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卯时末,朝阳初升,一天才算是刚刚开始。金黄的光芒顺着殿门透进来,映射出年轻男子长长的身影。
我微眯了眼,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子。因为距离较远的关系,我一时也难以看清他的面貌。
“穆大人有事请奏。”语气较之前越发显得阴冷,我似乎对姓穆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是。”穆卫阳双手将奏折捧至胸前,头微垂,上前几步走至大殿中央,然后道:“启禀娘娘,皇上日前曾吩咐奴才负责册封贵妃的各项事务采办,如今均已办妥,还望娘娘过目。”他缓缓地说完,又将捧着那一个金黄色小本的双手略微太高了些。
李裕走下台阶,自穆卫阳的手中取过奏折,然后又将其呈至我的面前。
伸出戴着赤金镶红玛瑙护甲的手轻轻接过,我也并不急于打开看奏折里面的内容,只是随手将其扔在一旁,又以阴冷的眼神扫了一遍殿中群臣,然后将视线再次落在穆卫阳身上。
刚刚被我扫过的各位大臣,在穆卫阳呈上奏折之时露出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已经在瞬间被我尽收眼底。
以林甫为代表的几位重臣似乎对册封贵妃一事极为赞同,所以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其他的大臣中虽然也有人脸上面露不悦,但是看起来似乎也很无奈。
我看了一下,与林甫站在同一线上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持反对意见的几人,似乎都比较的位卑言轻,或者如礼部尚书沈恬,或者如廷尉李鼎,均是手中没有实权的人。
轻声地咳了几下,我伸出戴着赤金镶红玛瑙护甲的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然后扬眉,故意冷声朝着殿中众人道:“不知各位对皇上册封贵妃一事有何意见?”
虽然其实我早已知道了殿中群臣对封妃一事有不同的态度,但是此刻我却还是问了出来。因为我觉得借着封妃一事,我倒也可以看看这满殿朝臣之中,究竟有几人可以为我所用。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话音刚落,对封妃一事颇为赞同的林甫立马就站了出来,道:“臣以为此举乃是皇上圣明!穆沂侯乃是朝廷重臣,屡有功勋,虽然现已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但是对我朝而言,却仍是难得的一名将才。如今穆沂侯之女进宫为妃,实际也就意味着穆沂侯仍可为朝廷所用呐……”
我瞧着脸上隐隐有着笑意的林甫,心中顿生不悦,正欲开口,却不成想又有一道男声响起。
“林相此言差矣。”开口的是沈恬,只见他的脸上面露不屑地道:“如果林相认为以一个女子就能换得沙场的胜利,我想林相未免也太看轻其他几位将军了罢!”
不大的音量飘荡在勤政殿的上空,沈恬的一番话让右侧站着的几位武将顿时一脸铁青地望着林甫,这其中还包括一直与林甫站在同一条线上的颜行南。
想那颜行南本来就男尊女卑的思想极为严重,而且他打从心里就不太瞧得起女人,此时一听沈恬之言,不由地也是一脸怒气地看着林甫。
林甫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欠考虑,但是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一时之间脸上不由地讪讪的。
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恬之后,林甫便退了回去,也不再多言。
我看了看林甫,然后又看了看沈恬,然后笑道:“如此说来,既然大家都认为封妃不妥,那本宫就……”
刚刚想说封妃一事就此作罢,却没料到我话还没说出口,就另外有人截断了我的话。
“娘娘且慢,容老臣一言。”
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心中不悦又起,冷着脸朝出声之人看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自早朝以来一直未曾出声过的三朝元老太傅左戈,顿时不由地一愣。
左戈其人,已近八旬,为官至今六十余年,在我朝实可谓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即便是先皇在世,也要让他三分,更何况是我。
强压下刚刚心中窜起的不悦,我佯笑道:“左太傅有话不妨直说。”
“臣以为,封妃一事势在必行。”左戈道。
“哦?!”我看着左戈一脸的平静,心中却忽然疑惑。想这左戈虽然说是三朝老臣,但是因为年事已高,基本上已经不再过问朝中之事,此时忽然站了出来,实在是令我不解。
左戈看了看我,又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当初已经答应册封穆沂侯之女为贵妃,又怎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此事若是让天下人知晓,皇上天子威严何在?”
“这……”我有瞬间的失神,忽然想到萧默曾经跟我说的,殷曲与穆沂侯之间的君子协议,不由地心中一沉。
林甫眼见左戈开口,脸上不由地又浮现出一股笑意,再次站出来道:“左太傅所言极是,皇上当初既然已经答应册封一事,此时就断无反悔之理,还望娘娘三思……”
我看着林甫那一副阴笑的嘴脸,心中顿时感觉有一股寒气隐隐而生。
“可是我朝自建朝以来,从无人可以直接逾越所有妃嫔等级,一跃而成贵妃的先例呐!”纵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理由,但是我打从心底不愿穆无双进宫。
我隐隐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已无法阻止。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由人废。”林甫抬头又看了看我,嘴角勾笑道:“想来娘娘是多虑了。”
“……”
看着一脸笑意的林甫,我忽然明白,其实我根本已经无法改变册封贵妃一事的决定。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但是我脸上却还是表露出了虚伪地灿笑:“既然各位认为封妃一事势在必行,那就待皇上身体康复之后再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便是。”
心有不甘地说着违心的话语,脸上还漾着看似温和的笑颜。我看着脚下的众人,心中已经明白哪些人是可以为我所用的,而哪些人又是我必须提防的。
林甫,这个父亲曾经的得意门生,看来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父亲口中所赞扬的那个人了。我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林甫此人,生性温和,忠孝可嘉,不谋权位,实是难得的一个人才。
冷眼看着站在大殿左侧文臣之首的林甫许久,又缓缓将目光移开,扫了一眼满殿的大臣,我看见穆卫阳仍然头微垂着站在原地没有退回去,不由地疑惑道:“穆大人是不是还有事要奏?”
