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箭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我激射过来。
就在那一秒,我看见了陆离眼中赤裸裸的恨意。
他恨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自然也是不记得他恨我的原因了。
但是在看见他怨恨眼神的那一秒,我不得不承认,他那一刻的眼神,比朝我激射过来的箭矢更让我觉得害怕。
我们之间,难道有永世都不能化解的血海深仇吗?
不然的话,他的眼神怎会这般地充满恨意与仇怨?
可是,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关于过去的一切,除了与萧默的那一段回忆,其余的,仍旧是没有一点记忆的。
忽然之间,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去,好像有点不明不白。
只是当我看着那白色的箭矢,带着一种一生一次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朝我激射过来时,我才明白,除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似乎已再无其他的选择了。
空气仿佛沉凝成了一块巨大的寒冰,缓缓压下。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远远传来的炮声惊天动地,仿佛要震落我头顶冷冷的秋阳,击破整个混沌阴霾的时空。
我静静倾听那震耳欲聋的炮响,等待着身体某处忽然而至的剧痛。
刚刚陆离的箭矢瞄向的地方,该是我的心脏吧。
一箭毙命,倒也算死得干脆了,起码不必让我苟延残喘。
嘴角扬起,想到这些,忍不住又笑了。
面对死亡,不是想着怎么样去活命,而是想着怎么样能够死得更为痛苦一点,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有些消极了?
唉,都是要死的人了,偏生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如果给别人知道了,倒是让人笑话了。
在临死前最后自嘲一下自己,我紧闭双眼,微抿双唇,静静地聆听箭矢激射而来的声音。
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恍惚间有种极其相似的熟悉感觉——
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
只觉得好像自己的前半生曾经无数次地经历过一样,那刹那之间侵袭而来的熟悉宿命感,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静,好静。
天地间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了个一干二净一般,静得可怕。
我死命地闭着眼,只觉得时间每一秒都像过了一千年般地难熬。
为什么这一刻,时间竟显得这样地慢,这样地令人度秒如年?
好像时间过去了许久许久,我一直在等着那身体某处忽然而至的剧痛感觉,但是却发现似乎全身上下并无伤害。
脸上感觉有点热热的,温温的气息。
好像……有人在我脸颊旁边呼气一般。
蓦地睁开眼睛。
然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与不远处那个白色身影有着一样面容但是气质却显得有些邪佞的脸。
怔住,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脸上难掩惊讶,惊讶过后便是疑惑。
他不是已经随着大军开拔了吗?
我明明听见了远处的炮声动地,我明明听见了远处号角如画,可为什么他此刻却是在这里?
正犹疑着,打量着此刻与我咫尺相隔的莫言,忽而听见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陆离惊慌的声音:“哥,你疯了吗?那箭矢有毒!”
我惊觉回神,朝着莫言的手望过去,才发现他竟赤手抓住了激射过来的白箭,整个手掌已经开始渐渐泛黑。
那箭在距离我只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箭翎处的白色羽毛都清晰可见。
我知道如果不是他及时地拦截,我必定已经命丧陆离箭下,如同我怀中的萧默一样。
萧默,萧默。
我低头,看着怀中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男子,心中只觉一片苍茫。
此时此刻,对于过去的事,我几乎已能想起与萧默一同走过的风雨路程,但是对于其他曾经生活在我生命里的人,却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不得不让我对我的失忆产生一种很莫名其妙,很天马行空的猜想。
是不是曾经生活在我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得要在我面前死去,我才能想起曾经与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伤着哪里?”莫言在我跟前低声地问,不顾陆离的惊叫。
我惊觉回神,漠然摇头,愣愣地望着他。
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觉。
不远处身着白色铠甲骑在马上的陆离,将手中的长弓随手扔给一旁的侍从,匆匆地下了马,赶到马车前,急急地拉起莫言抓箭的手:“哥,你还不把这箭扔了!这箭上有剧毒啊!”
转过头,又吩咐随侍在侧的下属:“去!快去拿解药!快去拿解药!”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连忙低头:“是,王爷!”
我一听剧毒有解药,只觉心中缓缓又升起一线希望:“解药?!真有解药吗?快给我!快给我!快给我!”
紧紧抱着怀中男子,不顾眼前两个男子略含深意又明显带有不同意义的眼神,我低头又将怀中男子搂紧了些,自顾自地低喃:“解药……有解药就救了,有解药就好了……”
谁知陆离听我这么说,斜瞥我一眼,双眼通红带着恨意地道:“本王从未讲过要救他,亦从未讲过要给你解药,你就睁大眼睛看着他死好了。”
我惊怔,只觉眼前的陆离已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愣了半晌,才转而望向莫言:“我……我……”
其实想说的是,我求你。
只是无奈实在是无法说出口,吞吐了半天,终究还是只说出一个“我”字。
陆离在一旁嗤笑:“真不想到,你竟也有这么一天,如此地低声下气!”
我微愕。
对他的话颇感诧异,忽而想到,莫非从前的我很高傲?
“够了,离,去拿解药来。”一直没有开口的莫言终于开口,他望着陆离,目光复杂,随即又沉声地道:“离,你最近是不是没有服药?”
陆离似乎对他这句话极为反感,闻言神情又陡然激动起来:“我又没病,干嘛服药?哥,你们怎么老是喜欢让我喝那黑不溜秋的药啊!”
侧眼一看我,又厌恶地道:“哥,你该不会是真的要让我把解药给这女人吧?”
我一愣,听着他的话,不由地望向莫言。
我期望莫言可以替我向他拿解药,但是这一会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离,你该先吃药的。”
莫言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转过身吩咐左右:“去,把王爷的药取过来。”
“是,皇上。”一旁的随从唯唯而退,领命退去。
陆离不乐意了:“哥,我说过我不要喝药。”
莫言似乎并无意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只道:“离,解药呢?”
“解药……”
陆离这才回过神来,亦吩咐左右:“将我的解药拿来。”
我一听他说拿解药,立即道:“给我解药!”
只觉得怀中的温度已经渐渐失去了大半,我几乎都不能再感觉到萧默的呼吸了。
陆离听见我说话,嘴角些些扬起,有了些笑意,走上前两步,行至我的面前,伸出右手探了一下萧默的鼻息,继而睨着我道:“晚了,救不活了。”
收回手,转过身,朝着不远处他的战马走去,边走边又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本王虽然许久不曾用箭,但是箭法仍然不逊于当年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觉一阵凉意袭上背脊,森森的寒冷。
低下头,看着整个脸面已经全部泛黑的萧默,又觉身体的某一处,隐隐地疼痛了起来。
记忆中,那个站在遥远的岁月彼端的男孩,那个拥有一双睿慧眸子的男孩,此刻,就躺在我的怀中。
失去体温的躯体,冰冷冰冷,恰似我此时此刻的心境一般。
我凝望着着默默陪我走过半生的男子,忽然醒觉今生我与他已再不能交集,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不知不觉地坐倒在马车里,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莫言在我的面前蹲下,我们久久无言。
曾经忘却的,与萧默的一切,随着萧默的逝去,而被我记起,渐渐显得清晰无比。
那些熟悉的画面,熟悉的话语,在我忆起之后,最开始带给我的,是一阵狂喜。然而随后而来的,却变成了横波翻涌的深沉恐惧。
是不是,每一段回忆,只有在与之有关的人逝去的时候,我才能够想起?
脑海中,倏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令我诧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