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本站公告

    砖瓦厂的门前每天都停放着很多车辆,这些车子大都是来拉货的。大户人家用的是马车或骡车,中小户人家一般用手拉车。在等待装货的时间里,那些拉车的伙计便在荣祖饭店里休息或吃饭喝茶。因为饭馆建在大街边,平常也有不少过路人前来光顾,生意很是红火。

    负责经营饭店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叫于如梅,她身材不高不矮非常匀称,清秀的脸庞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使人不忍心在她面前发火。她是一位老党员,是这个联络站的核心人物,也是国平的得力助手,她的丈夫是新四军某部的副团长。因她以前曾给大户人家当过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国平就安排她来经营这个饭店,大家都称她为于老板。

    于如梅有很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去东门站岗的伪军在上下岗的时候路过饭店总要进来白吃白喝,她就会察言观色殷勤地招待他们,巧妙地从他们口中套出敌人的新动向。有时候看到大批的鬼子和伪军向东门口出发,估摸敌人又要出去扫荡,她就会想法缠住几个认识的伪军,从听起来很无意的问话中了解到敌人的去向。如果情况紧急的话,便立刻告知俞国平,国平再及时地通知赵霞给游击队发报,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于如梅和店里的另外三名党员除了接待来往的客户和应付日伪军吃白食外,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前来联系工作的新四军和游击队联络员的安全。

    这天中午时分,于老板正在店里招待顾客,见国平将两位商人打扮的人领进包厢,从国平的眼色中便知道是山上来人了。她热情地给他们送去了茶和香烟水果,然后坐在店门口,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为他们放哨。

    包厢里,国平和两位客人紧紧地握了握手,说:“昨晚接到电报和联络暗号,知道你们这个时候要来,我早就等在大门口了。噢,我先介绍一下,我叫俞国平,是联络站的负责人。你们两位是……”

    一个瘦高个的说:“我姓胡,叫我老胡好了。他是老刘。”

    老刘说:“小俞同志,早就听说你了,你们联络站成立后给我们送去了很多物资,特别是那批西药,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帮我们治愈了许多伤员,我们周大队长特地委托我俩向你们表示感谢!”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没什么好谢,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你们下山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吩咐吧。”国平招呼他们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

    “那好,我先说吧,今天,我们俩来镇上执行一个特殊任务。”老胡脸色严峻地说:“前几天,我们一个游击分队偷袭了鬼子驻守在大扬庄的碉堡,消灭了敌人的一个小分队。由于撤退时比较匆忙,被前来增援的敌人抓走了两个伤员,其中一个在审讯中坚贞不屈,没敌人活活地打死了,可是另一个……经我们的内线透露,这个人熬不住敌人的酷刑叛变了。”

    国平的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不安地问道:“他的叛变会造成哪些后患?”

    老胡说:“他认识我们整个游击分队里的人,还熟悉上山的路,知道我们经常活动的地段,现在敌人正在给他疗伤,等他伤好后,就有可能让他带路去围剿我们,也有可能会让他去各个关口认人。这样一来,不但我们的根据地会遭破坏,游击队员们下山也会有很大麻烦,与他们联系的人更有危险。”

    “他是否知道我们这个联络站?”

    老刘说:“你们这个新成立的联络站他还不知道,但你们送去的各种物资他看到过也享用过,也许他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敌人,这样一来你们以后的工作难度会增加很多。宛平镇以前的几个小型联络点他可能听说过,幸亏这些联络点早就合并的合并,转移的转移,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由于你们这个联络站任务重大,党员也较集中,为保密起见,上级决定以后就让我和老胡两人作为固定的联络员直接与你们联系,其他人暂时不与你们接触。”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于如梅响亮的嗓音:“哎哟,是吴班长啊,又论到你去站岗了?时间到了吗?既然进来了,就坐一会吧,喝一杯茶再去也来得及呀!”

    “他妈的,这几天真倒霉!”

    “怎么了?难道你们这些吃皇粮的也有烦恼事吗?”

