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树精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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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怕它!”站在这里的一位妇女说道:“我不敢走下去!我不稀罕那里的胜景!

    陪着我吧!”

    “就这么回去,”男人说道,“离开巴黎而没有看过这由个人的智慧和意志创造的、真

    正奇妙的当代奇迹⒅!”

    “我不下去。”这是回答。

    “当代的奇迹,”有人说道。树精听到了,也明白它的意思。她最初渴望的目的已经实

    现了,这里是进入到巴黎深处的入口;她没有想到过这点。但是现在她听到了,看到了那些

    外国人走了下去,她跟着走下去了。

    台阶是铁铸的,螺旋形状,很宽大很便利。下面燃着一盏灯,更下面又有一盏灯。

    他们站在一座迷宫里,里面尽是交错的大厅和拱门。巴黎所有的大街和小巷在这里都可

    以看到,像在一面粗糙的镜子里。可以读到街名。每所房子都有自己的门牌号码,墙基砌在

    空旷的沥青小道上。这道路沿着一条宽阔的、淤积许多烂泥的人工河延展出去。高处是一条

    引水槽,清新的流水被引向人工河。最上面悬着煤气管和电报线网。远处灯光闪烁着,像世

    界大都会的倒影。人们不时地听到上面传来隆隆声,这是载重车辆从地下道上的桥上驶过去。

    树精在什么地方?

    你听说过地下墓穴吧,比起这个新的地下世界、这个当代的奇迹:巴黎的下水道来,它

    太微不足道了。树精就在这儿,而没有在马尔斯广场的世界博览会里。

    她听到了惊奇、羡慕和赞赏声。

    “从这深处,”有人说,“上面成千上万的人获得健康和长寿!我们的时代是进步的时

    代,具有这个时代应有的一切幸福。”

    这是人的意见和说法,而不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安家落户的那些生灵――老鼠的意见

    和说法。他们在一堵旧墙的缝里吱吱叫,声音非常清楚,连树精都能听懂。

    这是一只上年纪的公老鼠,他的尾巴被咬断掉了,他用尖锐的吱吱声道出了自己的感

    受、痛苦和唯一正确的意见,他的全家赞同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讨厌死了人的喵喵声,那些无知的言谈!这里很不错,有煤气,有煤油!那类东西

    我是不吃的。这儿很舒服,很明亮,让你呆着不禁惭愧起来,而且竟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惭

    愧。要是我们生活在油灯时代多好!那并不是离现在太久远的事儿!那是浪漫的时代,人们

    是这么说的。”

    “你在说些什么?”树精问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在讲什么事情?”

    “我在讲过去那美好的时光!”老鼠说道。“曾祖父和曾祖母老鼠的幸福时代!在那个

    时代到下面来可是一件大事。那时的老鼠窝和整个巴黎都不一样!鼠疫妈妈住在这下面;她

    杀死人,可不杀老鼠,强盗和走私贩在这里自由地呼吸。这里是最有趣的人物、现在只有在

    歌舞剧舞台上才能看到的那些人的避护所。我们老鼠窝里的浪漫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这儿

    有了新鲜空气,有了煤油。”

    老鼠就是这样吱吱说的;他抱怨新的时代,称赞有鼠疫的旧时代。

    一辆车子停了下来,这是由健壮的小马拉着的敞篷公共马车。主人坐了进去,沿着塞巴

    斯托波尔大道驶远了。地下的上面是巴黎挤满了人群的著名的地方,向四方伸展开来。车子

    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消逝了。树精不见了,出现在煤气灯光中和自由空气之中,而不是在那

    纵横交错的拱形通道里和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寻找奇迹,世界奇迹,她在自己短促的一夜生

    命中追求的那种东西;它发的光比这里所有的煤气灯的火焰还要强烈,比正在滑过天空的月

    亮还要明亮。是的,的确不错!她看见它就在那里,在她的前面闪光,它闪耀着,向她招

    手,就像天上的太白星。

    她看到一扇光亮的大门,朝一个小小的花园开着。花园里灯火辉煌,舞曲不绝于耳。煤

    气灯在闪烁,犹如围绕着平静的湖泊和水池的一条小径。湖泊和水池旁用铅皮剪制的人工花

    卉低垂着,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从花蕊喷出一股高高的水泉。美丽的垂柳――真正的春天

    的垂柳将自己清新的柳枝垂落,像一片透明但又能遮面的绿纱。这里的灌木丛中燃起一堆篝

    火,红色的火光照着那些朦胧、幽静的凉亭。感人肺腑的音乐在耳际震荡着,富有诱人的魅

    力,使血液流遍周身。

    她看见了许多美丽、身着节日盛装的年轻妇女,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和青春的欢乐。一

