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玲珑梦境里所看见的黑祁之战——
漫天的红云,像极燃烧的天火,煞是好看。
火红的战场之上,殷红的鲜血妖冶而噬骨。
砍杀声充斥耳膜,不断有肢体高高抛起又落下,不断有头颅滚落被践踏。残垣焦土,支离残骨,干结血迹,战场所及之地,到处都是残剑断戟。那刺眼的红色顺着那些残破的剑戟汩汩流下,像极开得正艳的红莲,看得人触目惊心。
父亲,就是在这场惨烈到让人不堪回忆的战争里,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诡异无比的白箭,一箭穿心……
不堪的回忆再次浮现在眼前,每每思及一次,都让我全身冷汗涔涔。
“娘娘……娘娘……”听见顾琛的声音时,我悚然一惊。
不知道为什么,这发现令我觉得生冷的寂寞。
“娘娘,您有没有听见刚才微臣说的话?”顾琛似乎察觉到了我刚刚的出神,不由地开口问道。
他刚才有说话么?
心下一愣,脸上却浮起笑意,面露抱歉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顾太医刚刚说什么了?”
“微臣……”抬眼看了看我,顾琛停顿了一下,又再次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微臣是想问娘娘,您当真是想要这个孩子么?”
他把他话里的「当真」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强调一些什么。
不明白他忽然说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我脸上刚刚浮起的笑意,却在他的这一句之后,又生生地凝固在了嘴角。
孩子,这两个字,似乎已经成为了我心里的禁忌,不再愿意提及。
“顾太医莫非能让本宫顺利诞下腹中孩儿?”已经被冰封的一颗心,在顾琛问出这句话之后,又开始升起了一丝希望。
殿中,一片静谧,弥散开来。
顾琛双眸微眯,思虑了很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我,面露忧色地道:“微臣要是可以让娘娘顺利产下龙子,刚刚便不会要求娘娘不要这腹中孩子……”
眉头拢起,我有些不懂顾琛所说的话了。
既然我不能顺利诞下这孩子,那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想我脸上疑惑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明显,所以顾琛在看了我一眼之后,才会又开口解释道:“微臣只是说不能顺利诞下龙胎,并未说不能诞下……”
有些低垂的眉目,在听到顾琛的这句话时,忽然地睁大:“顾太医的意思是,你有法子让本宫将孩子生下来?”音量陡然之间又增大了许多,听起来精神也重新振作了不少。
我明白以顾琛的个性,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地开口。
“只是……微臣当日受花相所托,凡事必须要以娘娘的安全为重,所以……”顾琛望着我,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要生下这孩子,我的性命就会有危险?”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果然,我猜得分毫不差,顾琛在听到我的问话之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因为我体内剧毒的缘故?”我又追问。
“娘娘现在体内有百日侵和寒冽瘴二毒,一热一寒,相互冲击抵抗,平衡制约,才能让娘娘现在不受毒发之苦。”顾琛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又道:“但是一旦娘娘腹中胎儿日渐成形,势必会破坏您体内这二毒的稳定与平衡。到时候,百日侵和寒冽瘴二毒不但会更加猛烈地冲击您的五脏六腑,更有可能会伤害到您腹中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胎儿……”
“那你刚才为何有说可以助本宫将孩子诞下?”我不解,如果体内二毒会影响胎儿的生长,那他日即便我产下的孩儿不是死婴也有可能是畸形,这又有何意义?
“这正是微臣要在现在告诉娘娘的事情。微臣当日曾受花相所托,曾发下重誓,有生之年,势必竭尽全力以保娘娘安全,所以之前得知娘娘身怀有孕之后,微臣才会建议娘娘不要这个孩子。微臣这样做,也完全是为娘娘的安全着想呐……”
顾琛低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娘娘如果当真要将腹中孩子生下,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此法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微臣实在不愿说不出……”
他脸上的迟疑之态又露了出来,很显然他的内心此刻正交战的厉害。
“顾太医不妨先将法子说出来,然后我们再做考量也不迟。”既然有法子可行,我又岂会轻易放过?
“这……”顾琛略微犹疑,终于还是将法子说了出来,“此法乃是以药剂将娘娘体内的百日侵和寒冽瘴二毒强行压制于一处,使其二毒无法在全身运行,由此而不伤害娘娘腹中胎儿。只是若行此法……”
“如何?!”挑眉望着他,我示意他将话说完。
“若行此法,娘娘身体将必受重创!尤其是二毒集中之中,不出一年,必将溃烂,到时候,纵使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慎重地将法子说了出来,顾琛抬头探看了一下,又道:“娘娘,花相当日再三嘱咐微臣,势必让微臣以娘娘性命为重,如今此法既是会危害到您的性命,必是不可行呐……”
在顾琛的眼里,我的性命似乎比这腹中孩子的性命要重要得多。
“如果要想将毒强行压制,不知顾太医觉得这二毒该集中在体内何处较为妥帖?”不是不明白顾琛的苦心,只是如今孩子对我而言,已经更加重要。
如果,我不能陪殷曲到老,那么,让这孩子代替我陪着他也好。三年也好,一年也罢,于我实在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别。既然终究逃脱不了一死,我又何必计较这剩下不多的时日的长短?