    “唉!别提了,本来我们是四个人一班,每天站六个钟头岗就完事了,现在突然改成六个人一班,每天要站八个钟头岗,你看这……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吴班长,你们真辛苦!可为什么要用这么多人去站岗呀?不就这么一个东门呀。”

    “这么多人是有这么多的事要做,现在连从这里拉出去的砖瓦也要倒出来检查,你说这事多不多?”

    “哎呀,这砖瓦里能有什么可查的?这么重的东西在厂里刚平平整整地装好,没拉几步路又要倒出来重新装,那多麻烦啊!”

    “上司说了,这是为了防止游击队把违禁物资藏到砖瓦堆里带出城去。”接着,他又压低嗓音说:“听说这里的共党分子给山上的游击队送去了很多物品,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出城去的?”

    “哦,有这种事吗?怪不得你们这么辛苦了。不过,你们白天辛苦,到晚上“禁夜”后没人进出了不是没事做了吗?”

    “没事做?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晚上值班都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万一游击队偷偷摸进城来,最先上西天的可就是我们站岗的喽。所以我们这些人呀,是白天忙晚上怕,日夜都不得安宁!”

    “这倒也是。上次我听一个老总说,游击队个个神出鬼没,来无踪去无影的,没等你把他抓住他就已经把你给毙了。我想,要是我啊,明明知道他是游击队我也不敢抓,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就是要抓也先让别人去抓,反正游击队抓不完,就算你运气好抓住了一个,可他们的同伙肯定会来报仇的,你的命迟早也保不住。当然,这是我们女人家的看法,你们男人胆子总要大一些。不过,吃你们这碗饭的,也真难呢?”

    “于老板,也就你能了解我们的苦衷。唉!不说这个了,走喽!”

    “哎,吴班长,不喝了吗?那你慢走,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噢!”

    国平听外面的伪军走了,便放下几份用来掩护的砖瓦订购合同书,脸色严峻地说:“看来这个叛徒真的给敌人提供了一些线索,我们以前在砖瓦堆里埋东西的方法也不能再用了,得想别的办法。现在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先谈你们今天准备怎么行动吧!”

    老胡说:“敌人加强了搜查力度,确实与这个叛徒有很大关系,我们想今晚就把这个隐患消除掉。根据内线提供的线索,我们得知他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医院里养伤,那个医院在广兴街和永昌街的交界处,离鬼子的司令部很近。刚才我们俩已去那里侦察过,医院大门口有鬼子的岗哨,但从后院的太平间屋顶上可以爬到叛徒住的二楼窗口。我们看,鬼子不会料到我们这么快得到情报,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那里爬进去。”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需要我们协助做什么?”国平单刀直入地问。

    “我们准备晚上十点动手。请你准备两支手枪,二十发子弹,两把锋利的匕首,再派人在附近接应我们。”

    “好的,我马上就去准备。你们现在先填饱肚子,再去我的房间好好睡一觉,到时我会叫醒你们的。”说完就出去让于如梅给他们准备饭菜。

    广兴街和永昌街的交界处靠近鬼子的司令部,离西门比较近。这个司令部是驻扎在宛平镇及周围各乡村的日寇的老窝,附近地区所有的日伪军据点都听从它的指挥,无数次罪恶的命令都从这个巢穴里向外发出去。由于日军分散地区广,驻扎在司令部的鬼子并不多,大多数是伪军。

    为了更便利地控制地下党的活动,进一步奴役老百姓,鬼子策划了一个全镇实行“禁夜”的阴谋,就是每天晚上十点以后全镇戒严,不许老百姓出门。每到这个时间,敌人就派出大量的巡逻队在各条街上巡逻,遇到没有明确身份或是形迹可疑的行人,不由分说就被抓起来关进鬼子的监狱里。

    这样一来,那些赌到深夜嫖到五更的有钱人,还有些过惯夜生活的财主老爷们纷纷去维持会叫苦。大汉奸应会长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向日军松藤司令献策:凡是晚上十点后想出来活动的人,都可凭合法身份每人每年上缴一百块大洋,去皇军司令部做一张特别通行证,通行证上贴着使用人的照片,每次使用时都要仔细核对,如有不符照样要被抓。松藤司令觉得这又是一个掠夺人民钱财的好方法,就欣然同意了他的谋策。

