的人的。
他这样不说话,会让我觉得他的心思很深沉诡谲,也会让我心生防备。
如果我以前得罪过他,他大可以讲出来,但是偏生这样阴阳怪气地笑,真是令人觉得可恨。
等了一会,看着他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了,我终于耐不住了:“既然我与阁下恕不相识,那么也就没必要再在这待下去了,先告辞了。”
转身就走,只不想看见这样冷冰冰的人,真是看着就觉得影响心情。
走了两步,听见他在我背后幽幽地问:“这里是我淕国大军的军营,漾夫人想去哪呢?”
好冷的声音!
真是听了都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以前我觉得莫言有点阴沉,如今倒是算见识了,原来真正算得上阴沉的主儿,是眼前这人。
转过身来,睨视着他,看了好久。
然后回他同样冷冰冰的话:“将军既然知道这是我淕国大军的军营,那是否又知道,在这里做主的是何人?”
“我墨羽身为三军统帅,这里自然是我做主。”他轻笑着回我,眸光里除却刚才的厌恶之外,还多了几分蔑视,很明显是觉得我的话问得有些可笑了。
我望着他,看着他那阴冷深沉的脸,配上很不合时宜的轻笑,只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见我也笑,倏地拢起浓眉,又恢复之前冷硬的样子。
“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直直地回他,半点不留情面,我就讨厌这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
“你……”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看起来有些恼火了,憋了半天,也再没憋出半个字来。
我越发笑得灿烂了。
原来,这冷冰冰的人,是这么不擅言辞的。
只不过是稍稍说了两句,就被我堵得哑口无言的人,整个淕国也怕是很少呢。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据说是威名远播的墨羽将军,忽然想起当初若恩与我说的话来:
“黑淕祁陂四国,各有一员猛将。黑有萧默,淕有墨羽,祁有言安,陂有步遥,这四人被世人称为当世的四大名将,武功谋略各有所长,性子也是千差万别。其中淕国的墨羽将军性格最为阴沉,祁国的言安将军最擅谋略,陂国的步遥将军武功最高,黑国的萧默将军……”
看着眼前冷漠的男子,忽然间想起萧默,心头掠过那熟悉的音容,只觉身体的某一处蓦地疼痛起来。
我记得,那天的萧默一直称呼我为皇后娘娘。
我记得,到最后,他却是唤我漾儿。
若恩的话里说,黑有萧默。
萧默是黑国人,那么被他称之为皇后娘娘的我呢?
突然间好像悟到了些什么,只觉整个人好像刹时被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给击了个措手不及一样,惊怔不已。
如果我是黑国人,怎么我又会在淕国呢?
萧默称呼我为皇后娘娘,难道我是黑国的皇后吗?
不自觉地摇头,立刻否认掉自己心里忽然闪过的荒谬念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我竟然会觉得心中无比的慌乱。
我努力地回想,极力地想要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但是不管我如何地努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再用力一点去想,脑袋便像要炸开了一样,嗡嗡地响,变成一片空白了。
双手捂着头,表情看起来大概是有些纠结痛苦,只瞧得眼前冷冰冰的男子也忍不住关切地上前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头有些痛,整个人因为连日的赶路显出疲倦,连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
原本想随便找个大帐进去休息一下,忽然又想起之前那兵士说的,这帅帐之外的其余四个大帐都已有人入住。
顿了顿,也不再理睬眼前这冷冰冰的男子,我直接就往莫言的帅帐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