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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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没几天,应巧玲就派人过来请冰莹去她家搓麻将。冰莹虽然答应了,却有些犯愁,只听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下糟了,我还没学会呢!”

    赵霞听了“扑哧”一笑,说:“小柳太太,你不会搓没关系的,我会搓麻将,到时我在后面给你指点着,包你不会输给她们。”

    “你会?你是怎么会的?”冰莹感到非常惊奇:一个给人家当佣人的姑娘,怎么会懂这种玩意?

    “小柳太太,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镇江人,我家是资本家,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吊在我妈的麻将桌边看她搓麻将,耳闻目染的早就看会了。有时候我妈有事出去,我就代替她搓,那些大人们还把钱输给我呢。”赵霞说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冰莹暗暗吃了一惊,像不认识似的望着赵霞端庄秀丽的面容,心里却“蹦蹦”地打起鼓来:原来这位诚心诚意地为她作佣人的姑娘才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而自己却是一个冒牌的姨太太,这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与她相比实在是羞愧难当。可她为什么要放弃家里舒适优越的生活到这里来吃苦受累呢?难道也是被逼的吗?

    在冰莹的意识中,凡是参加共产党的人都是穷苦老百姓,或是与敌人有深仇大恨的人,他们起来闹革命就是想推翻剥削阶级,让穷人翻身得解放。可像赵霞这样的资产阶级大小姐,却是个不想在家过好日子,反而离家出走找苦日子过的人,这就显得莫名其妙了,于是极为不解地问道:“小霞,既然你家这么富裕,你为什么还要参加共产党,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小柳太太,参加共产党不讲究家庭出身,我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实现自己的理想才加入党组织的。我在读中学时就参加了革命,早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其实在我们党的队伍里有很多出生于富贵家庭的人,他们参加革命参加抗日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报私仇,而是为了全国民众不做亡国奴,让天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那……那你可以找个其他工作做掩护,为什么要当佣人?这样多委屈自己呀!”

    “至于做什么工作,要看组织上的需要来决定。以前我也当过小姐,当过护士,当过教师等等,但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掩护我的报务员工作。只要是为革命做工作,再苦再累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从不挑三拣四。你看砖厂里的这些共产党员,他们干的工作又辛苦又危险,可个个都在默默无闻地干着,从没有过什么怨言。如果遇到危难或落到敌人手里,他们也会做到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严守党的秘密,永不出卖同志永不叛党,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精神!”赵霞骄傲地回答。

    如果说平顶山上战友们浴血奋战的壮烈场面给了她灵魂的洗礼,那么刚才赵霞的话就是给了她心灵的洗礼。冰莹怀着崇拜的心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满怀敬意地说:“小霞,你说得对,我从国平哥身上就看到了这一点,你们共产党人能屈能伸真了不起!”

    “小柳太太,你也非常了不起!你把这么多财产都无私地捐献给了抗日事业,你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们送药……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的工作不会开展得这么顺利,我们也很敬佩你啊!”

    冰莹听了欲言又止,因为她不能对赵霞坦白实情,但她深深地体会到:共产党人的确有能耐,自己与他们相比差距还多着呢!

    从此以后,她对赵霞又多了几分敬佩与尊重。

    这天下午,她和赵霞一起来到应巧玲家。见她家十来间房子虽然都装修得富丽堂皇,但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在一间摆满红木家具的房间里,有一张木头做的日本式塌塌眠,上面放着和北方人的小炕桌差不多大的桌子,她们就在这张桌上搓麻将,同桌的还有丁亚琴和邻家一位太太。

    冰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麻将牌,但在赵霞的指点下手气却很好,不一会就连和了三副大牌。

    丁亚琴坐在冰莹的上手,应巧玲见冰莹频频赢钱,就不断埋怨丁亚琴说:“大太太,你这牌是怎么打的?怎么你打出来的牌都可让小柳太太给吃进去?”

    丁亚琴也不想让冰莹赢钱,可是她越想苛牌就越糟糕,结果不但自己搓不听,反而被冰莹自摸了一副清一色。听应巧玲总是发牢骚怪罪她,就没好气地说:“二太太,这怎么能怪我呢?人家运气好,有牌吃,不像我,坐在你这个牌祖宗下面,什么牌也吃不到。你如果有本事不让她和牌,就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来把关好了。”

    那位邻家的太太见气氛不太好,就做和事佬了,“哎呀,你们都别说了,赌场上有一句话,叫‘生手捞大牌’,小柳太太从来没摸过这些东西,今天是第一次上手,当然就摸大牌了。以后有她输的时候,你们就等着吧!”