    虽然这张特别通行证的价格对穷人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为了便于行动,俞国平也以砖瓦厂厂长的名义做了一张夜间通行证。

    自从鬼子下达了全镇禁夜的命令后,过了十点大街上就很少有人影了,只有鬼子和伪军的巡逻队在肆意活动,那皮靴底敲击石板路发出的无规律的恐怖的嘈杂声,足以让最爱哭的小孩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

    根据商定的计划,这天晚上九点多,国平与小陈各拉着一辆黄包车,和老胡、老刘一起来到了医院后面。他们分两个地点隐蔽在小巷子里,假装等人。

    十点刚过,从司令部的方向走出很多鬼子和伪军,他们在路口按小队分散后向各条街道走去。大概敌人觉得自己的门前最太平,所以先巡逻远处再回来管门口。老胡他们正是摸透了敌人的心理才决定此时动手。

    老胡看敌人的巡逻队已走远,就向老刘一挥手,他们俩迅速地向医院的后墙摸去。

    国平让小陈注意观察敌人的巡逻队,自己拿着手枪紧随在他俩后面。老胡蹲下身子,让老刘站在他的肩膀上,把他送上太平间的屋顶。老刘沿着屋顶疾走几步,然后迅速地攀着窗沿向西边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移动。

    这时候,国平和老胡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老刘身上,只见他从身上取出一件东西,向窗玻璃划去,不一会一块玻璃被卸下放在窗沿上。他伸手进去轻轻地把窗帘拉开了一道缝,探头往里看了看,证实了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人,便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迅速地向屋内射去,紧接着他又扔出了第二把。但几乎与第二把扔出的同时,屋里传出了杀猪似的惨叫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响,更糟糕的是楼下也传来了鬼子的枪声。老刘见匕首没准确地刺死叛徒,反而惊动了敌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起手枪往里连续打了三枪。

    当老刘攀着窗沿顺原路回到太平间的屋顶时,守护在病房门口的两个鬼子已进了叛徒的房间,并从窗口举枪向老刘射击。

    一直在注视老刘行动的老胡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一边举枪向窗口射击,掩护老刘从屋顶上下来,一边急促地对国平说:“快,你接老刘下来,我掩护你们。”

    国平边往窗口打枪,边把老刘从屋顶上接下来,又沿着墙根把他交给前来接应的小陈,小陈拉着老刘飞快地向小巷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胡见老刘已安全撤离,自己边打边退正要离开,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右上胸。国平飞奔过来赶紧把他推向隐蔽处,同时对他说:“你快到黄包车那边去,我一会就来。”说着提起手枪回击敌人,不一会打死了一个鬼子,趁另一个鬼子愣住的时机快速地沿着墙根朝老胡奔去。

    这时,从西门方向也传来了敌人的枪声。老胡已跌跌撞撞地来到黄包车旁,他吃力地抓住车身,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国平知道,如果此时不止住老胡伤口上不停地往外流的血,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而且一路上撒下的血迹也会给敌人领路。他果断地把老胡扶到车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叫他紧紧地按在伤口上,然后拉下车蓬把老胡遮住,拉起车子飞跑而去。

    从医院的正门冲过来的敌人已经来到后院,并胡乱地朝前开着枪,四周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国平知道此时鬼子的巡逻队还来不及赶过来,他们开的枪是漫无目的的,便飞快地拉着黄包车,警觉地辨别着枪响的方位,专挑狭窄的小巷子走。他从永昌街的小巷间左绕右弯,避开有枪声的地方,来到了王家的一排店铺间。这里是“红中王”家的铺面,平时敌人不太会来这里巡逻。国平拉着车三弯两绕后,不一会便来到了荣祖堂药店的后院。

    小陈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国平进来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也不过先到几分钟,只是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

    老孙也在屋子里,看国平背着一个人进来便知道出了事。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他们原先没有开灯。国平将老胡放在那张按摩床上,吩咐小陈赶快给老胡包扎伤口。老孙用黑布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后,打开了屋里的电灯。老刘紧靠在老胡身边,非常懊悔地说:“早料到匕首不能要他的命,我一开始就可用枪把他打死,这样撤离快了老胡就不会受伤。”