穆卫阳抬头,看了我一眼,面露一丝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即又低下头去,道:“臣已无本可奏。”
我看着他有些异样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是他已退回左侧的文臣一列中,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点头作罢。
“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奏么?”挑过视线,又扫了一遍左右两侧的满朝文武,然后看了看他们此时脸上各异的神色,我才开口道:“如果没有事的话,就退朝罢。”
勤政殿内半晌静寂,没有人再站出来回话。
我朝李裕使了个眼色,然后准备起身退朝。
也就是在这时,居然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道:“臣有本奏。”
我心下不禁有些懊恼。
这些个所谓的大臣怎么一个比一个扭捏呐,每次说话都要让人等上半天。
侧过脸,挑起眉,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说话的兵部尚书邢卫。
“邢大人请奏。”冷冷朝他瞥过一眼,我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此事事关重大,臣请求亲自面圣。”邢卫的这句话似乎是思量了许久,所以说出来时竟然有些颤抖。
我闻言不由地将眉头一皱:“莫非昨儿个夜里邢大人没有听清楚皇上的口谕么?”
毫无疑问,我指的是殷曲的那句「所有政事无关大小,无须请示朕,一律按皇后的意思执行」。
“臣听清楚了。”头也不抬,邢卫低声答道。
“既然听清楚了,那邢大人此时要求面圣是何意思?”我已经面露厌烦。
“此事关系极大,只能由皇上定夺!”他没有丝毫退步,似乎也不怕顶撞我,依旧坚持己见。
我看着眼前近乎顽固的邢卫,心下也不免有丝怒气。想来他也算是朝廷的重臣,我实在是不太想驳他的面子,但是在这朝堂之上,我又不能让自己失了面子,一时之间,我不免有些尴尬。
恰好就在此时,李裕那尖锐而细长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幽幽响起,那音量不大,却也足以让满朝众人听个一清二楚:“我说邢大人呐,这朝堂之上,娘娘便等同皇上,您如此语气冲撞娘娘,可算是大不敬呐……”
李裕在宫中本来也是老宫人了,服侍了两代帝王,自然说起话来也有一定的分量。此刻经他一说,邢卫不禁脸上有丝挂不住。
我朝李裕点了点头,抿嘴一笑,然后转过头,佯装着大度地对邢卫道:“本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邢大人执意要求面圣,那么本宫就让其他人退下,让你单独上奏如何?”
给了个台阶给邢卫下,也没有失了自己的面子,我相信邢卫也是聪明人,必定会知道该如何做。
果然,我一出口,邢卫便不禁抬头看了看我。
“这……”略作思量,然后邢卫点头道:“多谢娘娘。”
我佯笑直视他片刻,转而又对着殿中的其他众大臣道:“既是邢大人有密奏,其他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就退下罢……”
“臣等告退!”
满殿的大臣领命而去……
勤政殿中忽然又变得静谧无比。
“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开门见山地道,也不拐弯抹角。
“是。”邢卫站在殿中,双手自袖内拿出一份奏折呈上,然后又道:“启禀娘娘,皇上前阵子曾命臣暗中调查淕国内奸潜入宫中一事,如今已有结果。”
“淕国内奸?!”我忽然想起那一日我自慈宁宫回凤栖宫,殷曲在凤栖宫外派遣了重兵,似乎也曾说到宫中有淕国内奸一事。
“回娘娘,如今宫中来来往往走动的人众多,调查起来实属不易,微臣暗中派人观察了数月,也只是有怀疑对象而已。”邢卫道。
“怀疑对象是谁?”我追问。
“鸣绰宫宫女微澜。”
微澜?
我闻言不禁一愣。
“微澜不是已经死了么?”我不由地说道。
邢卫低头看了看我,然后又垂下了头道:“回娘娘,鸣绰宫的确已经将微澜死讯上报内务府,并且内务府已经消了她在册子上的名字,但是微臣日前派人挖开微澜墓穴之后,却发现墓穴之内并无微澜尸首,由此看来,微澜很有可能还活着……”
“你说什么?!”忍不住地睁大眼睛,我在听见邢卫说的最后一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想来定是无比的惊讶。
微澜没死?
可是当日在鸣绰宫之中,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微澜的死状了不是么?
我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邢卫,却看见邢卫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霎时之间,我感觉我的脊背上凉意陡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