    听着她们?喱?嗦的埋怨话,冰莹真想把自己的两个耳朵堵住,也想早点离开这几个庸俗的心态狭窄的女人身边。但她很快用理智提醒自己:林冰莹啊林冰莹,你连这样细小的骚扰都挺不住,还怎么去与凶恶的敌人周旋呢?

    想到这里,她坦然地对大家说:“今天多承各位太太谦让,回头我将赢来的钱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等牌局结束后我让小霞去买。”

    “哎呀,小柳太太真大方!其实赢钱也是你自己运气好,何必请客呢?”应巧玲不失时宜地奉承了一句。

    一场麻将总算在比较和平的气氛中结束了。

    冰莹近段时间不常去药店,因为那里有叶先生和小陈两人坐诊,另有两个伙计招呼生意也差不多了。她开药店的本意是想利用自己的医术赚些钱来支援抗日,现在觉得这个想法太局限了,这是林冰莹的做法。如今她是小柳太太,就该做小柳太太的事情,她要利用这个身份为抗日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早就听国平说过,无论厂里和店里,几乎所有的固定职工都是地下党员和基本群众,在她眼里他们都是高尚的人,为了给新四军游击队输送更多的物资,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她想,自己扮演的身份与他们不同,不能投身于那些繁重的工作中去,但要是能为他们做些后勤工作,为他们解决一些后顾之虑,不也是在帮助他们吗?对,帮助他们同样是在帮抗日做事。

    于是,她从药店里搬来了不少常用药放在家里,准备对厂里所有的职工和家属都实行免费看病、免费送药。即使有些人不是党员家属,但也是穷人,给他们看病也是应该的。

    赵霞看她把家里的堂屋弄成了一个小医院,就建议道:“小柳太太,我看这样吧,我们把这些药和医疗工具都搬到厂里的工人休息室去,那里后半间一直空着,可以作为医务室。那些小伤小病的让我来医治,你在一旁教我,好不好?”

    冰莹赞成地点点头,觉得赵霞的建议很好。因为家里的事俞妈一个人做就足够了,赵霞的发报和收报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她白天闲得难受,就按照她的提议在厂区里开了一个小医务室。

    在砖瓦厂做工的人大都是些被砖头压伤或皮破出血之类的外伤,医治这些小伤赵霞一学就会,用不着冰莹插手她就能得心应手地处理好,但有些腰疼胃痛等毛病的人就要冰莹亲自医治了。因为他们大多是中草药或者用按摩疗法,所以,冰莹一边给人治病,一边给赵霞传授中医知识。

    在空闲的时间里,冰莹就出去看工人们做砖瓦。工地上现在有两个地洞在往外送泥土,每个洞口都用三根大竹子搭着一个三角架,架子上,用粗大的麻绳系着两个滑轮。一位工人一拉绳子,装满泥土的箩筐就从洞口里出来了,另外两位工人杠起箩筐把泥土倒在一边,负责和泥的工人就用铁锹或锄头不停地搅拌这些泥土,偶尔还要在土上撒一些水,就这样拌好一堆再拌另一堆。不一会儿,先前拌好的那堆就被一些妇女或老人孩子围住做起砖坯来。

    这些围在一起的大都是一家人。他们每人拿着一个长方形的摸板,把和好的泥土放进摸子里,然后使劲地用手压,小孩子们力气小就用脚蹬,直到把摸板里的土压实了按平了,才将摸板的其中一边移开,将整个摸板退出泥坯,一块砖坯就完成了。他们把做好的砖坯小心地放在一边,为了少占场地,都排得非常整齐,待身边放不下了,才叫人来清点数目登记入账,然后再有人来将这些清点过的砖坯转移到草蓬下去晾干。

    做瓦坯却没这么简单,首先要用一块湿布把一个圆圆的与瓦片一样高的两头有些大小的木头包起来,把和好的泥均匀地涂抹在它的周围,再用一个可以掰成两份的直径比圆木头大两公分左右的圆桶套在外面,将多余的泥挤掉,直到把泥均匀地压实了,再将圆桶从两边掰开退出,然后把紧紧地贴在圆木头上的泥坯均匀地分割成四份,再把那块湿布从圆木头上连同泥坯一起按顺序揭下,最后轻轻地掀掉布块,四块瓦坯就一次性地完成了。由于做瓦坯比做砖坯难度大,瓦坯一般都由大人们来做。

    冰莹顺着场地的空隙慢慢地边走边看。忽然,她看到西北角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满手都是泥土,却躬着身子低着头在吃母亲的奶。她感到很奇怪,怎么这么大的孩子还没断奶?就好奇地走上去问道:“大嫂,你儿子几岁了?”

