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被风吹开了,”说完这话,我们都觉得不成立,多大风才能将这扇门推开呀,况且,这门还是朝里开的。
“格老子,有鬼吧!”胡言赶紧躲藏似的,蹑手蹑脚。
“鬼你妈个头!”我也汗毛乍立,“你先进去看看,谁让你深更半夜往外跑。”
“你是大哥呀!我这小命可交给你了啊!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
没办法,我干咳几声,抖擞了一下身体,望门而去。
“嘿!”我哆哆嗦嗦远远地自我鼓劲儿,刚参加完剧烈运动一样,汗津津、心慌乱,我只想嘿一声,这是一种不伤和气的方式,如果真是鬼,我和胡言立刻就逃,如果不是鬼,我们也抬腿就跑。
在我们目光可及范围之内,一个没有脑袋的身体原地抖动,胡言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商议好了逃跑的方案即刻别我否决掉,我就不信,是人怕鬼,还是鬼怕人。
也许听见我们的声音,没有脑袋的身体慢悠悠转动起来,并渐渐减少了与地面的垂直距离,原来是个老头,乞丐老头,一个硕大的罗锅盖在他的背上,压得他行动不便。
我和胡言看他不像是鬼呀神呀变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两个男人,还对付不了一个老头?我们刚到门口,他便双手合十,朝我们摇动,嘴里颤巍巍道:“水,水。”
胡言健步如飞,窜到老头身边,不耐烦道:“走走走,快走。”
“行行好,给点水,小哥儿俩好人有好报。”老人无奈地看着我们,调头瞄了几眼看墙桌子后边,放在地上的暖瓶。
我将胡言推到一边,拿出暖瓶,在那只置放在地上的军用水壶里倒了些水,老头千恩万谢,端着水,自己并没有喝,而是提着军水壶的袋子,消失在人迹稀少的街道。
万事开头难!
既然有了立足之地,我们满怀知遇之恩,以百倍的勤快,弥补手艺上的缺陷,只是不敢告诉黑老板陌生老头擅闯阵地一事儿。
我和胡言加倍小心,为了保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怜悯,凡是他们肯传授我们的,我们不遗余力反复操练,凡是他们让我们干的活,我们都无怨无悔拼了小命也要优质高效完成。
黑子看在眼里,他老婆喜上眉梢。
误打误撞干上了这行,常常不知从何处下手,似乎自己站在什么地方都是多余,自己动手干什么都是帮倒忙,胡言比我好不到那里,客人多的时候,他颠吧颠巴穿梭在厨房和客人之间,被黑子和客人指使得晕头转向,虽然只是一碗酸菜水饺,如果客人吃不出东北味道,胡言就会被说得里外不是人。
我听在心里,不免很难受,妈的,有钱了不起呀?
胡言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点头哈腰,叩头如鸡啄米。
我俩多像一只戏猴,在咣咣咣的锣鼓声中,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掌握到的技法,老板娘和黑子一唱一和,传授给我们一些面食的制作的要点,待人接物的察言观色,猴子的本分就在于百分百行驶主人的意图,逗顾客舒心。
我配合老板娘作粘饼,将发酵好了的面团放在噪音阵阵、人头攒动的街边,我的脸皮早也被油烟熏陶成熟,具有抵抗干扰的能力。
东北粘饼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浸泡红豆,煮红豆,发面,等等,这些事情我只能打个下手,等到一大团面放到案板上,我才有机会施展自己几个月来学到的本能。
我揪一小块面团在掌心压扁,放入小块豆馅,一手拖住面团,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慢慢向上推面团至合拢,制作好的粘饼放在案板上,老板娘一个一个移至抹了油的平底锅中,煎出两面金黄,再将它们以铲除来,放在铁制的篮子里,顾客送来两毛钱,老板娘给他们包起来,一边走,一边吃。
不得不说,自己的劳动果实是为别人服务的,我基本上无缘吃到,该死的香味儿老是在鼻子里进进出出,勾引一个本分的良家子弟,害得我们五脏望眼,六腑欲穿,口舌生津,思绪大乱。
间或,黑子开恩,赏我和胡言一个饼子,便感到他真实我们的再生父母,更加努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听黑子的话,跟他老婆走。
隔壁小店――东北饺子王――的生意远不如黑子这家,我们常常悄声对客人道:“那家人做的不干净。”
其实,东北饺子王的老板是黑子的同乡,两人很早就来到上海打拼,一同做过不少的苦力,最后才携手经营现在黑子的这家“东北面食王”。
钱这杀人不眨眼的刀,原本亲兄弟般的两人,随着声音的蒸蒸日上,随着腰包越鼓越大,都不满足合伙生意,于是,东北饺子王应运而生,两人倒还情谊在,相互借用一下东西,甚至连升火的煤炭也共用。
时间长了,没有明算帐的结果,导致两人关系紧张,从此划分出了严格的三八线,泾渭分明。
矛盾的激化始于对顾客的争夺,那时两家店面都没有多大规模。
几位客人先到了饺子王,点了水饺,见迟迟没有上来,客人们转身来到面食王,点了面卷和小米粥,黑子老婆动作快,饺子王发现端上来的饺子顾客却跑到黑子店里,便对客人理论,并要求给钱。
客人对黑子说,既然到你店里了,这事儿你得负责。
黑子和饺子王杠杠杠地小吵到大吵,两人叮呤咣啷边吵边打,从面食王打到饺子王,食客们纷纷退避,临走没忘了牵走一些干货,饺子、煎饼等弄翻一地。
由此,两家誓不两立!
