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的马车微微撼动,以一种超乎滔天巨浪之上的声威。
远远传来的炮声惊天动地,仿佛要以其无穷郁愤逼转大河流水,动摇崇山峻岭,将外面全部击溃。
我以为在那一刻我会害怕。
我静静地倾听远处的炮响,然后才发现,在那一刻,我的心其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
平静到不惧生死。
平静到无畏无惧。
我搂紧怀中的男子,看着他发黑的脸色和发紫的唇,感觉着他的生命迹象一点一点地消失,但是却无能为力。
脑海中,忽然闪现的一些画面,令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仿佛是尘封许久的记忆,倏地清晰起来了。
当画面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觉得那些一幕一幕自我眼前迤逦而过的人或者物,全部都带有一种令我觉得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小家伙,你冷不冷?要不要添些衣裳?”不知名的花园里,一个小男孩在一个小女孩的身后浅笑着说话。
小女孩回过头,看见一个清雅的小男孩,还有那一脸极不相称的成熟。
“你才是小家伙!”女孩恶狠狠地回击。
一张小脸蛋却因用力加上气愤,涨得红通通的,分外地可爱。
逐开的笑颜灿亮了那双睿慧中又兴起几分淘气的双瞳,小男孩扬眉朝她笑,“我随我爹来拜访丞相,我叫萧默,你叫什么?”
“谁要告诉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完全不领情的小女孩,负气地冷哼一声,不愿再搭理他,转身朝花园中的金鱼池走去。
宽大的金鱼池还不曾被大雪覆盖,只是在水面上隐隐结有一层薄冰。水面之下,隐约还可见有鱼游动。
玩性忽起的女孩,将地上的积雪揉成一团一团的雪球,朝水中扔去。
薄冰四溅,惊得水下的鱼也疾速游动。
女孩大笑,乐得直蹦,却不料脚不甚踩到四溅的薄冰,来不及呼救便滑下了鱼池。
寒冷刺骨的池水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便没过她的脖子,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显得惊恐万分。
“抓紧我的手!”一双小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小男孩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朝她大喊,然后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将她向岸上拖拽。
然而,小小的身躯力气实在不够,眼见着小女孩又慢慢地滑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池水再次侵过她的脖子,令人以为她已必死无疑。
幸好就在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自后园经过,救起了鱼池中的她。
而直到小女孩被救上岸的时候,这才发现,趴在雪地上的那个小男孩,早已瑟瑟发抖……
忽然之间,内心一阵狂跳。
当画面里的小男孩说着自己叫“萧默”时,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画面中的那个小女孩。
没有任何原因地,自动自觉地对号入座,那种感觉极其的自然。
恍惚间,我隐约觉得这些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似乎就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尘封许久的回忆。
回忆。
我的回忆。
画面中的小男孩,画面中的中年男子,画面中的花园,以及这些画面所带给我的熟悉感,让我无法不这样去认为。
怀中的温度,渐渐地,降了下来。
当我的目光由虚无转移到怀中男子的面容之上时,内心那种说不出的悲怆,令我喘息维艰。
萧默去了。
真的去了。
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那个有着一双睿慧眸子的男孩,最后的结局,竟是以这一种方式,死在了那个小女孩的怀中。
小时候,他为救她,在寒冬里冻得瑟瑟发抖。
长大了,他为救她,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值得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除了萧默。
而萧默,此刻却已在我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心脏,痛得厉害。
一股无法言喻地悲伤一直笼罩着我,如同丝线一般缠绕着我的心,令我觉得每每呼吸一口气,便难受得紧。
“花漾,我送你去地府,让你与萧默做个伴!”
明明是温和的声音,但是此刻传入我的耳朵,却是难听到无以复加。
终于要杀我了吗?
我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那抹白色身影。
骑在马上的男子,嘴角漾开了笑容,阴阴的,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离这样笑,实在是不好看。
他的五官虽然与莫言一模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一贯是温和儒雅,所以这样笑起来,倒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
我望着他,直直地望着他,目光冷然而不惧。
我看着他举起手中的长弓,看着他抽出白色的箭矢,看着他将箭头向我瞄过来,看着他的嘴角细细地抽动。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我忽然觉得眼前不远处的这个男人,其实比莫言更可怕。
自他眼里透出的那种无法言喻的阴郁,令我忽觉背脊凉意顿生。
我不怕死。
因为我知道人生难免一死,而我在这世间也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但是说不出原因的,就在陆离将手中的箭矢向我瞄准的那一刹之间,我忽然自心底深处生出一种不甘的感觉来。
心有不甘,但是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心有不甘。
在那一刻,就好像有另外一个灵魂在跟我一起抢夺我的身体一般,我觉得我的思想,我的行为,我的一切一切,都陌生得让我觉得害怕。
“你不怕死吗?”马上的男子以一种睥睨的眼神望着我。
他的箭矢瞄向我的心脏,箭弦已经拉紧。
我知道,只要他一松手,我便会必死无疑。
纵然武功高强如萧默,尚且被陆离一箭毙命,更何况我不过一介女流,不懂半点武功,如果他下定决心要杀我,我又如何与之相抗?
耳边,不断响起的惨叫声,一声一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那些萧默带领的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他们的惨叫声,整个人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变得开始麻木起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除了任人宰割,我的确已别无他法。
“你要杀便杀,说这些个废话干嘛?你莫不是还认为我会跪地求饶?”
我不知道我望着陆离的眼神有没有浓重的恨意。
但是我知道,在那一刻,我的内心里,却是恨他入骨的。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喜欢滥杀无辜的人?
不可抑制地怒气,自心底涌出,我豁出去了:“你就是个疯子!不!你连疯子都不如!疯子起码都不会滥杀无辜!”
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马车外遍地的尸首,我继续说着:“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他们哪一个与你有血海深仇,值得你这样赶尽杀绝?不,我说你疯子都是高抬你了,你简直就是个毫无人性,卑鄙无耻的小人!”
箭矢之上抹毒,是最为人所不齿的做法。
若不是他在箭上抹了剧毒,萧默不会死!
“枉费你还是个王爷,居然还做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居然还在箭矢上下毒!真是太阴险毒辣了!”
因为激动,所以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只觉得胸中似有一股怨气不吐不快,“你个阴险的小人,真真是卑鄙到了极点!我是你的皇嫂,你居然也敢杀我,真是胆大包天了!真是……”
话没有说完,却已被截断。
陆离阴阴地望着我,嘴唇噏动了几下,然后阴阴地笑了:“不错,你是我的皇嫂。从前是我的皇嫂,现在还是我的皇嫂,永远都只可能是我的皇嫂,皇嫂……”
像是在念叨着什么似的,他的目光里有一抹好像是无奈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
当我再次凝神向他望过去时,却发现那抹异样的光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望着我,以一种阴狠到极点的眼神:“那么,皇嫂,就让我送你归西,让你去地府再做我的皇嫂吧……”
幽幽的声音,一字一字都令人胆颤悚然。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只看见一道银芒已向我激射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