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忽然浮起一层薄雾,所有的光明都在迅速隐没。明暗转合的灯火里,隐隐透着不安和躁动的味道,像隐藏的野兽,不知何时便会挣脱锁链。
我默默无言许久,最后只得一声沉沉叹息。蜿蜒红墙之内,重重飞檐之间,从此又多添了一抹孤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的时候,身子竟会不住地发抖。无可言喻的恐惧向我猛扑过来,充斥在天地不分的混沌之间,让我无法闪躲。
“娘娘,夜深了,歇息罢。”
我慢慢回过身,眉眼抬起的瞬间,看到了立在殿门边的玲珑,她的面上有些许担忧的神情。
极好闻的檀香烟气自红漆案上的金丝鼎炉中透飘散出来,然后蔓延至整个寝殿。那是我喜欢的香味,有安神定气的作用。
然而此刻,我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那霎时流转的深沉颤栗的心痛,电火般传至我每一根指尖。
我想起那日顾琛提及的寒冽瘴瞑香之气,心下忽觉好笑。枉费我自以为自幼识得百香,深谙以香气制毒之道,对于各种气味异常敏感。却不曾想到那瞑香会暗含在眼前的金丝鼎炉之中,随同檀香一同散发出来。
我不由地暗暗佩服下毒之人的高明。居然懂得将幽幽的瞑香渗入浓郁的檀香之中,再借由檀香的燃烧而让瞑香之气一同弥散出来。
浓郁的檀香味将幽幽的瞑香之气覆盖,一般人根本无法觉察到。即便是我这般对各种气味异常敏感的人,如若不曾细闻,定然也不会察觉出异样。
想来那人必定也是对各种香气熟悉至极之人,否则绝不会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
思及此,我心下不由地一怔。
在这寂寂后宫之中,能够对各种香气熟悉至此的人,除了自幼跟我一起成大玲珑绾翘,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而绾翘此刻仍然身在大牢之中,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眼前的……
“娘娘,已经过了三更了,你还是上床歇息罢,身子要紧呐。”似乎是见我有些晃神,玲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边说着边朝床榻走去,为我将被褥铺好。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玲珑为我整理被褥的背影,又想起那天她欲引起殷曲的举动,便不由地更确定了几分,心里不禁更觉感慨悲哀。
冰冷的寒意在刹那间袭上我的脊梁,一种寒心的疲倦似狂潮般席卷而来,让我顿觉心中空荡,万物都无可附着。
玲珑回过头,看见我仍在窗旁发愣,不由地又出声道,“娘娘,夜深霜重,先歇息罢。”她说话时眼中殷殷的关切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然而我终不曾开口回应,只是向她无言一笑,然后走向已经铺好被褥的床榻。
殿外暴雨倾盆,一夜未歇。
殿内檀香幽然,弥漫于室。
我躺在柔软的榻上,双眸微闭,心中无限空茫。
……
次日清晨,骤雨初歇,青禹宫执事的小太监已将晚妃的丧讯通报至各个宫苑。
照理说来,各宫妃嫔在接到丧讯之后,理应前往青禹宫吊唁才是。然而我自凤栖宫往青禹宫而去,一路之上,竟不曾看见有任何一人前往青禹宫。
冷清的宫道,空空荡荡,在雨后更显萧条无比。我每踏一步,心中便更多一分感慨。寂寂黑宫,果真毫无半分人情可言。
这让我遍体生汗的冷然,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我忽然想起鸣绰宫里的舒凝,那个在我记忆中永远巧笑嫣然的女子。她曾在漫天大雪之中朝我微笑给予我温暖,在冷寂宫中陪我品茗奏曲谈心下棋,在我吐血之时担心得泪流满面。
而如今,这些竟都已不复存在……
雨后的冷风夹杂些许寒意扑面而来,吹得我的面颊冰凉冰凉。
我回过神来,伸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猩红绒羽斗篷,抬首朝宫道的尽头望去,才发现青禹宫已近在眼前了。
轻提襦裙,我刚欲踏上青禹宫前的玉阶,却听见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娇柔无比,“想不到皇后也会来这青禹宫呐……”
我闻言转头,顺着清冷宫道望去,便看见一素雅女子身着墨紫色茸羽斗篷朝我款款走来。偶有冷风掠过,拂动她发髻之上的斜插着的两支碎珠白玉簪,叮铃作响,更显雅致。
我双眸微眯,仔细一瞧,竟是许久不见的景福宫敬妃,心下不由地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然而我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悦,因为我早已懂得深自收敛。
我只是对她的话回以浅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然后在我面前屈膝跪拜。我听见她用娇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她说,“臣妾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我有一瞬间的惊讶,因为着实没有想到她得宠之后还会这般谨守礼仪。这不由地让我想起当年梨牧宫的庄妃,那个权倾六宫一时,极度目中无人的女子。
“平身罢。”我虽心下对她在鸣绰宫的所作所为不耻,但表面却还是笑着将她扶起。
她依势而起,面容带笑,又言道,“臣妾还真不曾想到,今日能在青禹宫前遇见皇后。”
我不解挑眉。
她又解释道,“臣妾以为这深深宫苑之中已早无人情之味。人死便如灯灭,不曾想皇后还会来为晚妃吊唁。”
我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子,她透出的坦然让我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安,我忽然觉得她似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模样。
然而我亦只是笑,见她身旁只带着一个贴身奴婢,便道,“妹妹怎么出来也不多带几个奴才呢?莫非景福宫果真是人手不够?”
她似乎并不曾预料我会由此一问,面露疑惑,“臣妾不知皇后此话何意?”
“妹妹不是因为景福宫人手过少,才去鸣绰宫调人么?”我见她如此表情,心下不由地觉得好笑,又道,“想来也是本宫的错,不曾考虑妹妹圣宠正盛,人手方面自然也当讲讲排场才是。”
“想来皇后是在跟臣妾开玩笑罢。没有皇后手谕,后宫之中,谁敢私自调动各宫配制呢?更何况……”我看见她望着我,目光中似有不解,面上疑惑尽显,“更何况臣妾宫中并不缺人,即便一时缺人手,也只需向皇后请示增加人手配制而已,又何必去鸣绰宫调人?”
她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我微眯凤眼,凝视她许久,企图从她的眼中找出一丝慌乱与破绽,但是没有。
这个发现让我心下疑惑不已。
眼前的敬妃并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日在鸣绰宫中,舒凝的贴身奴婢微澜却明明说是敬妃调走了鸣绰宫所有下人,并且还掌掴舒凝。
莫非……
“妹妹不曾去过鸣绰宫么?”我又开口。
她闻言而笑,摇头道,“臣妾与舒妃向来不熟络,几年来从不曾踏足鸣绰宫半步。”
“此话当真?”我敛起笑意,正色问道。
她又点了点头,“臣妾所言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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