酒是陈年的香,恨是陈年的浓。
我和胡言被黑子寄予厚望,他说我们是难得的好帮手,一定给我们多些工钱,这样的话语像母亲慈爱的手掌,温暖至我们的心田,竟不知不觉飘飘然起来。
几个月了,黑子终于第二次郑重其事地给我们发了工资,一毛两毛的,厚厚一叠几十元,钱的伟大意义就在于我们可以忘掉一切不愉快,甚至最大程度地减轻我们肉体的疲惫。
不识上海真面目,只缘身在小吃店!我们最多在面食王前后左右三五百米的地段徘徊,从不敢走得更远些,虽然有了可以自行支配的钞票,但我们就连四五分钱的棒冰也舍不得买一根,那是我们心头肉啊,只是暂且储存在黑老板的钱夹里,依据我们的实际表现和顾客赏不赏脸光临,而我们仅仅剩下的是一具空壳。
我们真实的地方在空中楼阁,虽然没有那些令我们望尘莫及的筒子楼那样豪华、舒坦,但习惯蚊虫叮咬、老鼠横行后,只有这里才是展示自我的地方,只有这里我们才是一个叫胡言、一个叫杨威的真实存在,欢笑、泪水与思念用指头点画在三合板的隔板,晚上,我和胡言掏出钱来,一元两元五元的数,数了几遍,每一次好像都不一样多,数钱数得手抽筋、眼耷拉。
我们还是很骄傲,毕竟,我们在响当当的上海谋生,自食其力,虽然上海还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她也算是同高贵攀上了点关系。
黑子和他老婆情绪的渲染像一颗营养充足的种子,在我们心田发了芽,饺子王真不是个东西,咋的就连哥们儿都不认了呢?人家黑子可念念不忘手足情,兄弟谊。
一次,黑子交待我们一项任务,把一袋肉想法弄进饺子王店里,并说千万不能让店主知道。
当晚,我和胡言合计,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领导交给我们光荣而艰巨地任务,着实感慨黑子的义薄云天,给别人送东西,不留名,摁啦,雷锋着呢!
我们发现,平房上都有一大片的亮瓦,这种瓦可以让光线透进来,增加室内的透明度,只要揭开压在其上的瓦片,就可以下去。
爬到屋顶,我们小心揭开亮瓦周围的其它瓦片,一个窟窿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我们垂下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缠绕在烟囱上,胡言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胡言下去,用力拉了一下绳子,我赶紧收上来,再将肉绑好,递下去。
可是上来却是相当麻烦的事,我们只考虑到下去,却没考虑上来的问题,我拼了小命也拉不上胡言,胡言急得吱哇怪叫。
我说:“大不了我跳下来陪你!”
我在房顶上想办法,胡言在屋子里动脑筋,正好直挺挺的烟囱自灶台伸出屋顶,我接开烟囱旁的瓦片,胡言小时候爬树的本领,而今用在烟囱上,一样好使。
“狗日的,威娃子,老子日你先人板板!”胡言上来的第一句话,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看得出来,他如同下了趟地狱,见到了牛头马面索命鬼。
我也回敬他一句:“妈个皮的,小八腊子!喇耶记你光。”
“偎灶猫,小赤佬。”胡言也说起两句捡来的上海话。
“阿无乱冒充金刚钻,日日的整吧,等会儿让人发现呢!”
我们将屋顶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这不成问题,农村孩子对这一手艺颇为自负的。
做好事归来,别提多开心。
第二天,黑子比平时早了许多来到店里,对我们的义举赞不绝口,说今儿早点开张,说完出门,一会儿才回来。
每次早点,固定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一些新鲜的面孔,我和老板娘张罗着,饺子王大概发现多了一袋肉,正在询问是谁进的货。
我心里乐滋滋地说:“饺子王,还不快感谢黑子!”
忽然警车“完了完了”的叫着响起,在店门口不远处停下来,几个大檐帽指指点点,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