    位“玛莉”,头发上插着玫瑰花,但没有马车和马车夫。她们在狂舞中是何等欢快,摇摆、

    旋转,不辨方向,像是被南欧巨蛛⒆咬了一口!她们在欢笑,幸福得要去拥抱整个世界。

    树精觉得自己被卷入狂舞之中。她那小巧玲珑的脚穿着丝绸鞋子,是栗色的,和飘在她

    头发下,披在她裸露的肩上的那条丝带的颜色一样。她的绿绸衣裙有许多大折摺在飘曳,但

    是遮不住她那美丽的腿和可爱的脚。这双脚像要在那欢舞的男士的头前画出魔圈似的。

    她是在阿尔米达的魔幻花园⒇中吗?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名字在外面的煤气灯中闪闪发光:

    玛毕尔(21)

    音乐声、拍掌声,焰火,银铃般的流水声和香槟酒杯碰撞声混在一起;舞蹈跳得如醉如

    痴。在这一切之上,月亮慢慢移过,作了一个不屑的鬼脸。天空中没有云,明朗蔚蓝,人们

    似乎是从玛毕尔一直望到天上。

    树精浑身有一种精疲力尽的陶醉感,如同吸过鸦片之后的那种沉迷。

    她的眼睛在说话,嘴唇在说话,但是她的话语被笛子和提琴声所淹没。她的舞伴在她的

    耳边轻语,他们在坎坎舞曲中摇摆;她听不懂这些私语,我们听不懂。他把手朝她伸去,搂

    住她,但却只拥抱着那透明的、充满煤气的空气。

    树精被气流托起,就像风托起一片玫瑰花瓣。在高空中,她看到在一座塔顶上有一道火

    焰,一道闪动的火光。火从她的渴望的目的物上射出,从马尔斯广场的“莫甘娜仙女”的红

    色的灯塔射出。春天的风把她吹向那里。她绕着塔飞着;正在工作的人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

    一只蝴蝶在飘落,在过早到来的死亡中死去。

    月亮照着,煤气灯和其他明灯在大厅中,在分散在各处的“万国馆”里燃照着。照着那

    些绿色覆盖的高坡,照着那些人类智慧创造的岩石堆,“无血师傅”的力量使泉水从上面倾

    泻下来。海底的洞穴、淡水河、湖泊的深处,鱼的世界在这里一览无余。你置身在深潭里,

    你似乎到了海的深处,你在玻璃潜水罩里。水从四面八方压向那厚厚的玻璃壁。滑溜的水螅

    好几尺长,像鳗鱼一样弯弯曲曲,抖动着它的内脏、触肢,在探寻什么似地蠕动,浮上去,

    又牢牢地贴在海底。一条大比目鱼,若有所思地躺在附近,舒服自在。螃蟹像大蜘蛛似地从

    它上面爬过,虾飞快地游着,好像它们是海里的飞蛾和蝴蝶。

    淡水中生长着睡莲,灯芯草和苇子。金鱼排成队,就像是田野里的奶牛,头都朝着一个

    方向,好让水流进它们的嘴里。又肥又胖的鲤鱼呆呆地望着玻璃壁;它们知道,它们是在巴

    黎博览会上,它们知道,它们被放在装满了水的桶里,经历千辛万苦的旅行,在火车里还怕

    晕车,就像人在海上怕晕船一样。它们是来看博览会的,它们在自己的淡水缸或咸水缸中看

    到了博览会,看到了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人群。世界各国都把自己国家的人送来展出,好让

    梭鱼、鲫鱼、活泼的鲈鱼和浑身长满青苔的大鲤鱼看看这种生灵,对这个种族表示自己的意

    见。

    “他们是长鳞的动物!”一条浑身污泥的小鲤鱼说道。“他们每天更换两三次鳞,嘴里

    还发出一种声音,他们把它叫做讲话。我们不换鳞,用一种更简单的办法让别的鱼了解我

    们;动一动嘴角,瞪一瞪眼睛!我们比人类先进得多!”

    “但是他们还是学会了游泳。”一条小淡水鱼说道;“我是从一个大内湖来的。那里的

    人们在炎热的时候钻到水里,但是他们先把鳞脱掉,然后再游,这是青蛙教会他们的。他们

    用后腿蹬着,用前腿划着,他们支持不了多久。他们要想模仿我们,可是不成!可怜的人

    啊!”

