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胡言告诉他们,不能耽误上工,一天不去,得扣很多钱。
他们说:“咱们一起出来的,只要能帮你们找到事情作,我们扣多少钱都没关系。”
要知道,累死累活一天下来,顶多挣三元五元,可是不出工,一天扣掉得工钱却多了去了。
杨猛本打算就进寻找合适的工作,然而问了几家餐饮店,都不肯收留我俩。
杨猛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海这么大,总有一款适合你们的工作,并邀请我们上了一辆公交车,让我们开开洋荤,缓解缓解寻找工作的烦恼心情,不必在一个窝点吊死。
在拥挤的电车上,我们被分割成了独立的个体,杨猛替我们买了票,大家抓住扶手的铁棍子,人挨人,人挤人。
晃荡着,晃荡着,前仰后合,人与人时不时碰触一块儿,脚下鞋与鞋抵触一起,十分难受。
杨猛突然发现有人在掏他的裤兜,立刻沉下脸,可是,小偷居然大吼道:“妈的,怎么打人啦?”
一车人涌动起来,主动让出了一块地方,为杨柳和小偷提供了擂台专用舞台。
杨猛道:“龟儿子,你偷老子钱,老子才打你,咋啦?”
“妈的,恶人先告状是吧!”那人一边说,一边捋动袖子:“看你那土鳖三样子,有几个臭钱?”
本来塞满了人,现在又开辟出特殊通道,这下车厢里更加热闹了,男的女的对骂的,我和胡言被阻隔在人群之外,提心吊胆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背影,听着五湖四海的方言。
售票员道:“要吵架你们下车吵去,别影响别人。”
司机也附和道:“前面到站了,你们下车吧。”
杨猛突然却发现一把水果到已经捅进了他屁股半寸,这更加刺激了他的血腥,激发他以暴制暴的坚定信念。
随着斥责声,我们好不容易下了车。
原来他们一伙有三人,给了杨猛屁股一水果刀的那位,刀还在他的手中比比划划。
我和胡言也不是软柿子,刻意装扮出一副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英勇顽强。
我们混战一团,身上没有可以利用的利器,不同程度低受了伤,几名治安联防队员看见,急匆匆吼叫着跑了过来。
我们顾不上疼痛与仇恨,分头逃窜。
跑了一阵子,我和胡言停下来,杨柳和杨猛不知所踪,一盏明灯顿然消失后的落寞,啃噬心扉。
我俩喘了一阵子气,突然的破壳而出,前途未卜的地方,举目无亲,我们迈动双腿,迷失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上海。
上海的奇特在于她令我们感到了举步维艰,背上的背包是我们唯一真实的近亲了,没有人肯停下来,问我们一声“吃过了?”我们也难以启齿拦住素不相识的人打听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
躲闪着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忘却红绿灯警示的闪烁,我们只剩下不停地走,这是我们切实可行的权利,在高楼之巅、在人群之内,我们没有看到天堂的所在,一样的匆匆,却不一样的滋味。
淮海路,东北面食店。
慌不择路,当我们停歇在这家东北面食店门口时,看见立着一个牌子:招收服务员。
天上还真能掉个馅儿饼,天上掉的馅儿饼这么巧砸在了我俩怀里。
避开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我和胡言站到了门口外那个烙饼的地方。
“几个?二毛一个。”翻动煎饼的女人动手准备给我们取饼,我吓得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们……”
女人的脖子追随我们的眼神,一同聚集在广告牌上。
“黑嘎达,整哈呢,来人了哈。”女人朝屋内喊道,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一个彪形大汉,面色黝黑。
像是看牲口的皮毛表相似的,黑子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问道:“为什么来应聘?”
“肚子饿了。”胡言抢口道。
“不是的”,我忙着纠正,生怕失去了馅儿饼,“学点儿手艺。”
黑子点点头,“摁啦,正点儿,就这俩。”
黑子领我们大致看了一下店里的情况,供客人坐的面积还算大,有十来张桌子,厨房被一堵墙隔开,在后面。
“你就负责里间面条包子,”黑子指着胡言道。
分配了胡言,又对我说:“你负责店外的煎饼。”
胡言两只眼睛闪烁着得意的泪花,小样儿的好像对我说:“累死你,我的活多轻松。”
没想到,我长得比胡言英俊了点,却要充当门帘一类的角色,这倒不怕,可还要搬运东西,黑子呀!我哪一点让你看出了力大无穷?
黑子老板给我们看了一下住的地方,在堆杂物的小间里,在半空中用木板搭建的一个床铺。
好在我和胡言不是人高马大的那种,黑子说:“工钱嘛,一天两元,包吃包住再扣除五毛,就是两元减五角等于一元五角。”
我们也不管那么多,有得吃,有得住,万岁了,钱不钱的,我和胡言都没有当作一回事听。
早餐店老板黑子是东北人,来上海经营发展时间两年多了,这个地段也是闹市区,一条宽大的马路就在店门前,右有一些正宗四川火锅、左边也是一个东北饺子店,另外还有什么兰州牛肉拉面、陕西羊肉泡沫等各地特色食店,租金比起别处,相对要低廉一些。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黑子这家店儿的酸菜饺子、面条与粘饼的生意很不错,眼下,正在和隔壁那家小店商讨租赁之事,人手缺乏了。
我俩的出现,填补了这一项空白。
晚上,我俩睡在空中楼阁上,听着老鼠四下觅食的动静,还有些害怕,本来就担心这个吊在半空的床铺塌下去,所以翻身也顾及起来。
我们盘算着一个月三十天的话,就可以挣到四十多元钱,要是能碰到杨柳和杨猛哥哥,我们也可以慷慨地请他们坐一回无轨电车,甚至吃几个香喷喷的饼子。
固定在这家店以后,我们多少有些感觉骄傲,为什么我俩一开口就成了可以有钱拿、有饭吃的服务员了,而别人还在苦苦寻求,那可块招工的牌子依然矗立原地,只不过写上了欢迎光临的字样。
黑子和老板娘为人豪爽,常常笑语不断,我和胡言暗自庆幸!
