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今山西临猗县)人。他父亲裴瑜曾出任过绎州刺史,远在裴寂幼年时,夫妻便双双去世。因此,裴寂全靠几位兄长抚养成人。裴寂身材伟岸,眉清目朗,单看外表,堪称一表人才,只是生性惯于见风使舵,文帝在位时,被封为左亲卫,炀帝篡位后,更是如鱼得水,颇受赏识。不过,在晋阳宫,裴寂虽然大权在握,宫中没有人胆敢对他稍有不恭敬的地方,但美中不足的是,手下可供他驱使的宫廷卫队太有限了。混乱年月,裴寂深深懂得,手上没有兵马,即使有炀帝信任,在晋阳宫暂时可以高高在上,为所欲为,但说到底无非一孤家寡人罢了,出了宫门,就什么也不是了无法有所作为,危险却无处不在。李渊就不一样了,虽然时时刻刻受到炀帝亲信监视,但因为职务关系,手中掌握着兵权,这一点比什么都来得更实在,更加令人信服,天下再乱,人家要对他下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手上的实力。因此,从长远利益着想,裴寂对李渊绝对只能依赖、巴结,而不是作对。如果李渊真要造反,自己也只能竭尽全力,追随他造反,才是唯一可供选择的道路。认清了这一点,裴寂自从来到晋阳宫以后,就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与李渊接近,曲里拐弯地讨好他。时间一久,二人的关系便日见密切。但是,因彼此间年龄过于悬殊,裴寂与李世民却从没有过正面接触,好在深知他是李渊的爱子,既然有心巴结他的父亲,对他便不敢怠慢,尽管对方的年龄比自己差着一大截。这会儿,李世民突然登门造访,来意虽然还不是很明了,裴寂也算是求之不得,就顾不得长辈身份,亲自迎出宫门,不等对方施礼,便满脸堆笑,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难得二公子没有轻视下官这把老骨头,至于那许多俗礼,我们就相互免了吧。”
“伯父是长辈,在伯父面前,小侄怎么敢放肆哇!”李世民态度恭谨地回答,坚持要行跪拜礼。裴寂慌忙把他扶住,再次拉住他的手,陪着笑把他请入大门。二人来到堂中,李世民又作势要行大礼。裴寂还是紧紧拉住他,不让他下跪。双方谦让了好一阵,总算分宾主入座。
小太监献上茶来,裴寂才开口发问:“二公子轻易不入敝宫,今日大驾光临,一定有所见教吧?”
因有求于人,李世民入门之前,还一直担心裴寂是不是好接近,这会几见他为人随和,心里种种顾虑全消失了,便再次起身施礼,从容地笑着回答:“小侄这些日子闲着无事,家父的公事轮不到我来管,并州城好玩的地方也玩腻了,总该寻个地方消遣消遗才好哇!因听说伯父是赌场上的高手,就冒昧找上门来了,万望伯父不要推辞,赏晚辈一个金面,抽空指点一二,令小侄一开眼界如何!”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那三百两黄金,很随便地往案上一放,两眼充满期盼,定定地望着裴寂。
裴寂一生好赌,堪称个中高手,这些年四季单独守在晋阳宫,找不到一个赌友,日子过得够憋闷了,见李世民邀他赌博,正是喜从天降。但是,心一转念,又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兀,或者说过于蹊跷——在这以前,裴寂与李世民虽然从没有过交往,但有关他的为人、日常喜好还是没少听说过,过去只知道他生性聪敏过人,爱好读书,爱好骑马射箭,爱好结交朋友,是一位难得的少年才俊,却从没听说过他有好赌的习惯!难道他也有着别人并不了解的一面?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还真有些为难。不和他赌吧,人家已经寻上门来了,这面子不好驳,得罪了这小祖宗,他回去后在父亲面前不时说上你几句坏事,今后那关系还怎么处?答应呢,事后如果让李渊那老鬼知道了,当面指责你教唆他的儿子学坏,结果可能更糟……犹豫再三,他还是迟迟疑疑地推辞说:“下官已多年没进过赌场,对那一切早就生疏了,再说,令尊大人……”
“伯父尽管放心好了,”李世民一听裴寂那语气,明白了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就故意装出一副不屑的神气回答,“家父那老顽固整天操心的就他那些破烂公事,哪还顾得上来管我?只要伯父身边的人不多嘴,特意上门去告状,他是不会知道的。”
“既然是这样,下官就陪二公子小小地赌上几局吧。”裴寂推辞不过,且不说赌瘾也真犯了,于是吩咐小太监将色子杯碟送上。
生平头一回赌博,李世民赌技的差就不用多说了,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胡乱赌下几局,把金锭往赌桌上一阵乱扔,三百两黄金便全部落到了裴寂的腰包里。李世民输了黄金,脸上没有丁点儿沮丧神色,赌完后,还是同来时一样,有说有笑,也没说有事请裴寂帮忙,只是与他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就彬彬有礼地起身施礼告辞,临别时,还显得意犹未尽,坦然与裴寂约定,明日再来向伯父领教。
第二天,李世民果然依照事先约定按时赶来,向裴寂见过礼,头一事便是请求与他再赌一场。因为有了第一回,裴寂答应得更爽快,正如少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失了身,就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种种顾虑,他当即命人送上赌具。二人排下赌局,没费太多功夫,李世民又同昨天—样,输得不名一文。第三天、第四天……李世民的赌资越带越多,东西也越来越贵重,先是黄金,后是玉器古玩……接连多日,李世民一味包输不赢,以至连傻瓜蛋也看得明白,他这样反复频繁登门邀赌,哪里是为了赌博?分明有事相求嘛!