    国平安慰他说:“用匕首杀他是最好的办法,不太容易惊动敌人,你没有一刀杀死他也是个意外吧?听老胡说,你是个百发百中的飞刀手。”

    “是呀,一般情况下,我不大容易失手。今晚,当我爬上医院的后窗时,看到那个叛徒正坐在病床上喝水,身子斜对着我,我看不能命中他的前胸,就想把刀射在他的脖子上也能致他于死地,便拿刀向他的脖颈射去,不料他正好把茶杯从嘴边拿下来,匕首只射中了那只茶杯,我一看不妙,马上又一刀飞去,也没刺中他的要害,因为第一刀后他就吓得倒在了床上,并像杀猪般的乱叫起来,没办法只好开枪打死了他。”老刘边说边摇头,十分后悔自己的失误。

    迷糊中的老胡听老刘这么说,便忍住伤口的剧痛,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老刘……这不是……你的错,只要……只要能把那个叛徒……杀死,我就是……牺牲了,也是……也是值得的。”说完就昏过去了。

    小陈担忧地对大家说:“老胡伤得很严重,子弹可能穿透了他的右肺,如果不及时把子弹取出来,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小陈,你不是学过西医吗?你给他动手术吧!”国平说。

    “我只学过西医内科,而且只学了一年,对外科是一窍不通的。”小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老孙看看国平,“你看怎么办?是否……”

    国平知道他的意思,便侧耳听听外面的枪声,果断地说:“鬼子可能会搜到这里来,你们快把他俩送入地下室,我去去就来。”回头又问小陈,“有酒吗?快拿一瓶给我!哦,差点忘了,你赶紧去后院把那辆黄包车拖进来,看看有没有血迹沾在上面,有的话赶快处理掉。今天多亏事先拉了黄包车去,要是骑自行车那就糟糕了。”

    国平拿过小陈给他的酒倒在手心里,又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随后悄悄地打开后院的门,从小巷里出去来到华兴街上,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步行比骑自行车安全得多。

    华兴街也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宛平镇大部分的赌场和妓院都集中在这里,那些手里握有特别通行证的富人不分白天黑夜都在这里寻欢作乐,过着腐朽糜烂的生活。

    不过今晚却很异常,这些昼夜不关门的娱乐场所正被日伪军团团地围住,逐门逐户地进行严密的搜查。敌人估计刺客撤离后很可能隐藏在这种地方。

    国平从小巷中出来,发现往日披红挂绿的妓院门口站着许多只穿内衣的男人,他们个个冻得“嗦嗦”发抖,日伪军们正往他们的身上仔细地搜索着;那些脸上涂满脂粉打扮得花俏妖娆的妓女们蜷缩在墙角边,不断地发出一声声做作的尖叫声。

    不远处的一家歌舞厅里,早没了往日的靡靡之音,传过来的是一阵阵杂乱无章的呵斥声和漫骂声……

    零星的枪声还在响着,敌人的巡逻队也增加了人数,他们分散着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看情形,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药店周围来。

    国平虽然带有特别通行证,但他不想碰见敌人,所以专挑小巷走。但是,在距离砖厂不远的地方他还是遇见了鬼子的巡逻队。

    “站住,不要动,动动就打死你!干什么的?”与鬼子在一起巡逻搜查的伪军大声地喊叫着,并朝他身边开了好几枪,接着他们一涌而上,凶神恶萨般地团团围住了他。

    国平装做喝醉的样子,一边打着嗝,一边东摸西找地把通行证拿出来给他们看。

    “原来是一个酒鬼,怪不得满身酒气。”那个伪军仔细地瞧瞧他的脸,又核对了通行证上的照片,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快滚回家去吧!”

    国平装出糊涂的样子,用含糊的声音说:“我……没……没喝醉,回……回家……干什么?”一边说一边蹒跚地向前走去,身后留下鬼子和汉奸的笑骂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