那是一个生意清淡的夜晚,早早打了烊,黑老板和老板娘招呼我和胡言坐下,他们畅想未来,制定出一个五年计划。
五年或更短时间之内,将东北面食店做成连锁形式,遍及上海大街小巷,我和胡言看到了一个光辉灿烂的前景,水涨船高,我们的身份地位似乎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不过,他们话锋一转,之所以肯接受我们,基于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怜悯。黑老板也曾尝尽了酸甜苦辣,知道跻身上海的苦楚,没有任何背景就敢来上海闯荡,无疑让人佩服;其二,识珠。我们不但肯吃苦,还有种别人没有的灵气和豪情,就像当年有人收留黑老板一样,黑老板有了出息,自然回报社会。
我和胡言就是被回报的第一波。
反正黑子说了一堆,他老婆嗯啊插两句。上海是天堂,如果有钱,到上海吧!包你潇洒人生;上海是地狱,如果你没钱,就赶紧离开这里,中国之大,总有一个城市适合自己:黑老板的经验之谈,我和胡言似懂非懂。
我们既不想上天堂,也不想下地狱,我们只想赚几个实在钱,未来太遥远,我们本来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能捡到黄金善莫大哉,眼下,能从东北食店捞点辛苦费也阿弥陀佛。
这是一次推心置腹地交谈,黑老板和老板娘的义举让我和胡言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往下掉,当他们离开后,我和胡言感到一阵轻松,两条腿虽然隐隐作痛,脚掌也因为站立时间较久而浮肿般胀痛。
问明了地址后,我们都给家里写了封信,在信中,我们说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回信是黑子转给我们的,家书表达了父母们一个共同的愿望:做人要有良心!别给祖宗抹黑。
然而,我们的伙食不是同老板他们一样的,他们可以随便吃、随便喝,而我们只能在一日三餐时间才可以进食,如果客人多,忙起来,吃饭时间就更加乱套,常常是干瘪着肚子,面带微笑向端茶送水。
“胡言,饿不饿?”一天晚上,我肚子饿得难受,何况,我们正处在长身体长智慧的年龄,往些年想要吃饱饭是奢求,可眼下,这店儿里的东西,我们应该有点儿自主权了吧。
“门都锁球啦!”除了我们睡觉的那间堆放煤炭的屋子和这个大厅,厨房及堆放食品的屋子都铁将军把门,胡言一掌拍在门板上,舔舔嘴唇,道,“威娃子,妈呀,腿都站疼了,比种地还累,简直不得闲。”
“啥呀!种地可是露天作业,风吹日晒,躲都没处躲,咱们好歹算是室内作业,风吹不着,雨林不着,你将就点儿吧,还想去扛炸药包?”
“说起炸药包,狗日的杨猛真不是个东西,坎肩压箱底儿都闲占地方,还要我们用钱买,杨猛不是厉害吗?”
“得了,你也别怪人家,他不是帮我们找工作了吗?没有他,咱们知道上海人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胡言抬头,思考了一分钟,疑虑重重道:“威娃子,那那玩意儿会不会掉下来,把我们摔死呀?”
“你都睡了这些天了,掉下来了吗?那叫……叫杞人忧天,说球得,最多摔个半死,断胳膊断腿儿。”
“那还不如摔死呢!”
我和胡言反复试了试床的结实程度,饿劲儿一过,人就适应了。
胡言打开一个小窗户,窗户虽小,却是通风的主要途径,夜风袭来,煤粉味道和油烟飘香渐渐弱了下去。靠在窗户旁边有一盏安装在墙上的卡口白炽灯和一个拉线开关,我们总是先一个人爬上去,拉亮上面的灯,才关掉大厅里的灯,胡言咔吧咔吧拉着开关,白炽灯一明一灭。
“胡言,别瞎球整!待会儿真要摔死老子。”我爬在那一个小楼梯上,义正言辞。
楼下不时发出老鼠吱吱的叫声和行进途中碰撞东西的响动,胡言堵在楼梯口,道:“威娃子,老鼠都有偷吃的,咱们连老鼠都不如,什么狗屁老板。”
“让让,让我上来再说。”
“威娃子,我要上厕所,下去吧。”
“睡觉!上什么厕所。”
“憋一泡睡得着哇!快下去,拉在床上可要臭死你。”
要是小便,趁夜色朦胧,可以就地解决,没想到胡言吃得不多,偏偏要蹲坑,打开大门,横卧的一条狗呼啦一下惊跑了,倒把我俩弄出一身冷汗。
上完厕所回来,却见门洞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