    鱼儿都瞪大了眼;它们以为在强烈的阳光中看到的那些拥挤的人群,现在仍在这里走动

    着。是的,它们认为它们看到的仍然是那些人形,就是这些人形第一次触动了它们的感觉神

    经。一条长有花条纹和令人羡慕的肥脊背的小鲈鱼保证说,它看到的那“人稀泥”仍旧在那

    里。

    “我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一条黄鲤鱼说道。“我清楚地看到了长得很匀称的美丽

    人形,‘高腿夫人’,或者随便叫她什么。她长着和我们一样的嘴角和圆圆的大眼睛,背后

    是两只气球,前面是合拢的伞,身上披着丁丁当当的水草。她想把这些都甩掉,像我们一

    样,返朴归真,她想尽人类所能,把自己打扮成一条高贵的鲤鱼。”

    “那个被钩在鱼线上的人,那个男人哪里去了?”“他坐在一辆手推车上,带着纸、笔

    和墨水,把什么东西都从上到下写一遍,他们管他叫记者!”

    “他仍坐在车上跑来跑去呢!”一条浑身长着青苔的鲤鱼老姑娘说道。她的喉咙里有着

    世上的艰辛,所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一次她吞了一个鱼钩,现在她还带着它不耐烦地游

    着。

    “记者?”她说道,“挺有点鱼的味道,用易懂的话说,他就是人类中的墨斗鱼。”

    鱼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讲话。不过在这有水的人造的洞穴中传来了?头声和工人的歌

    声,他们要在夜里加班劳动,使一切很快能完成。他们在树精的夏夜梦中歌唱,她站在这

    里,等着飞翔出去消失掉。

    “这都是金鱼!”她说道,向它们点着头。“我总算看见你们了!是的,我认识你们,

    我早就知道你们了!在老家时燕子对我讲过你们。你们好漂亮啊,真可爱!我想要把你们每

    位都亲吻一遍!那些我也知道!这肯定是肥梭鱼,那是美味的鲫鱼,这儿是长了青苔的大鲤

    鱼!我知道你们!你们不认识我。”

    鱼儿们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不懂,它们透过昏暗的光亮往外看着。

    树精已经不在那儿。她站在外面空地上,世界各地的“奇异之花”散发出不同的芳香,

    裸麦黑面包国度的(22)、鳕鱼海岸的(23),产皮革的俄罗斯的,产科隆香水的河岸的(24)和

    产玫瑰油的东方国家(25)的芳香。

    参加完一夜的舞会,我们睡眼惺忪地乘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的耳际仍清晰地回响着我们

    听到的那些曲子,每个曲子我们都会唱。像在一个被谋杀的人的眼睛里,可以将最后的一瞬

    间像照相一样保留一段时间。同样在这夜里,白天生活中的喧哗和光彩依旧未散,没有消

    失,树精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也知道:明天还要继续喧哗下去。

    树精站在芬芳的玫瑰之间,她觉得她在家乡就认识它们,这是从宫廷花园和牧师花园里

    来的。她在这里还看到了红色的石榴花,玛莉就在她的漆黑的头发上插过这样一朵花。她的

    脑海中闪过儿时乡间家园的情景;她用渴求的眼凝望四周的景色,极度的不安充斥着她的

    心,把她带过一座座奇异的大厦。

    她感到疲乏,这种疲乏在不断地增强。她盼望躺在铺在地上的柔软的东方垫子和地毯上

    休息,或者和垂柳一起垂向清澈的水,钻入水中。

    但是蜉蝣并没有休息。再有几分钟,一天便结束了。她的思想在颤抖,她的肢体也颤抖

    起来,她倒在潺潺流水旁边的草地上。

    “你从地底涌出,有永恒的生命!”她说道,“润一润我的舌头,给我点提神的药吧!”

    “我不是长流的清泉!”流水说道,“我是用机器抽上来的。”

    “那请把你的清新给我一点儿吧,绿草,”树精恳求着,“请给我一朵芳香的花儿吧!”

    “把我们摘下来,我们便要死亡!”草和花说道。

    “吻我一下吧,清新的空气啊!我只要一个唤起生命的吻。”

    “不一会儿太阳便要将浮云吻红!”风说道,“那时你便与死者为伍了,消失了,正如

    一年结束时这里的一切胜景都要消失一样。于是我便可以和广场上的轻微的散沙一起玩耍

    了,将尘土吹过世界,吹到空中,尘土!到处是尘土(26)!”树精感到一种恐惧,像一位正

    在沐浴的妇人被割破血管,血流了出来,却在不断流血中希望活下去一样。她爬起来,往前

    走了几步,又在一个小教堂的前面倒下。教堂的门是敞开着的,圣坛上灯火明亮,风琴在鸣

    奏着。

    多美妙的音乐啊!树精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乐曲,然而在这种音乐中她听到了熟悉的

    声音,这声音发自一切生灵的内心深处。她又感觉到了老橡树的飒飒声,她又听到了老牧师

    在谈论最高尚的行为、有声望的名字;谈论上帝创造的生灵可以而且必须对未来作出些什么

    贡献,才能赢得永恒的生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