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依达一见夜天睁开眼睛就赶紧松开自己的手,准备转身离去。但夜天的手却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别走!”夜天用虚弱的声音央求道。
听到一向骄傲的夜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阿依达的心中一痛,眼中的泪水应声而落。
“你是在为我流泪吗?”夜天无力地问,但声音中却透露出掩饰不了的欢喜之情。
阿依达慢慢地转过身,重新坐了下来,再次握住夜天的手,哽咽地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夜天黯淡的紫色双眸中满是欣喜,轻轻地答道:“我现在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但我的心里却比什么时候都舒服。”
听到这话,阿依达的泪水又一次垂落。
夜天艰难地抬起手,拭去阿依达脸颊上缓缓滑落的泪珠,柔声说:“你知道吗?虽然看着你哭泣,我会很难过。但一想到这泪水是为我而流的,我又禁不住地感到高兴。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阿依达抓住夜天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不禁埋怨道:“那一掌你为什么不避开?我知道你可以避开的。你这样,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这么做。要不然我就看不到你为我流的眼泪了。”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要是万一……”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知道你的心意了。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但我其实不想让你担心的,真的。”夜天一脸的歉然。
听了这话,阿依达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紧紧地握住夜天的手,过了很久才低声命令道:“以后不许做这种傻事了!”
……
经过医官悉心的治疗,夜天的伤势渐渐好转。阿依达也一直在夜天的病床前陪伴他,端药送水,敷药按摩。事无巨细,阿依达都是亲自动手。夜天看着忙前忙后的阿依达,心中甜蜜极了。他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的状态,亲密无间,心心相映。
但好景不长,半个月后,战事又起。
紧急军前会议在朔月宫临时召开,联军双方的将领都出席了,就连初愈的夜天也不例外。会议结束之后,夜摩胜把夜天单独留了下来。
“大敌当前,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是不是疯了?”夜摩胜压抑了半个多月的怒火喷薄而出。
“我的父亲毁了她的人生,我就是把自己的命给她都补偿不了。”夜天刻薄地反唇相讥,全然不顾父亲的感受。
每次一遇到和阿依达有关的往事,夜摩胜就无言以对。这次也不例外。过了很久,他才阴沉着脸说:“既然你明白这点,那你就该留着你的命,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赔给她。”
夜天抬眼看了看父亲,冷冷地回答:“我会的。”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朔月宫,将夜摩胜一个人留在了空荡荡的议事厅里。
夜摩胜颓然倒在椅子上,最不愿提及的往事被再次揭开……
……
七年前,萨伊国的王廷发生了一次政变。女王的王夫勾结了一批谋逆之徒架空了女王的权势,掌控了政权。王夫的势力在王廷中大肆清除异己,以各种罪名将一大批重臣推上了绞架。
在那次政变中,夜摩胜和苏诺都被冠上了不同的罪名。幸运的是,夜摩胜一家得到了女王的竭力庇护。虽然当时女王被幽禁在王宫之中,但仍有一些势力在王廷。由于夜摩家族在军队中的强大影响,以及夜摩胜和女王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他逃过了一死。但苏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以“叛国罪”被处死。苏诺的妻子也和他一起被绞死,只有他们的女儿阿依达因为年纪幼小而被侥幸放过。
当苏诺和他的妻子被带走的时候,才十一岁的阿依达哭得不成人形。她死死地抓住苏诺的衣角,大声哀求着王廷卫队的士兵不要带走她的父母。苏诺被王廷卫队拉扯着,只来得及对恐惧不堪的女儿说了最后一句话:“快去夜摩叔叔家。”然后,他们一家人就被硬生生的分开了。
闻讯赶来的夜摩胜在苏诺家的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人带走,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哭得晕过去的阿依达带回家,交给自己的妻子照顾。
当阿依达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夜天的床上。床前坐着一脸担忧的夜天和他的母亲斯丽亚。
“丽亚阿姨!”阿依达可怜兮兮的叫道,泪水又忍不住的涌了出来。
斯丽亚将阿依达扶起来,轻轻地为她整理好衣衫,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不要怕。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夜天则在一旁拿着丝帕,温柔的为阿依达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时,夜摩胜推门走了进来。
“夜摩叔叔,你救救我的爸爸和妈妈吧!你救救他们吧!”阿依达一见夜摩胜就大声乞求道。
夜摩胜看着伤心欲绝的阿依达,心中难过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时,夜天也用同样的语气哀求道:“父亲,你救救苏诺叔叔吧!求你了!”
