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殷曲不愿见我。
我在落英宫外由戌时跪至子时,终于看见李裕出来,我惊喜,以为殷曲改变主意,却见李裕对我摇头,“皇上仍不想见娘娘。”
我苦笑,“劳烦公公继续通传。”
李裕无奈摇头,转身离去,只余我一人继续跪于落英宫前广阔的青石板上。
奢靡的黑宫早已经陷入一片静谧,只有眼前的落英宫里仍丝竹之声不断,嬉笑之声不歇。
我继续等,尽管双膝麻木。
直至丑时,李裕再次出来。
我问,“可是皇上愿意见我?”
李裕面露难色,语气之中颇有同情,“皇上已要就寝,娘娘还是回宫罢……”
我漠然,一时之间竟呆愣住。
“奴才告退。”李裕低声道。
我应了一声,然后看着李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落英宫外走廊的尽头。
夜长风寒,疾风吹得我的凤袍猎猎作响。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抬头,看见刚才还通明透亮的落英宫此刻已灯火半寂。
然而事关军情,急如星火,无论如何已不能再拖。今晚我一定要见到他。
我陡然站起,一阵黑暗竟让我刹那恍惚,步履踉跄。
他不肯见我,我便只得硬闯。
我鼓足极大的勇气,一步一步走至落英宫前,双手搭上殿前朱红色的大门正欲推开。
然而就是在那一刹那,我听见了自落英宫里发出的声音,浑身一僵,脑袋一片空白,愣在当场。
落英宫前幽暗冰冷,我亦倍觉寒冷。
一阵低沉的喘息自门内传出,因刻意地压制而愈发显得色情。
透过虚掩的门,我自门缝里看见一个身影抵着另一个身影,紧迫地扭动。殿内的玉石地上拉出两人交缠的长影,如此深情缱绻。
昏暗中,男子熟悉的面容忽明忽灭,让我感到一阵晕眩。
后宫佳丽三千,妃嫔如云,我早知道我不过是与其他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然而即便如此,但当真的亲眼目睹时,锥心刺骨的痛仍让人难以承受。
我呆呆地伫立于落英宫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却也发现自己的眼泪流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他不愿见我的理由。
心底忽然闪现的认知让我的心隐约地崩落了一块,很慌、很乱、很空也很痛。
惊慌失措的手不慎触及门上的铜环,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冷漠的声音从黑暗中喷涌而出。
我被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惊得窘迫难当,顿觉狼狈不堪,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谁在外面?”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再度自殿内响起,含有隐隐的怒气,在殿外似乎都可听见些微的回音。
我微微一震,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不觉疼痛。
自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顷刻之间被摧毁,即使凝聚了所有的意志,仍无法掌控澎湃的情绪。心痛,嫉妒,突然而至的激烈感觉似要将心肺撕裂一般。
深吸一口气,无视心头绞拧的痛楚,我挺直脊背,朗声答道,“回皇上,是臣妾。”
落英宫里,一片静默。
片刻之后,我听见殿内传来殷曲冷漠的声音,“进来罢……”
……
灯火半寂的落英宫里,殷曲斜倚于主位之上,发丝凌乱,衣裳不整,满脸的情欲尚未退去。方妃身着红色薄纱,娇羞地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肩,目光暧昧,胸前春光隐约可见。
“皇后深夜徘徊于落英宫外,所为何事?”仿佛不是在跟我说话,他的目光只停留在眼前的一片春光。
他一开口,我立刻又想起那低声的喘息,身体莫名地一颤。
望向眼前只着寸缕与殷曲调情的方妃,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臣妾恳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勿沉迷于女色。”
“哦?……”殷曲俊眸微眯,眸色深沉得宛如无际的幽暗,不见一丝光亮,“皇后深夜前来莫非就是为了指责朕是昏君?”
“臣妾不敢。”他分明是有意曲解我的话。
“不敢?”殷曲闻言忽地冷冷嗤笑,终于直视我,自黑眸透出的眼芒却是如此锐利冷冽,“皇后都敢在后宫重地召见满朝重臣,还有什么会不敢呢?”
我一怔。
他的眼神凌厉凛冽,令我觉得无限寒意刹那间侵上心头。
他又开口,声音阴森,“看来朝廷之事不必找我这个皇帝,找你更加有效。”
“皇上……”我惊震,跪下。
“后宫干政,你可知该当何罪?”那张冷峻脸庞履上了一层薄冰,深邃的眼底怒气尽显。
“……”我张口,扯动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俯身在地,身体接触着有如冰石般的玉石地面,飕飕冷风穿透单薄的凤袍直刺入身子骨里,然而心却更觉寒冷。跪得太久,竟有片刻眩晕。
在他心里,我难道就是个心恋权位的人?
我深吸口气,抬头迎视他的目光,即使已做好准备,他那无情的视线仍深深地刺痛了我。
强迫自己把心里再次被狠狠撕开的伤痛努力抑制,然而止不住的怒意却张狂地往外发散,平静的语气里夹杂声声指责与怒意,“祁军攻打我国,现已攻破邴城,军情紧急,迫在眉睫。皇上却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政事。林相于落英宫外求见皇上十日不果,不得已才来凤栖宫跪请臣妾劝谏皇上,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抬头再看一眼殷曲,他也正看着我,目光却微现疑惑,“林甫于落英宫外求见朕十日不果?”
他问我,面色坦然,仿佛此事他一点都不知晓。
我正欲回答,却听见殿内另一道女声响起,语气娇嗔,是方妃,“皇上,林相的确曾于落英宫外求见过,是臣妾遣退了他。”
说着,更是将纤手移至殷曲胸前,有意无意地划圈,娇躯诱人地贴上强壮的身躯,垂下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唇齿挑逗他平滑、坚硬的每一寸肌肉。
殷曲诅咒一声,矫健地翻身压住她。
我闭眼,双手交握,勉强自己镇定。
却听见殷曲冷冷的声音自殿内响起,语气低沉,“莫非朕健忘?朕不记得曾赋予过你这么大的权力,方妃。”他轻而易举地施加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冷峻脸上的肃杀之气显而易见,惊得方妃娇呼“皇上恕罪。”
前一刻的缱绻缠绵此时已烟消云散,方妃脸上的惊恐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明明刚才还是万般受宠的女子,转瞬之间,却已恩宠不再。
我清楚地明白,这便是伴君如伴虎。
我原以为方妃必定少不得被斥责一番,甚至更有可能因此而失宠。
然而,我错了。
我看见殷曲缓缓扯起眉头,双眸一眯,神情便在转瞬之间改变,顷刻间褪去那副令她莫名生畏的面孔,又换上温柔的神情。
“对不起,让爱妃受惊了,别怕。朕刚才语气重了些。”轻拍方妃的后背,殷曲温和地安慰,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原来他竟宠爱她到如此地步,舍不得苛责半句。
我眯起了眼,淡漠平静的表情开始有了裂痕。
我可以对他那些质疑的话语充耳不闻,也可以强迫自己对他眼里的不屑视而不见,但他将她环拥入怀的举动,和不住体贴轻抚的手,毁了一切。
心脏在刹那间居然痛得让我无法自持,我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自殿内响起,隐约中竟颤抖不已,“皇上,太皇太后有旨,请皇上即刻去慈宁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