    大嫂抬起略显苍老的脸,不好意思地推开儿子并拉下衣襟。“小柳太太,您一定是在问我给他喂奶这件事吧?……唉,这是我娘教的方法,她说女人有孩子在吃奶就不会再怀孕。我看这个方法真的很灵光,我生下大儿子后,让他吃奶吃到五岁,结果断奶后第二年才生下女儿。我想家里穷,孩子多了养不起,有一双儿女就足够了。结果女儿到八岁那年,再也不肯吃我的奶了,这不,又怀上了这个小儿子。现在他也有七岁了,我怕再怀上,就不想给他断奶……让您见笑了。”

    “大嫂,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今年四十一岁,您看,我这摸样像个老太婆。可我就是怕再怀上孩子。听人家说:‘四十八,还要生个被下榻’,我……我还要担心好几年呢!”

    “大嫂,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冰莹看了她身边的女儿一眼,伏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说了一阵子话,把安全期避孕的方法告诉了她。“你看,能做到吗?”

    大嫂红着脸说:“当然能做到!别说十天,就是二十天也行。我家老头子现在在积善寺里打杂,一个月就回来一两次,早知道有这个办法,我还给他吃什么奶!”

    冰莹这才知道,她就是国平派去积善寺做地下联络员的老沈的妻子,心里一下子与她亲近了很多。

    “大嫂,你贵姓?你的大儿子呢?”

    “小柳太太,我叫周兰花,”接着又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我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就去参加新四军了。这是我女儿,叫沈小丽,今年也十五了。您看她,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多没出息!”

    “谁说我没喊?你们俩一直在说话,我哪有机会打招呼呀!”小姑娘说着调皮地笑笑,头一摆,把一条垂到胸前的大辫子甩到了背后。

    冰莹见这个小姑娘十分可爱,圆圆的脸,亮亮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都长得很端正,就问道:“小姑娘,你想读书吗?”

    “读书?当然想了。可我家没钱,我还要干活,就是有钱也没工夫去读书。”她灵牙利齿地回答。

    冰莹向四周看了看,大约有二十个学龄段儿童在帮大人干活。她暗忖道:这些孩子都到了应该读书的年龄,他们的父兄大多在为抗日作贡献,可他们都没条件去接受教育。如果自己亲自来教他们识字,国平哥又会说不符我的身份,送他们去学校费用实在太高,暂时没有这个条件。可怎么才能让他们认识一些基本的常用字呢?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望了望身边的小姑娘,问道:“小丽,你认识多少字?”

    “我……小柳太太,我认识自己的名字,而且会写。”说着就用手指在砖坯上划起来。“您看,周,小,丽,小柳太太,我写得对吗?”

    “对,你写得很好。假如我教你认字,你能再教给这些小朋友吗?”

    “能,只要有人教我,我就不会忘记,当然还能教给别人了。”小丽蛮有自信地说。

    “那以后我先教你认字,你学会后再来小老师,把我教给你的字再教给别的小朋友,行吗?”

    小丽望了母亲一眼,很把握地说:“行!要是我妈同意,我就能教他们。”

    “你家住在哪里?”

    “喏,就住在厂子旁边。”她说着用手指了指宅地东边的一排房子,那里的草屋顶现在已经全部换上了崭新的瓦片。

    冰莹迅速地在心里订出了一个计划,她蹲下身子靠近小丽的母亲,“周大嫂,我和你商量个事,我想在厂里办个识字班,让这些孩子都来学认字,还要请小丽当老师,她的工资我来承担。你同意吗?”

    周大嫂本来对女儿能识字也挺高兴,就怕影响家里的收入。现在听冰莹这样说,当然举双手赞成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小丽,以后你隔天到医务室来,我先教你认字,你学会后就给这些小朋友当老师,每天两个小时,上午一个小时教他们生字,下午一个小时复习或听写学过的字。其余时间你可继续帮妈妈做砖,我再每个月发给你当老师的工资。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小丽高兴得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小月亮。

    第二天,冰莹去街上买来了很多写字本和铅笔,又叫国平在后花园用砖搭了一个有墙壁的帐篷。好在厂里多的是场地和砖头,所以连桌子凳子也是用砖块垒成的,只在上面铺了一块块木板,又在墙上挂了一块小黑板。这样,一个蛮相像的临时教室就建成了。

    当那些几代都是文盲的职工和家属们得知自己的孩子可以读书认字时,都开心得眉飞色舞。

    小丽这个姑娘的确很聪明,她认字很快,冰莹计划中让她教孩子们一个星期的生字,她一个下午就能全部学会,并且可以准确无误地教给她的学生们。

    穷人的孩子一旦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总会表现出比富家子弟更勤奋的学习劲头来。他们从小丽那里学了字,回来就写在砖坯上给父母们看。久而久之,这些聪明的小孩子反而当起了大人们的老师,结果,连他们的父母兄姐也认识了不少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