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刚开始还是颇有新鲜感的,况且几个好友通过不同的途径重聚一堂,大家欢天喜地的耍了两个学期。
但是高中不入九年义务教育之列,严厉苛刻犹如始皇暴政再现。学子们巴望着刘邦大军的到来,好与我辈约法三章。但大人老爷们无视学子残象,这政权固若金汤。左等右等不见大军过境,倒有几个复辟家异军突起,与我辈约法九章,封闭式教育广而推之,所筑高墙着实令万里长城汗颜:天下第一的美誉旦夕不保。其实,中国的考试制度一经确立,考而又考,考了千多年,其结果只不过是想学生吐纳(答案)两下,社会择出两个呼吸还较匀称的傻子罢了。老舍先生不是在他那篇《考而不死是为神》的妙文里大谈考试制度的美妙么,直把人碾成吐纳答案的机器。我有意不做机器,却无意不吐答案。
终于,灰灰沉沉的三年囚徒生涯熬到了头。其实我对胖子说的那句“重见天光”,也是对自己说的,我又何尝不是到今朝总得重见天光。
我扬着醉眼盯着胖子,说,我也不知道阿飞那厮跑那去了,来,喝!言罢,杯里的酒咕噜就灌到肚里去了。好像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劝说我,但我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听不真切。我觉得自己已然解放了,真的挣脱了校园的牢笼,像一只小小鸟,飞出来了,我的兴奋难以抑制,酒是最好的选择。结果,自然喝得不省人事。
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躺在馨的床上。馨因为父母离异,恼他们,谁也不愿跟,爸妈都搬出去了,她一人独处。
我醒来时,她正在接电话。
电话是她爸打来的,主要是询问她这次考得如何。馨怨他的电话不及时,远没妈妈关怀深切,哭着说了几句就挂了。
于是我也顺便问了问。
她偷偷拭去眼泪,说感觉还不错,你呢?
我根本还没去想,抓了抓脑壳,说,应该还不赖吧。
她有点生气的说,什么叫不赖,你打算选择什么学校?
我说一切得按成绩而定,现在哪里有什么打算。
她试探性的问,如果不理想呢?
不理想也罢,总是飞的时候了。
她瞪了我一眼,望着窗外,不言语了。
想什么呢?我见她发呆,问。
她脸一红,摇头说傻想傻想而已。
我一时没话可说,憋了半天,说,我昨天一定喝得很醉吧。
她秀眉一皱,幽幽道:为什么要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跟他们不一样的。
我没觉不一样,也不好反驳,只说,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说不定就天各一方了。昨天害你担心了,我不该拉你去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呢?她直视着我,但脸发红了,说,我开始还以为你是来……
我……其实……本来就想……我支吾着,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以为你是拉我去充门面呢?
我其实本来就有这个意思,被她一说,倒很不好意思了,目光都不敢碰她。
馨面色一沉,低头默不作声。
我无话可说,尴尬的扯了扯衣角,竟说,你昨天该不是哭了吧?
她头更低。
我终于感到不对了,她分明已经在哭了,我慌忙捉住她的小手。她没有躲避,头轻轻的靠在我肩上,眼里挂满泪水。我没再胆怯,把她的脸庞抚起,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在我潜意识里,这个动作几乎是电影里的必杀技。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看得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浑身发热,嘴慢慢的靠了过去,吻在一起。
渐渐的,我的手不安分起来。但关键时候,电话却响了!其实我与馨的交往,完全拜阿飞所赐。
阿飞在学校里,大家都叫他飞哥。
阿飞课堂上难务正事,况且他那些书都看腻了,又是青春期,日日监视着脸上的痘痘,所以在课堂上也就爱玩弄镜子。孤芳自赏烦了,免不了生些手脚。阿飞技艺娴熟,镜子反射一片银光,在女同学的敏感部位扫过来扫过去,往往令众女生面红耳赤,羞愧难当。这倒罢了,有一回来了一美女教师,阿飞依旧一片淫光贴过去,在美女教师身上一泻而下,又逆流而上。终于遭栽!我是看了记大过的通告才知道他又有了这样的壮举。壮举过后,阿飞成了重点看护对象,日子自然难熬,还特地找我诉苦,说整日里无所事事,无聊啊无聊,然后威胁我,要我务必完成情书五十首,他好去轰炸全校女生,打发时间。我自认倒霉,只好翻书抄了几十首给他。
不日后,我见他捉笔伏案作冥思苦索状,讶然之后,追问缘由,才知道他扔出去的炸弹遍地开花了,现正忙着回信进一步交流呢。他笑嘻嘻的说,日子难熬啊,我好不容易才撬出此一石数鸟之策,日子充实了,感情丰富了,生活美好了,还连带可以练练笔。我说不对啊,那些诗都是我从其它书上原原本本抄下来的,人家还瞟不出庐山真面目来。阿飞摇摇手说,不碍事,不碍事,你莫以为现今的女孩子有多么高操,多半都是捧着琼瑶的小说哭鼻子,哪里见过这些博大精深的诗呢?就算看过,也会夸我见多识广啊。你看。他顺手扯出一叠信,说,硕果不小哩,要不要分你一点。
我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说,我可没你这闲情逸致,那本书借给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比抄作业还难,抄得我手都酸了。
阿飞成了情场高手,身边转悠的女孩子一个又一个。说没咽口水,那一定是假话,说不嫉妒,那一定是屁话。
阿飞看中的目标,一出击几乎例无虚发,之所以还有个几乎,因为他遇到了馨。馨不理他,不看他,甚至还把他写的东东撕掉。
阿飞热心不死,碰了许多壁。我说阿飞你小子死心吧,人家纯情玉女看不上臭名昭著的你。
阿飞凶道:你不安慰倒还罢了,干嘛还要糗我。过了片刻,又和颜悦色的说,喂,这点子不是你高一时的同班同学么?怎样?给我透露一下情况。
我说,哥儿们实话告诉你吧,哥儿们虽与她同窗一年,话都没讲过几句,还不如你知道的多。
阿飞直摇头说,你小子完了完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竟然视若无睹,你是色盲吗?
