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失心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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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邢卫一番话之后,我有许久都静不下心来。

    走在回龙卧宫的宫道上,那日在鸣绰宫中所发生的一切,又一幕一幕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

    鸣绰宫里那些宫人在提到微澜之时惊恐的神情,淕国皇族专用的迷药紫眠香,鸣绰宫的耳房里被迷倒的玲珑和一干太监宫女,还有莫言的搭救……

    脑海中一直有个疑问,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刻意安排微澜假死。如果微澜是知道整个阴谋的人,在事情完成之后,将她杀了灭口难道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么?

    身在暗处的那个人,费尽千辛万苦地刻意安排微澜假死,并且还让众人看见微澜惨死的景象,以借他人之口来让我相信微澜的确已死,到底用意何在?

    既然微澜没死,那她此时又在何处?她又是如何逃脱出这守卫森严的黑宫的呢?

    想不明白!完全没有头绪!

    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动作过猛,我居然听到了头上的珠簪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悦耳的叮铃声。

    “娘娘,到了。”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李裕,看见我出神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我猛然回神,抬头,看见了门匾上烫金的「龙卧宫」三个字正散发出耀眼的金芒。原来,我竟已站在了龙卧宫的门口许久,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侧首,朝着李裕一笑,缓解了自己的窘迫,我提起裙摆,踏上龙卧宫前的台阶,走进殿去……

    此时已近巳时末,午时还未到,殷曲仍然躺在床榻之上睡着。

    在殿门口小站了一会,瞧着殷曲睡意正浓的模样,我转过头,对着李裕吩咐道:“去请太医院的顾太医到凤栖宫去,让他在那侯着,本宫待会过去。”

    “老奴遵旨。”李裕一点头,什么都没问,随即就恭敬地退下。

    不愧是在宫中的老一辈,凡事不多言,分寸从来都掌握得极好。我看着李裕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赞许。

    回身,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衣裳,又伸出手捋了捋鬓角,我这才朝着殷曲的床榻走去。

    殷曲还是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任我伸手抚了几次,却还是抚不平他眉间的那一抹纠结与忧虑。

    我无奈地看着他许久,又帮他掖紧了已经被他踢到一旁的被褥,这才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曾经,他在我的眼里,是多么意气风发,神采英拔的男子。而现在,躺在病榻之上的他,除了那眉宇之间轻藏的一点傲意,其余的熠熠神采却早已不复存在……

    双眼凝神地望着眼前处于昏睡之中的男子,我的心不自觉地就有些揪痛。

    金色的阳光自天际射出,透过了龙卧宫色彩斑斓的琉璃大窗的窗棂,在那光滑的地面上折射出一道又一道耀目的光柱。

    绚烂温暖的金芒里,我看见了殷曲骨节凸显的手指,稍远处微蹙的眉目,以及他苍白的额上淡淡的青筋。

    他的胸口在平稳地起伏,噗通,噗通,一声一声都让我爱重珍惜,视若珍宝。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他让我觉得如此真实而触手可及,仿若只要我一伸手,他就可以成为我的,并且从此永不分离。

    我伸出手覆上他的面颊,仔细并且深刻地顺着他极好看的眉目缓缓滑下。肌肤瞬间的碰触,让我冰冷的手指忍不住地有些颤抖。他的脸有些烫,不像他的手那般微凉。

    我慢慢地将手指挪到他的唇边,细画他薄薄的唇形。想起多年前听人说过的话,唇薄的人生性凉薄。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轻笑。

    拨开他脸上为汗水浸湿的头发,细看他苍白憔悴的脸。

    我在一点一点地将他刻进我的生命,清晰得像一把刀一样地刻入。

    殷曲,如果我们的未来不止三年,是不是我们的幸福就可以长一些?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

    原来,我们的幸福,已经短到可以计算得如此精确。

    原来,我们的幸福,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快要结束了。

    惊鸿一般短暂,短暂到如同艳影霞飞转瞬即逝的烟火,只会在寂寂的夜空一闪而过,却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殷曲,如果某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就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了曾经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的我,然后爱上别人?

    心,在想到这个的时候,忽然有一些疼痛。

    我几乎无法想象当你慢慢淡忘我,然后深爱另一个女子的模样。

    我害怕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女子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代替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代替我看你笑,代替我为你悲伤,代替我爱你,代替我……

    我望着眼前仍旧处于昏睡中的殷曲,心绪却在想到我们的未来时,开始不由地杂乱起来……

    “娘娘,老奴已经按您的吩咐请了太医院的顾太医……”李裕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猛然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李裕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娘娘,顾太医已经在凤栖宫中等候了。”不大的音量,刚好入我的耳,也不会吵醒昏睡中的殷曲。

    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殷曲,移向李裕,我朝着他道:“知道了,本宫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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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凤栖宫门口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这时候的太阳有些烈,偶尔吹来的风也夹杂着一股热气,吹在人的脸上极不舒服,完全没有了半夜的阴凉。