或许,唯一令我遗憾的,只是时至今日,我仍就没有查出那白箭主人到底是谁,不能为父亲报仇!
“娘娘,此法不可行呐!”顾琛见我如此一问,不由地开口劝我。
看着顾琛一连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模样,我不禁笑道:“顾太医不必担心,本宫只不过想了解一下而已,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虽然心里已经暗暗做了决定,但是我此时还没有表露出来。
“娘娘万事能以自己为重,微臣就放心了,将来九泉之下若是见着花相,也能坦然以对了。”顾琛见我也的确不像是想要动用此法,表情不由地也变得些些松懈,只道:“此二毒毒性太过霸道,极具冲击之力,故万万不能集中五脏六腑之中的任何一处。依照微臣所见,若是一定要将这二毒积聚,应该是积聚于四肢之中为上。”
“积聚于四肢?那若是他日毒发,岂不是等同废人,全身完全不发动弹?”我不假思索地开口发问,完全忘记了将自己的情绪稍加掩饰。
果然,我话一出口,顾琛的脸上便显出一股疑惑的神色。
“咳咳……”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有些急迫的情绪,我开口解释:“本宫只是觉得此法未免太过残忍了点……”
顾琛听我如此一说,不由地也点了点头,道:“此法的确凶险,这也是微臣力劝娘娘不要尝试的原因。不过……微臣刚才所说的将毒积聚于四肢,是指四肢其中的任一,而不是指全部……”
希望,似乎又开始升起来。
如果单单只是其中一手或者一足被剧毒积聚,那么,好像此法也颇为可行了……
“被百日侵和寒冽瘴二毒积聚的四肢,一年之内,必定会慢慢失去知觉,继而溃烂化为血水,最后……”顿了顿,然后长吸一口气,顾琛接着说:“最后剧毒自四肢而出,弥散全身,那真是再无药无毒可以克制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顾琛的脸上已是无限郁郁。
我想我明白他在说这话时的那种心情,那是身为一个医者,对于自己无法医治之病症的无奈与落寞。
心中的决定在看到顾琛脸上的神情之后,有一丝动摇。
不是我怕死,只是我不愿看见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最后却为此事挫败的样子。
“那个……”我看着顾琛此时一脸的无奈神色,我有些不忍。
“什么?”顾琛本来满脸低垂着头,神情忧伤,一听见我开口,不由地又将头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中有着问询,却让我更加的不忍。
“娘娘,您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是老臣能够办到的,老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他以为我是有什么事情托付于他。
“本宫……”
双眼微微阖上,沉淀一下心绪,再睁开眼,我故意将目光望向别处,不去看他的表情,然后道:“本宫想请顾太医相助!”
我相信即便我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也一定能够明白我想要请他相助的是什么事情。
不出所料,我的话才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娘娘,老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身处险境呐……”
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容担忧尽显,脸上的神色已不复之前,而是显出一种如父亲般的关切:“娘娘,老臣不能有负花相所托啊……当日我曾立下重誓,势必要保证娘娘您的安全,如今,您叫老臣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半晌无言。
我仰靠着床头,双眼紧闭,沉默着。
“娘娘……”很久之后,顾琛唤我,他似乎在等着我做决定。
眼睫微微张启,看着一脸急迫的顾琛,我反而却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腹中的孩子,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与殷曲爱的结晶!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存在,我都不愿放弃,也不想放弃!
“顾太医不必再劝本宫,本宫相信,如果父亲仍在,他应该也会赞同本宫的做法才是!”故意地,将父亲说了出来,我想顾琛此时如此力劝我,不过也只是为了不负父亲当日所托而已。
“娘娘,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儿戏,还望娘娘三思而行呐……”顾琛坚持不懈的劝阻,在此刻已经拿定主意的我面前,却显得有些无力。
“本宫早已想好,只要顾太医能保证本宫腹中孩儿安全,其他的一切,包括本宫的性命,都在所不惜。”我扬眉,冷静地望着他,“顾太医与本宫父亲向来交好,该知道花家如今已经只剩下本宫一人,难道顾太医忍心看着三年之后,本宫逝去,花家一脉,从此断绝么?”
“这……”顾琛嘴角动了动,似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望顾太医成全花漾最后一个心愿!”我自床上起身,行至顾琛面前,作势就要下跪,却被顾琛一把拉住。
“娘娘万万不可,您这样不是折煞了老臣么?”顾琛将我扶起,长叹一声,才道;“罢了,老臣尽力就是……”
“多谢顾太医成全!”我顺势站起,嘴角暗暗上扬,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地又道:“不过,本宫还有一事相求,希望顾太医能够帮忙。”
“娘娘有话不妨直言。”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顾琛似乎已经再无顾及。
“本宫担心皇上知道此事之后,会加以阻拦,所以还望顾太医为本宫保守这个秘密。”我相信殷曲要是知道了这个事情,必定不会答应。
“老臣之前特地待皇上走了之后才将此事说出,自是会为娘娘保密,娘娘请放心……”顾琛长叹一声,语气无奈地道:“只是……为人臣子,欺瞒圣上,老臣真是不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