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更鼓响起,回音绵绵悠长不绝,卯时已至。
窗外冷厉的风势以一种悲怆的姿态掠过,令人感到浑身发凉,仿佛有种无奈的酸苦,涔涔地渗入心底。
这一夜,我都未能成眠。
此时的凤栖宫里仍然是一片寂然,没有任何忙碌的声响,众人依旧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惟有殿外冷风嗖嗖,宫殿琉璃顶四角的风铃发出叮铃的声响,平静悠然。
静谧的空气让整个大殿显得异常得荒凉而岑寂。
我缓缓地移动脚步,推开虚掩的猩红殿门,自寝殿走出。
殿外的明亮在一瞬间刺得我的眼睛生生的疼,让我只觉眼前景物忽地晃得厉害。冷厉的风吹动我身上长及曳地的千岁绿平罗衣裙,透薄的轻纱随风飞舞如同蝶翅。
嘴角抿成倔强的线条,内心空茫,如同失根的浮萍,找不到归处。我踏着莲步,缓缓地朝凤栖宫外走去。
蜿蜒绵长的红墙之内,宫苑深深,飞檐重重,我来来回回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空茫,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在偌大的黑宫中失神游走,最后我发现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慈宁宫。
过去的沧桑与记忆在我抬头看见烫金的「慈宁宫」三个字时,忽地全部涌上心头,令我浑身不自觉地泛起一阵冷意。
收回凝视的目光,朝四周望去,才发现此刻的慈宁宫已是一片凄然。
猩红宫门虚掩着,仿佛猛兽轻启着的血盆大口。门上钝闷的黄铜门环隐约显出斑斑锈迹,早已不复当年的奢华与辉煌。
我忽然想起九岁那年,父亲牵着我的手站在这宫门外的情形。
那时的父亲就站在此刻我伫立的位置,对着这紧闭的猩红大门蹙眉凝神半晌,然后幽幽地自言自语道,“这里面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大概也和这人世差不多,都是假正经的热闹。”
可惜当时年纪小,体会不了这话的深意。现在想来,倒觉得颇为意味深长。往日的热闹与繁华,早已随着那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果然也只是假正经的热闹。
沉重的宫门在我推开的刹那发出尖锐的“吱呀——”声,一阵寒腐之气扑面而来,令我不由一颤。在那一瞬间,我竟恍惚以为是打开了尘封千年的记忆。
横陈的装饰摆设依旧熟悉,只是那面上薄薄的灰尘让我明白这里已经空置许久。破败的帷幕微微飘卷,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连冉冉飞起的灰尘都轻易可见。冰冷而颓败的气息弥散开来,寝殿忽然传出的轻微声响,让我顿觉悚然不安。我想要拔足飞奔,却根本无法移步。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强大而固执的力量牵引着我,让我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只能顺着那声响寻去。
直至我来到寝殿门口,看见那抹背对着我的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我终于再无法移动脚步。
我没想过会在此时此刻此地遇见他。
那一刻,我只想转身逃离。
“漾!”陆离出声唤住我急欲离去的步伐,声音听来竟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我感觉心跳漏了数拍,不由地缓缓地转过身,僵笑道,“王爷不是去北疆了么?几时回京都的呢?”刻意着重的「王爷」二字,意在拉开彼此的距离。
“怎么?”我看见他的嘴角忽地勾起讥诮的微笑,“漾,你是在告诉本王君臣有别么?”那语气敛去了平日的温和与儒雅,竟在刹那间让我觉得生生的阴冷。
我从未见过陆离这样阴鸷而邪魅的模样。
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仇怨情绪强烈无比,让我不敢直视,只得别过头,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你对不起的是……”他冷冷地截断我的话,音量陡地扬高,“是你自己……”
我转过头,看见他的眼眸炯亮而深邃,墨黑的瞳眸似乎闪过一丝痛楚。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真的忘记了你当初入宫的目的了么?”突兀的话语忽地划破空气,让我不禁将目光僵怔在他的脸上。
我心下不由地一怔,他怎会知道我当初进宫的目的?
逃避他冷峭刺探的眼神,努力掩饰内心澎湃激越的情绪,但是一脸的紧绷还是悄悄地泄漏了我的不安。
忽略那凌厉而陌生的眼神,我敛了敛心神,道,“本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哦?!”嘲弄的笑音自他的唇边逸出,竟显出与平时极不相称的阴郁。
他以一种深沉莫测的眼神瞅着我,试图要挖掘出我隐藏在内心深处不敢透露的情绪。那目光凛冽决然,竟让我不由地垂眸。
沉默在空旷的寝殿弥散开来,幽冷的静寂。
待再抬首时,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倾身凑向前。
那冷峻的目光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后背触及寝殿的宫墙,退无可退。
他忽地露出讥讽的笑容,狂傲地扳起我的下颚,强迫我迎向他的视线,恨恨地地道,“你当真认为他爱你么?”
那语气淡漠而陌生,令我的心头不禁一震,心灵深处最脆弱的部分仿佛在瞬间被触动,顿时疼痛不已。
我想要别过脸,却发现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让我根本无法动弹。
他凑上前,撩起我颊畔垂落的长发,将它们梳拢至耳后,湿润灼热的鼻息轻拂过我耳廓,令我不由紧张地屏住气息,心生防备。
他的嘴角勾着似是嘲讽、又似调侃的浅笑。深思的眸光紧紧盯住我,仿佛已把我看得透彻无比。
就在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他陌生得仿若我从不相识。
我推拒着,试图要逃出他的怀抱,却反而被他箝住手腕。
“他若真爱你,昨日早朝之上,他又怎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封穆无双为贵妃?”他倏地开口,暗含讥讽的语气让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抬首朝他望去,发现他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竟显得诡异无比。
敛起不安的思绪,我冷冷地道,“此事不劳王爷费心。”
闻言他竟忽地大笑,脸色更是阴鸷得吓人。
许久之后,笑声才歇。
我看见他用一种极为幽深莫测的眼神望着我,声音低沉而轻缓,语气里有些微地惋惜和无奈。
他说,“为什么你要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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