“叔叔!”阿依达来到夜摩胜的面前,拉着他的手抽抽噎噎的说:“你……救、救救他们吧!现在……只有、只有你可以救他们了。”
“胜,你想想办法吧!”斯丽亚也加入到阿依达和夜天的请求中来了。
夜摩胜环视了一下苦苦哀求的妻儿和阿依达,想了半天终于点头答应了。当晚,他就悄悄到王宫去面见女王,希望她能够帮自己一把。
女王听了夜摩胜的请求,轻轻的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叹息着:“阿胜,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阿!王廷里一片混乱,我能够掌控的势力也有限。”
“我知道。可是,苏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妻被那些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我……我、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几个月来,夜摩胜目睹了不少同僚被冠以各种各样的罪名推上绞架,现在连他最好的朋友和助手也面临着同样的遭遇。压抑了几个月的愤慨、不满和自责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低着头,咬牙切齿地握紧了双拳,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沉默下去了,一定要做些什么。
忽然,一双温暖柔嫩的纤细手掌覆在的夜摩胜的双拳上,让他的心猛然一震。夜摩胜抬起头,原来是女王走下了王座,站在自己的面前。女王专注的凝视着夜摩胜的眼睛,柔声劝解:“阿胜,你千万不要冲动。他们现在正愁找不到借口治你的罪。你现在要是为苏诺出了头,很可能你们一家也会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到时候,你不但救不了他们,你自己,你妻子,甚至还有夜天都会被搭进去。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阿胜,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好吗?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要为夜天想一想啊!”
从王宫回到家已是深夜。斯丽亚却还没有睡,一见夜摩胜回来,她就满怀希望的迎上前去,问道:“胜,女王怎么说?”
夜摩胜迟疑了很久,才艰难的将女王的话和盘托出。斯丽亚听完,不仅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她忧心忡忡地说:“这么说,苏诺和阿洺是没指望了。”
“是。现在的形势很不好,就连女王也不敢轻易说话。”夜摩胜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显得嘶哑。
“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他们去送死吗?”
“没办法。我本来也想做点什么。但女王都那样说了,我……”
“哐啷”,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打断了夜摩胜的话。夜摩胜和斯丽亚心中俱是一惊,二人抢出门外,只见夜天和阿依达正赤脚站在地上,身上都还穿着睡袍。
原来夜天和阿依达一直都没有睡觉,他们一直在等着夜摩胜带回好消息。只是没想到,两个满怀希望的小孩子听到的却是这些话。
阿依达呆呆地看着夜摩胜,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夜摩胜的心中充满了内疚,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难以开口。这时他注意到夜天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和鄙夷,那种眼神让他终生难忘,羞愧难当。
不待夜摩胜和斯丽亚反应过来,夜天一把抱起浑身战栗的阿依达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摔上了门。接着,房中传来夜天低低的说话声,又过了很久,才听到“哇”的一声,阿依达终于哭了出来。
从那天晚上之后,夜天再也没有叫过夜摩胜一声“父亲”。也许,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没有什么比正义和公理更重要了。当这一切都被打倒的时候,夜天希望自己的父亲能象英雄一样地站出来,而不是象个懦夫一样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舍弃朋友的生命。在夜天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中,高贵的品质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可是在现实中,他看到的却是对生命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包括公理和道义。而这一卑劣的行径正是自己一向视之为英雄的父亲所为。多年来巍然屹立的偶像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年幼的夜天还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对自己的父亲彻底失望了。
在苏诺夫妇被处死之后,萨伊国的政局更加动荡。有人开始担心那些被处决的所谓“罪臣”的子女会心怀怨恨。于是,许多“罪臣”的子女也被推上了绞架。萨伊国又一次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这一次因为幼小生命的夭折而更显残酷。
