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娇人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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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凤栖宫的时候,我才发现殿外的天空早已是一片阴郁。

    沉铅的乌云完全吞噬了阳光,被压抑住的雷声不时挣动,隐隐有憾恨的声威。只是片刻而已,先前斑斓的朝阳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风暴卷,飞沙走石。一阵又一阵的电闪雷鸣仿佛预示着不久将有暴雨来袭。

    我与殷曲一路无言,直至来到金碧奢华的青禹宫,难堪的沉默一直弥散在我们之间,挥之不去。

    青禹宫外此刻已是一片黑暗,乌云遮盖了烈日,隐匿了最后一丝光辉。焦雷滚滚,电光闪烁,仿佛在酝酿一场倾盆暴雨。青禹宫里已经亮起渺茫绰约的光亮,烛影摇曳,却不似往日那般明亮。

    刚进得青禹宫的正殿,一股强烈的梧香便扑面而来,过于浓重的脂粉味让我的眉头不自觉地地蹙起。那一缕一缕的梧香自案上的鎏金鼎炉中透出来,片刻便已弥散至整个大殿。我心下不由地一怔。这熟悉而陌生的香气让我不由地想起齐妃。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当年也算是被这梧香所害了。

    彼时,太医院的数位太医已自青禹宫寝殿出来,似正在正殿之中商讨诊治之法。我一眼望去,便瞧见了那身着一身龟胆色官袍的顾琛。

    殿中数人见得我和殷曲到来,忙不迭地跪拜,口呼道,“臣等恭请皇上、皇后娘娘圣安!”

    我跟随殷曲从群臣身边走过,侧眸朝他望去,才发现他早已敛去了之前的温和,精致的面容表情全无,一脸漠然。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压迫得殿内众人几乎不敢抬头。

    直至在主位之上坐定,他才缓缓开口道,“众卿平身罢。”语气冷漠得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殿内几位太医依言起身,却皆面色苍白,额有冷汗,不敢言语。我朝顾琛望去,惟见他一人淡定自若如同以往,只是面上亦浮现一股无奈。

    “晚妃情况如何?”一眼扫过眼前众人,殷曲开口问道。

    极冷的声音在正殿的上空弥散开来,如冰彻骨,让人不寒而栗。

    殿前数位太医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回话,全部都是沉吟无策,甚至连药方都无法写出。除了顾琛。

    殿内无形的沉默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殷曲不由地挑眉,“都哑了不成?”

    语气里隐然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吓得殿前众人顿时趴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懦懦而道,“臣等无能,望皇上恕罪。”再往顾琛望去,他虽亦跪于殿前,却丝毫没有其他数位太医那样的畏惧之感。

    我微侧了脸,看见殷曲清冷的笑意有如微风,扑面而来。脸上的暴戾之气顿现,让人胆颤。

    收回目光,我淡然一笑,整衣端坐,朝眼前众人道,“众位太医有话不妨直言。”

    我能感觉殷曲抬眼望着我,似欲言又止。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晚妃娘娘恐……”许久之后,殿前居中的一人才顿顿开口道,“恐是熬不过今晚了……”那声音听来抖抖颤颤,似有无比惧意。

    我的目光掠过眼前答话之人,又望向顾琛问道,“不知顾太医有何高见?”

    “臣已无力回天……”我看见顾琛亦是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口缓缓地说,“请皇上、皇后娘娘移步青禹宫寝殿见晚妃娘娘最后一面罢……”言语之间已尽是颓然,骤感无力。

    灯火闪动,我望着眼前的众人,忽觉迷茫而又寂寞,像忽然间迷失于纷纭人世而无所适从。仿若就是在那一刹那之间,我清晰地预知了自己往后的命运。

    我看见殷曲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他凝视我的目光陡然深邃而幽然。

    我微笑着望他,神色自若。

    移步至青禹宫寝殿,我才发现此处的梧香之气比正殿更为浓烈,几乎要压得我喘不过气。

    望殿里望去,和田羊脂玉床两侧,赤明嵌七明宝石钩挽着的银丝笼月纱被灌入的冷风吹得微微飘卷。玉床之上,卧着一个双眸紧闭,眉头微蹙,肌肤苍白到几乎晶莹剔透的绝色女子。

    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苍白到这种程度,或许那已经不可以称之为苍白,因为那白皙的肌肤之下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色,只余淡淡的青筋,触目惊心。

    她的身子深陷在宽大而柔软的玉床之中,一动也不动。她的模样看起来虚无而空寂,渺茫到好像不应属于这样喧嚣的尘世,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我感觉到自己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似乎陷入了无边无涯的黑暗,我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纵然我已不止一次地预想过自己的死亡,但是亲见眼前女子毫无生气的模样时,我的双膝还是虚软到几乎令我不能支持,我的灵魂似乎在顷刻间就被震散得四分五裂。

    我隐约觉得前面就是万丈悬崖,我只要轻轻往前踏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我感到那忽然握住我的微凉的手。

    一抬头,我望见殷曲那极精致极好看的脸,眉间眼内,满布的不舍与痛惜。

    你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说。

    我只是一味地笑,一生最美的笑仿若都在那刻绽放。

    我想,或许已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起死回生。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青禹宫外漫天弥地的黑暗里。

    回头望时,见他仍然站在寝殿门口幽然的灯火里,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已无法再给任何人任何承诺,因为我亦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

    晚妃若死,那么证明百日侵之毒确实无药可解。而我,必也将如同青禹宫内那卧于床榻之人一般,全身血尽而亡。

    那似乎已是不可逆转的命运……

    我在凤栖宫寝殿的琉璃大窗前伫立呆楞。

    直至深夜三更,哀鼓忽响,回声绵长。

    青禹宫,娇人逝。

    随即骤雨急至,倾盆而泻,仿若天都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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