我说,哪有你色。
阿飞笑笑,不发话,埋头写情书。
我凑近一看,居然派上了一目二十行的速度,所以我不得不告诫他:前两天你的情书还令我刮目相看,现在退步也竟然如此神速,除了肉麻话够人起鸡皮疙瘩外,还有什么,真是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阿飞恼怒了,说,你懂个屁。
我说屁我当然不懂,你懂?
阿飞敛容说,我还不比你清楚。我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全败下阵来,却也晓得了一个真理,女人啊,就爱肉麻。
我莞尔一笑说,阿飞啊,你既然已经网到了那么多女孩,何必作践自己。
阿飞笑一笑,说,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唯她与众不同,她就是我的天使,我的朱丽叶。
我呸了一句,说,够肉麻的,反正我是起鸡皮疙瘩了,我倒要看看人家理不理你。
果然还是不理。多番败北后,阿飞终于憋不住了,咆哮说馨是冷美人冰美人南极美人。又说,我就是太阳,早晚融化了你。
我说,阿飞你不会来胡来吧。
阿飞嘿嘿一笑,说,我已经想到一妙计,还需要你和胖子多加配合。
阿飞让人帮忙的事向来不是好事,所以我立马准备走,说,你可别扯上我。
阿飞拖住我,说,还是不是兄弟?兄弟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我说,有难同当是没错,有个屁有福同享啊。
阿飞哈哈道,你小子是不是吃醋了?
我一拍胸说,鬼才吃醋,咋的?怎么搞?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话。
阿飞故作神秘一笑,说,刀山火海不用,配合我演绎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就可以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原来阿飞要我与胖子两个假装登徒子去调戏馨,阿飞好杀将出来,来个英雄救美,然后就……
我在心底暗骂阿飞这重色轻友的家伙,但刚才都已拍胸脯说了,反悔不得。
我与胖子十二个不愿意,但没有办法,谁叫你交友不慎呢。
那一天,阿飞好好的犒劳了我和胖子两人,我们喝得肚子鼓鼓才出发。路上胖子笑嘻嘻的说,阿飞你准备好没有,到时来真的,一挑二,我怕你吃不消。
我也笑嘻嘻的说,小胖啊,你莫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阿飞这厮重色轻友,到时他不讲情面不遗余力大打出手,留神的还是我俩呢。
阿飞笑着不说话。
那天,我们在路上左等右等,横等竖等,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馨的影子。天气又闷又热,看看就要黑下来了,胖子打起了退堂鼓。阿飞忙卖了两瓶饮料过来说再等下。我说,阿飞你先拿着吧,我憋不住了,先去方便下。
我从厕所里转出来,浑身上下轻松多了,慢腾腾的走,走了一段路,耳边冒出一阵吵闹声。我听得出最亮的声音是阿飞的,心说,该不会这么巧吧,早不来晚不来,上趟厕所就来了,忙跑上前去。
一近前,才明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来是来了,馨与几个女孩就立于当地。只可惜那两个家伙演技笨拙,被人家揭破老底了。胖子羞立一旁,看他样子倒想要寻个地洞钻下去。阿飞却恼羞成怒,扯着馨,大骂特骂,粗鲁异常。
那些女生都在尖叫,馨面红耳赤,泪水在眼里打转。
此时天快黑了,四野人少,我怕再闹下去阿飞这厮会胡来,所以我推开阿飞说,走,走。
阿飞怒盛,不查是敌是友,骂了一句,又给了我一拳,正好打在我的下颚。那叫一个痛啊,我本能的给了阿飞一脚,吼道:阿飞,你他妈的疯了。
阿飞红着眼,大吼道,疯!你才疯了,你小子重色轻友!说罢恨恨走了。胖子摸着机会跑在前面。
我怔立一旁。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阿飞英雄没做成,倒成全了我这个登徒子。
馨低声道谢,我冷笑,心想与阿飞的友谊是不是就这样完了,瞟了馨一眼,没好声气的说,都是你。
正要走,轰轰轰!传来机器的轰鸣声,继而腾来几道劲光,使我睁不开眼。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有硬物暴雨般的砸在我身上,一下就昏过去了。
我再次醒过来,已躺在医院的床上了。
旁边有一个女孩,眼睛红红的,见我苏醒过来,惶惶的说,对不起,他们以为你是……我,我来不及阻止他们,我……你没事吧?
我看看包着纱布打着点滴的身体,心想这还叫没事么?哼,我偏要没事。于是我用力想坐起来。哇一声,又躺下去了。
馨哭着说,你不要动,医生说你要躺一个……没敢再说下去。
门外荡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阿飞跑进来了。
阿飞见馨在一旁,颜色一下就变了,也不来与我说话,瞪着馨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阿飞,住口,还不是因为你。
馨看了我一眼,跑出去了。
阿飞就盯着我,突然扑哧一笑,继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说,原来你小子真够重色轻友的。
哈哈哈,病房里荡着欢快的笑声,罩在我与阿飞心头上那片乌云被荡得一干二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