随着局势的不可控制和恶化,阿依达的境况也越来越危险。但这时,夜天和夜摩胜却在如何保护阿依达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夜摩胜主张将阿依达送出国境以避开这场无妄之灾,可夜天却坚持要将阿依达留在国内并找个地方隐藏起来。两人为此争执不下。最后,夜天和落辉一起瞒着家里人将阿依达藏了起来。
然而没过几天,被夜天和落辉藏在雪河谷山洞里的阿依达还是让夜摩胜给找到了。
夜摩胜强压住心头的怒气,耐心地劝夜天:“既然我能找到那个山洞,那王廷卫队也一定能够找到。现在国内到处都是暗探,阿依达留下来十分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出国。”
“国外就安全吗?阿依达出国能去哪里?”夜天一脸的不服气。
“你忘了吗?阿依达的外婆在伏棉国。那是她妈妈的故乡啊。阿依达在那里有人照顾,会很安全的。”斯丽亚也在一旁耐心地解释着。
“那要是阿依达在路上发生意外怎么办?”夜天仍然不放心。
“我会派人保护阿依达的。一定可以把她安全地送到伏棉国。”夜摩胜保证道。
夜天不信任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忽然冷笑着说:“你们这么急着送走阿依达,是怕王廷卫队的人说你窝藏罪臣子女吧!你们真是为了阿依达好?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
亲耳听到自己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夜摩胜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气急了的夜摩胜反手一个耳光甩在了夜天的脸上。夜天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可是倔强的夜天不但没有哭,反而昂起头,对夜摩胜怒目而视。
从没见过夜天挨打的阿依达吓了一跳,沉默片刻之后,她马上抢在夜天开口之前说:“我愿意!我愿意去外婆家。”
“住嘴!不许去!”夜天大怒,恶狠狠地咆哮起来。
阿依达迫使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拉起夜天的手说道:“夜天,我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外婆了,我很想她。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应该去她那里。”
“胡说!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不许去。路上很危险,你会被人抓住的。”夜天的脸上现出了焦急的神情。
“不会的。夜摩叔叔会派人我的啊!你放心好了。等我到了外婆家,我就给你写信。你以后可一定要去伏棉国看我哦!”
夜天的心忽然恐慌起来,他不怕父亲的反对和责骂,怕的就是阿依达的妥协。但是现在看来,阿依达已经打定了主意。
深知阿依达性格的夜天明白,不管什么事情,只要阿依达拿定了主意,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所以,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夜天格外的沉默和淡然。最终,他不再反对将阿依达送走。
阿依达出发的那天早上,夜天把阿依达一个人带到后花园的廊柱下。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给阿依达,一边看着她打开一边说:“本来,我想等你十二岁生日时再送给你的。”
阿依达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条坠有白水晶的项链。晶莹剔透的水晶在清晨的阳光下波光流转,将星星点点的夺目光华映射在阿依达的双眸之中。
夜天将项链挂在阿依达的脖子上,叮嘱似的说道:“带上它,就好象我陪在你身边一样。不管怎样,你都不许弄丢了,知道吗?”
阿依达伸手托起纯净的水晶坠子,笑着点点头,回答道:“知道了。我会一辈子带在身上的。”
夜天看着阿依达欢喜的笑脸,心中却有种哀伤的感觉。他忽然捧起阿依达的脸,在她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阿依达被夜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而夜天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阿依达,等着我!我一定会去伏棉国找你,让你做我的妻子。”夜天一脸郑重地说。
阿依达不禁羞得双颊绯红,呼吸急促的她垂下眼帘,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夜天的那句“等着我”成了阿依达梦中最常出现的一句话,也成了她在以后的艰难岁月中得以生存的一股动力。
就这样,阿依达被送走了。
可是,半个月后却传来了阿依达失踪的消息。护送她的人被王廷卫队悉数杀死。
夜天和夜摩胜之间的父子关系也因为这件事而彻底决裂。夜天不到十八岁便加入了军队,随后就搬到军营中居住。
在阿依达失踪后,夜摩胜也曾经派人寻找过,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于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小姑娘已经死在了乱世之中。
只有夜天还一直固执的坚持认为阿依达还活着,他一有时间就到处寻找阿依达,从未放弃过希望。因为夜天坚信,阿依达一定会活下来,等着自己去迎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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