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尚伯,但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大用处,在二十岁之前,我通常被叫做“大皇子”,二十岁之后,被称为“太子”。我几乎忘了我的名字。
我出生在长昌二十五年,先帝驾崩的前一年,据说,我的出生使我父皇的位子板上钉钉。作为嫡长子,我自幼就被视做储君来培养。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弟弟们接二连三的出世,他们和我一样被种种要求约束着,只是我的比他们更严厉,作为大哥,我当然要做好表率,这并没什么。我从没想过可以有另一种活法,我严守着所有的规矩,并力求做得最完美。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伴读意外死去,大臣们重新帮我遴选伴读,最后选择了平川王府世子倪琮。倪琮才十岁,才学很是不错,在众位大人面前,显得有几分少年老成,在一众贵介子弟中,他的家世也是数得上的,众位大人对他都很满意,只是在年龄问题上讨论了很久。如果不是我原先的伴读出了意外,他本该是四弟的伴读,他们同龄。
后来,我便渐渐发现,他一点也不老成,淘气得很,而且总想带着我一块儿淘气。他的父亲对儿子显然知之甚深,见到我就要向我赔罪,即使我说倪琮一向很守规矩,并没有给我惹麻烦,他也只是苦笑了笑,多谢我大量。
日子久了,倪琮对我越来越随便了。人前自然是要装装样子的,他当初既然能瞒过那几位老大人,做戏的本事自然不差,所以大部分人――主要是那些师傅们――对他的风评还不差。在没什么旁人时,他便把我当作普通的哥哥了。他常常跟我讲宫外的事,并怂恿我出宫。只是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我虽心动,从不付诸行动。我知道这是不允许的,这事如被察觉,我自然免不了一顿责罚,他的罪更大。我就不免想起几年前,二弟还在的时候,他也曾偷偷溜出宫去,结果是几个小太监被活活打死,差不多所有伺候他的人都被处以各种或轻或重的处罚。倪琮身份不低,自然不至于此,可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他爹下手可不轻。此外,必然不允许他再做我的伴读。我在做任何事前都非常理智,决不会一时冲动,我已经,不会玩了。
倪琮见无法说动我出宫,以后便很少再说这方面的事。他经常跟我提到他的家人,已经过世的留着很威严的胡子的爷爷和总是充当他的救星的奶奶,老是板着一张脸,追着他打的父亲和身体不太好、很温柔的母亲,还有年长他两岁的姐姐和小着三岁的妹妹,还有讨人厌的族人们。他毫不顾忌地将他的喜怒哀乐说与我听。
在这些人中,他提到最多的,是他的姐姐。在他眼里,他的姐姐无疑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子:能文能武,吟诗做赋,字字珠玑;骑马射箭,样样娴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厨艺,无一不通;又温柔贤淑,待人和善。据说求亲者几乎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平川王夫妇瞧来瞧去,就没看上一个,倪琮也觉得他们没一个配得上他姐姐的。
这一日,又赞了一通他姐姐后,忽然盯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好一番打量。我一惯顺着他胡闹,也不管他。他瞧了一会儿,点点头,在我对面坐下来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大殿下也是一个极不错的人呢。”
我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赞我一声做什么,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事,只好说一声:“承蒙夸赞,愧不敢当。”
“我决定了,就你了,你做我姐夫好了,虽然差强人意,还算过得去。”
我楞在那里,“承蒙抬爱,但是……”
倪琮不等我说完,就不客气地道:“我那么美丽聪慧的姐姐嫁给你,还要委屈自己叫你一声姐夫,你不去好好准备准备,到我家提亲,还但是什么?”
我好不容易跟他讲了一通皇子选妃的规矩,他不耐烦地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把我姐姐的画像拿来给你看看就好了。”不容我再说什么,他便走了。
我已经满二十了,父皇已经决定立我为太子,冠礼之后,正式的册封就要下了,就要给我选秀纳妃,倪琮姐姐的画像及履历我让他交上去了,倪琮又告诫我娶他姐姐以后不许三心二意,不许对他姐姐不好,嘱咐了很久以后,才把画像交上去。
选妃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的意见只是一个参考,更何况,我也不能说什么。在他们把侯选的画像送上来时,我没发现倪琮姐姐的那一张。
我的太子妃是韩氏,还有两位侧妃郭氏、杨氏。这是母后和诸位娘娘最后做的决定。
过了几天,已经是太子舍人的倪琮来见我,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的姐姐,倪家的掌上明珠,已经成为父皇的妃子。
这里面的事,我后来才断断续续地知道,倪琮有一位大姑姑,是先帝的妃子,严奉纲常伦理的大人们认为倪珠郡主比我要长一辈,不能做太子妃。在这次选秀时,本来就有为父皇选妃的内容,于是,倪珠郡主成了珠贵人。
倪琮再也不顽皮了,总是忧心忡忡,担心他姐姐。珠贵人似乎并不受宠,这让倪琮对父皇越加不满。
我偶尔在给母后请安时会遇到她,总是温婉如春,行礼如仪,叫我“太子殿下”。
我回礼走过,心中不起半点波澜。我不是倪琮,她不是倪琮,我对她的一切,没什么兴趣,我只是看着倪琮慢慢地成长起来,有些失落,那些吵吵嚷嚷的日子,一去不返。我的心渐成古井,无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