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久都不能思想,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慈宁宫的宫门之外,我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相识十年,我以为我对陆离的认识已经熟悉到无以复加。然而此刻,我竟觉得他陌生得仿若我们从不相识。那熟悉的眉眼之间透出的阴鸷与骄傲,让我觉得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狼狈地逃出慈宁宫,外头沉铅的乌云吞噬了阳光,光线暗了几分,连我的心情也显得黯然。失魂落魄地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心中却反复回荡着陆离刚才的话语。一字一句,震得我心神荡漾。
我不禁问我自己,我真的忘记当初入宫的目的了么?
不!我不敢忘!
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
我时时刻刻无不在思量梦境中的那支白箭,妄图找出一丝破绽。这四年来,我万般委曲求全,受尽冷嘲热讽,从不与人相争,忍辱负重都不过只是为了能够调查那支白箭的下落。
而如今,我又怎可因为这区区的封妃一事而让自己心绪大乱?
思及此,我不由地有些自责,蓦地回神,才发现凤栖宫前竟是重兵已至。玉石阶两旁并排站着的羽林卫神情严肃,气氛陡地紧张许多,仿若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心下不由地思忖,我自慈宁宫一路出来,途径梨牧宫、衿方宫、昌乐轩、邶莫宫,均不见有羽林卫驻列,惟独我的凤栖宫前重兵林立,莫非是我宫中有事?
不安的念头隐隐掠过心头,冰冷的寒意刺入我的背。我以为我会有些许慌然,然而没有,我很平静。
我缓慢而从容地一步一步朝凤栖宫走去,步履沉稳而淡定,没有一丝慌乱。
直至走至凤栖宫的玉石台阶前,宫门口并排站着的羽林卫见到我的到来立马动作整齐划一跪下叩拜,声音雄浑厚重地呼道,“皇后娘娘圣安!”
那声音远远的,不真实地散开,回荡在宽阔的黑宫上空,久久不歇……
然而我仿若不闻,我只是默不作声地踏上玉石台阶,精致的面容表情全无。臂上挽迤着的丈许来长的千岁绿薄纱拖在玉石台阶上,曳地而动。
及至我走至凤栖宫的正殿,看见殷曲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的神情有些微的紧张与不安,双眸微垂,眉头微蹙,似有烦心。直到他抬首看见我,那紧张和不安才在瞬间敛去,面容才恢复往日的淡定。
我看见他朝我走过来,面容温和安心,仿佛心中刚放下一块重石一般,有说不尽的喜悦。
然而就在他走至距离我三步之远,伸手欲要触及我的时候,我却倏地跪下,声音冰冷地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听见我的声音时明显地抖动。暗金色的龙袍在我眼前颤了颤,许久才归于平静。我抬首,看见他苍白的手悬在半空之中,颤抖不已。
须臾之后,他才蓦地收回手,缓缓地开口道,“快起来罢,地上凉着。”话语中深藏的关切令我忽然不忍,几乎想要动摇刚刚下定的决心。
但我终于不曾。
我依言起身,才发现正殿之内亦是重兵林立,玲珑、玄旬、安容安采皆在一旁侯着,面容均是一副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我不由地疑惑,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目光直视他,道,“臣妾不知皇上今日派重兵前来凤栖宫,所为何事?”
他抬首看我许久,并没有马上答话,只示意我坐下,然后扬手遣退了殿内所有羽林卫和奴仆。
刚才还略显拥挤的大殿顷刻间便又空旷不已。
“刚才安容来报,说一早起来你就不见了踪影,朕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派遣羽林卫四处寻找。”他缓缓地开口,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关切。
“臣妾不过只是四处走走,想来是安容大惊小怪扰了圣驾了。”毫不犹豫地忽略掉他话语的那抹情绪,我依旧冷然地开口。
他闻言轻点了点头,神情较之前似也放松许多,道,“看见你没事朕就放心了。”
“既然皇上已经放心了,那么就请皇上下令将凤栖宫外的羽林卫撤走罢。”我望定他。
他却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近朕得到消息,淕国有奸细已经潜入,朕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还是让羽林卫在宫外驻守几日罢。”
“奸细?!”我闻言不禁挑眉,“如今正值皇上册封贵妃之时,却忽然闹起了奸细,真是无巧不成书呐。凤栖宫忽然重兵而至,不知情的旁人,恐怕还以为是臣妾犯了什么大过错,让皇上给禁足呢。”不是不信他的话,只是若让羽林卫驻守在凤栖宫外,我恐怕只会更危险。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从无软禁你之意,确是有奸细潜入,朕才会派兵围守凤栖宫。而且你今日一大早失踪,实难让朕放心。”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此事关系到你的安危,万不可大意!”
我看着他,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里看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奈。他忧心的神情,差点将我击溃。
“皇上此刻该关心的应该是即将被册封的穆贵妃,而不是臣妾。”我别过脸不看他,欲起身朝寝殿走。
似乎是我冷淡敷衍的态度令他起了疑,他忍不住扣住我的手腕,阻去我的步伐,垂眸端视着我的脸,低声问道:“漾儿,你是不是在怨朕册封穆无双为贵妃?”
“臣妾不敢!”我抬起下颚与他对视,神情平静,语气淡漠而疏离。
“漾儿,如若你不同意,朕不册封便罢了。”他的声音略显苦涩,似乎是在顷刻之间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漾儿,只要你说出口,朕都会答应你!但是你不要忽然对朕如此疏离行不行?”
我望着他,淡然微笑,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道,“想是皇上误会了,臣妾从无此意。臣妾倒是得恭喜皇上再得佳人才是!”
我已经想得明白,他是一国之君,是九五之尊,终不可能为我一人所独占。即便今日不册封穆无双,他朝亦还是会有其他女子来分享他的宠爱。
他闻言面露戚色,又欲再开口。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李裕些许焦急的声音,“皇上,晚妃娘娘病危,请皇上移驾青禹宫!”
我闻言心下不由地一怔。抬首看他,发现他亦正望着我。
但他终没有再开口,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门外道,“朕知道了,下去罢。”话语之间,疲惫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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