这一天,李世民带来三颗夜明珠,向裴寂见过礼以后,还是不动声色,将东西往案桌上很随意地一放,两眼望定裴寂。裴寂长期呆在宫中,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见识过,见那珠子颗颗玉润珠圆,光华夺目,一看便知道它们价值连城,绝对不是一般的珠玉可以相比的,心念一动,不等李世民提出再赌,便抢先开口说:“俗语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二公子连日馈赠下官许多贵重礼物,一定是有事见教吧!不知二公子有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需要下官效劳,尽管直说就是,下官理当万死不辞,尽力而为之!”
裴寂主动把话挑明了,可真是再好不过,李世民便坦诚地将心里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伯父明鉴,小侄连续多日登门叨扰,确实是有一件事相求,还望伯父大力成全!”接着,他也不转弯抹角,便将近段时间如何苦劝父亲起兵自立,又如何屡次遭到回绝甚而挨骂的事,从头至尾,细细诉说了一遍,恳求裴寂帮忙劝说,事成之后,一定不会忘记他的大恩。
身为炀帝亲信,裴寂平日与李渊往来,本意就因为隋家江山日益飘摇不定,深知炀帝离彻底崩溃的那一天已为期不远,有心讨好李渊,把他当作今后的靠山。基于这,以往与李渊饮酒闲谈时,他也曾多次试探性地旁敲侧击,提到过这件事,含蓄地规劝李渊应当把握当前的大好时机,果断起兵,免得今后各路义军占尽风头,再想出人头地一统天下就难了。遗憾的是,每回谈到这件事,李渊总是以皇家亲戚身份、不忍背叛为理由,委婉地将话题岔开。因此,尽管李世民与自己已想到了一块,面临对方的请求,他还是感到很为难,不得不叹息说:“二公子所想的,其实也是下官的一贯心愿,下官曾经也为这件事多次劝说过令尊,可惜令尊对皇上忠心无二,坚决不肯听从!”
“难得伯父与小侄同心,这件事不难啦!”李世民听了裴寂的倾情表白,喜出望外,便毫无保留地将刘文静所献的计谋和盘托出,恳求裴寂全力相助。裴寂听后,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李二公子年纪轻轻,心机居然如此之深,这种诡计,还真亏他敢想,并且敢做!单凭这一点,此人今后一定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倒是轻慢不得。只是,这种事情非同一般,轻率地做了,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理应三思而后行。但反复一想,从当今的大势分析,隋廷江山十有八九是没法保住了,李家父子占据着如此难得的风水宝地,手下人才济济,一旦起兵造反,还真不用担心大事不成呢!不趁这时候投靠他们,今后就难免遭到冷落,届时,即使想方设法去巴结,能充当的角色肯定也是无足轻重了!想到这些,裴寂的决心坚定了,便郑重地点头说:“难得二公子如此肝胆相照,对下官如此信任有加,一切尽依尊意便是!但这件事非同一般,下官可是拼了这条老命去冒险哇,今后大事成功了,还望二公子不要忘了下官今日的一片赤胆忠心!”
“苍天为证,”见裴寂将事情揽下了,李世民兴奋之余,当场举起手臂发誓说,“小侄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从今日起,理当与伯父富贵同享,患难同当!”发完誓,李世民就起身拱手告辞,同时叮咛裴寂紧抓时机,免得夜长梦多,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二公子但请放心,裴某既然已经承担起这副重担子,自当竭尽全力,务求做到天衣无缝!”裴寂赶忙拱手还礼,一路将李世民礼送出门,再三郑重珍别后,才快步回头,重新整理好衣冠,向后宫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