    我一路头顶烈日沿着宫道从龙卧宫走过来,途中不曾休息片刻,以至于到达凤栖宫门口的时候,全身已经香汗淋漓。

    凤栖宫的正殿里,顾琛此时正坐在一侧的客椅之上等候。他双目微闭,眉头微皱,看起来似乎是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大概是思考得太过投入,所以连我在主位落座,他也不曾察觉。

    “咳咳……”刻意轻声地咳了两声,我看着一直闭目的顾琛,然后又伸出戴着赤金镶红玛瑙护甲的手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

    蓦地,顾琛睁开了眼。

    挑头看见已经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我,他的神情不由地一愣。

    起身,离座,下跪,请安。

    顾琛道:“微臣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微臣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未曾相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顾太医不必多礼。”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坐下,然后我又笑道:“不知是何事让顾太医想得如此入神呐?本宫倒真是有点好奇了呢。”

    “这……”顾琛抬眼望了望我,又道:“不瞒娘娘,微臣刚才是在思考如何诊治舒妃娘娘。当日微臣深受娘娘所托,发誓要治好舒妃娘娘的失心之症。如今数月已过,按照微臣开出的药剂和诊治之法,舒妃娘娘已有好转,但是……”

    “但是什么?”一听顾琛提及舒凝的病有了好转,我不禁就有丝激动。

    本来这次我让李裕让顾琛来,就是为了舒凝的事,如今顾琛先开口提及,我倒是省了不少客套。

    “原本舒妃娘娘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行动说话已如常人,但是……”顾琛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疑惑,继而又道:“但是近几日来,却又忽然有举止失常的倾向,实在是令微臣不解呐。”

    “顾太医能说得详细点么?”我记得那时候在鸣绰宫中见到的舒凝,总是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但是似乎却不是举止失常的模样。

    “唉……”顾琛长叹一声,手抚长须又缓缓开口道:“原本舒妃娘娘经微臣诊治数月已见成效,康复有望,但是鸣绰宫中前些日子有宫女惨死,那位宫女死时惨状似乎被舒妃娘娘亲眼目睹,以至于她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再次被触动,心魔再生……”

    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

    我猛然听见顾琛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地一愣。

    难道舒凝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和微澜假死之时的惨相有相似之处?

    干结血迹,支离残骨,破碎衣襟……我想象中的微澜惨死之状是这般血腥,仿若一个让人惊恐到窒息的绝望梦魇。难道,舒凝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也是如我想象中那样的鲜血淋漓么?

    思绪,忽然飞回到了舒凝早产的那天夜里,幕幕画面如飞矢冷箭一般自遥远的过去激射而来——

    “不!不!我明明看见那是个活的孩子,怎么可能转眼之间就死了呢?”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是你!”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那孩儿明明就是活的!是活的!”

    ……

    舒凝那日的惨叫,忽地惊现于我的耳旁,生生挥之不去。

    我的心,在回忆到当日鸣绰宫的情形时,猛然一震。

    难道,舒凝那日亲眼目睹了那个孩子的惨死,所以才在内心深处埋藏了这样一段血腥的记忆?

    内心陡然生出一股抗拒,我不敢再想下去,纵然我已经可以猜出那日鸣绰宫一事的些许眉目。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顾琛,我缓缓开口,声音忽然显得有些低不可闻:“如此说来,难道舒妃的病情经微澜一事之后,便再也无法康复了么?”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顾琛眉头微皱,略作思量,然后又答:“只是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来,恐怕难度更大……”

    “顾太医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有所顾及。”我眼瞧着顾琛在说这句话时明显停顿了一下,不由地道。

    顾琛望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抚须道:“这次如果要让舒妃娘娘完全复元,我们就必须得要知晓深藏于她心中的那段记忆,然后将她不愿提及的那些往事再次在她面前重演一遍,方才有可能让她自那段梦魇之中脱离,彻底摆脱她的心魔……”

    往事重演?

    难道要将舒凝原本已经渐渐结痂的记忆伤疤再次狠狠地揭开?

    不由自主地,我从心里排斥顾琛提出的这个建议。

    “除此之外,顾太医可还有其他法子么?”抱着一丝希望,我问道。

    顾琛瞬也不瞬地望定我许久,然后声音陡地一长:“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舒妃娘娘若是心中之结不解,那么纵然是药材用得再好,终究也只是枉然……”

    我望着神情有些郁郁的顾琛,这才发现以往淡定自若的他,眉宇之间似乎隐隐还含有一股莫名的情绪。

    “顾太医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完?”我相信我一向无端灵验的直觉。

    有些惊讶的抬眸,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神情不自觉地一凛。

    “这……”些许的停顿,顾琛这才喟然一叹道:“微臣不敢欺瞒娘娘,即便就算我们知晓了舒妃娘娘心中深藏的某些回忆,然后将那些过往再次全部在舒妃娘娘面前重演出来,其实也未必就一定能救得了她。”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如果舒妃娘娘自己不愿意从那段回忆中苏醒过来的话,那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永远活在那个梦魇里,我们谁也救不了她……”

    整个身子,在听到顾琛的最后一句话时,猛然一怔,再也动弹不得。

    那样笑容璀璨的女子,上天真的忍心这样对待她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