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我对朝中的事务渐渐熟练,我要过问的事也越来越多,倪琮也是。他也娶了妻,生了子,见面时,却很少提到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姐姐。我倒是偶尔听到珠妃的消息,据说,她渐渐被父皇喜欢了,在短短的一年里,她很快从贵人晋为嫔,不久便晋位慧妃而至德妃。
而后,阳春三月,十弟出生了。
依着宫规,皇子周岁后,要祭拜天地,告太庙,由父皇正式赐名,载入宗谱。而后便要与生母分开,养在毓华殿,由乳母保母们照顾教导,而生母只能在每日的晨昏定省时与他见面,说几句话。
第一次见到十弟时,是在他抓周的仪式上。民间行抓周之举是为了测孩子的志向未来,据说很是热闹。但在与皇家,这好象没什么必要,这个仪式也不过是游戏一般。父皇一向也不大重视,但这次却让我也过去,说是见见这个弟弟。
我那时因为接连几个孩子都没养住,心绪不佳,见东缜宫众人欢欢喜喜的,甚至有些不耐,只是我早已学会掩饰,丝毫没露出什么来。
因为有我和倪琮等人在,珠妃等一干妃嫔宫女很快便回避了,留下乳母保母们带着装扮齐整的小皇子准备抓周。
在父皇的示意下,乳母左氏把小皇子放到地上。
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早就摆下了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应用物件、并儿戏物,林林总总,不下数百样东西,我瞧着,便是大些的孩子也会瞧花了眼,不知选什么是好,这么个小孩儿,大约只是瞧着那件离着近,先抓哪件吧?从中又何能看出什么志向来?
但父皇却是兴致很高,站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小皇子的动作。
这个小孩儿很欢喜地蹒跚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便站住了,看着眼前的花花绿绿,很苦恼地皱起了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高高兴兴地向大家招手:“来!玩~玩~~”
父皇笑道:“这小家伙儿这会儿还能想着别人,不错不错。”
众人也陪着笑得开心。
小皇子见众人没动,又蹒跚地走了回来,仰头左右看看大家,然后显然觉得穿着和他一样颜色衣服,站得离他最近的父皇和我与他比较像,小小的左手扯了我宽大下垂的袖口,小小的右手抓了父皇的衣摆,小小的右脚“重重”地一跺,很坚定很坚决很不容反抗地命令:“来!玩!”
父皇俯身抱起他,“好好,小殿下既已下旨,朕等焉敢不从,朕和太子陪你玩。”
为什么我也有份?
我看着越过父皇的肩膀,笑得过分灿烂地向我招手的小尚杰,面无表情地朝玩物堆走了两步。
父皇,您怎么陪他玩?
我已经记不得十弟最先拿起的是什么了。
我只记得他坐在《道德经》和《般若波罗多密心经》上,抓着那张原本洁白如雪,而后来不知怎么沾了墨、胭脂和绿豆糕屑的宣纸,可了劲地撕,在父皇的帮忙下,终于成功地听到那一声“嘶”。关于这张宣纸,我还记得很清楚,父皇有很精彩的评论:“此子将来一定是个很了不得的丹青高手。”我看着父皇脸上类似的作品,想着自己脸上同出一辙的手笔,实在很难赞同。
我只记得只为听那算盘珠子碰撞时清脆的声音,他和父皇把那精致的小算盘儿晃得散了架,算盘珠子散了一地,他把它们都捡回来来,很大方地把这个散架的小算盘儿分赠给父皇和我:父皇得了如黄豆般大的算珠子,我得了那个断了边的框子和那些小细棒。
我只记得他把很兴奋地抓了一柄小剑乱敲,当当地敲坏了戥子。
我看见父皇,宠溺地笑着,不但纵容着小尚杰的一切行为,甚至还充当了帮凶,造成最后地那个局面,他实在很有功劳,这样的父皇,我从来没见过,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父皇的心,也是那般柔软。
而我,艰难地坐在彩缎上,面前堆着小小的刀剑枪戟,各式糕点果蔬,看着到处滚动的珠玉铜板,各种吃食花朵玩具的残骸,不知所措。
旁边所有的宫人从最初的震惊、瞠目结舌到不敢置信,恍然如梦:真的是皇上和太子在陪小皇子玩吗?但见过那一幕的人没一个能忘却:最后的最后,华灯初上,终于玩累了的小皇子躺在皇上怀里,揪着太子的一缕头发,流着口水,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儿,慢慢睡去。
我恍惚听到他们在评论小尚杰:
“小殿下舞文弄墨,将来必如五殿下般才华横溢。”
“小殿下剑舞得真好,将来必如七殿下般武艺超群。”
“小殿下将来必是文武双全。”
“小殿下将来必善于及时行乐。”
“小殿下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将来一定是个陶朱公一般的高人。”
“小殿下……”
我却没从他身上看到什么志向前途,我只觉得,这个小家伙绝对是个惹事生非的小祸害,几乎所有能拆的都被他拆了啊。
在一片杂乱中,我看到了倪琮,温柔的目光,久违的笑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