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莹虽是医生,但对自己生孩子这种从未经历过的事不免有些紧张。她本来准备去医院生产,可俞妈说这里妇女生孩子都请有经验的接生婆,再想想孩子的胎位也很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决定入乡随俗了。她预先把剪刀、纱布之类进行了消毒,等接生婆到来时,已经作好了临产前的所有准备,便嘱咐接生婆使用她自己准备的接生器械。
经过了大半天阵痛的折磨,大约傍晚时分,冰莹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孩。王家上下顿时一片喧哗,其中有高兴的,有祝贺的,有失望的、也有嫉妒的,各人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来看待这件事。
冰莹看着自己的儿子降生,心里又欣慰又不安。欣慰的是,她终于为抗日工作争取到了那块可以派大用场的宅基地,但想起母子即将分离,又有说不出的心酸和惆怅。
老太太和老头子兴高采烈地过来看望他们的孙子。丁亚琴也早早到场,前不久分家时,老头子不但让她多得家产,还宣布小柳生了男孩归她抚养,她兴奋得几夜都没睡好,还经常沾沾自喜地想:王宏祖啊王宏祖,你抛弃我有什么关系,我照样是你的正房夫人,不但财产比偏房分得多,连她们生的儿子也要交给我来抚养,管我叫母亲。现在,不仅王家的老头子是我的,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了。我要让你宠爱的小老婆骨肉分离,我要都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她过得不开心了,你肯定也不会快乐……每当想到这些,她就感到极大的满足。
现在见冰莹真的生了个儿子,她比谁都高兴,就像是她自己生的一样,连忙向老头子表示要把儿子抱回家去。
老头子犹豫着看了老太太一眼,没有立即表态。
老太太白了亚琴一眼说:“既然已经宣布让你去养,你急什么?等孩子满月后再过来抱!”又回头问俞妈:“他们找的奶娘来了吗?”
“我来了,老太太。”答话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妇女,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长得挺秀气。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孩子多大了?”
“回老太太,我叫秋月,家就在东门外的李家庄,孩子有五个月大了。”过了一会又补充说:“家里孩子有他奶奶照看,能够吃粥了,不会影响我照顾小少爷的。”
“看你的年纪和身体倒也挺合适。那就这样吧,这个月,你在小柳太太这里照顾小少爷,满月后你和小少爷一起搬到她那里去。”说着用手指了指亚琴。
按照当地的风俗,吃素念佛的人不能进产房,所以老太太只能坐在房门外对冰莹说话:“小柳啊,坐月子可马虎不得,一定要注意身体!我们是大户人家,不能自己喂奶,把孩子交给奶娘去带,自己千万不要累着!”又嘱咐俞妈说:“你好好照顾小柳太太,叫她别为这事难过。”说着用眼角朝亚琴瞥了一下,“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噢!我差点忘了,他们刚分家,手头肯定不宽裕,回头让国平过去,到我那里取点钱过来,给小柳买些补品养养身子。”
冰莹虽然很虚弱,但看王家人对这个孩子这么重视,心里暗暗好笑,要是以后他们知道这不是王家的子孙,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如果王家是个善良之家,她绝不忍心看着他们受这样的蒙骗。然而,现在她正在暗暗欣赏团长和国平编排的这一场好戏,她觉得自己在这出戏里扮演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隐身侠客,在为抗日“打家劫舍”,因此她心里充满了类似“打土豪,分田地”般的愉悦,而这种成功的快感也冲淡了老太子宣布的这个恶作剧带给她的悲伤。
可一想起她的团长――那个比亲哥哥还要亲的人,她的内心又有无限的愧疚。在这场戏中,她觉得最受委屈也最有功劳的人就是他,没有他的全力支持,她和国平以及他的组织绝不可能有这么良好的开端。
当天晚上,奶娘秋月就要为小柳青喂奶。冰莹对她说:“秋月姐,这个月,我想用自己的奶喂他,你的孩子还小,你回家给孩子去喂吧!”
秋月以为要辞她回去,急得跪倒在地连声恳求:“小柳太太,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前不久,我丈夫的腿在山上砍柴时摔断了,不能出去做工。我好不容易托人到您这里来当奶娘,您现在叫我回去,我们全家人就只有讨饭一条路了。”说着无奈地哭了起来。
冰莹知道她领会错了,忙请她起来,解释道:“秋月姐,我没有要辞退你,你的工资我照付。我是说你的孩子还小,不能断奶,而我的奶白白浪费多可惜呀!这个月你在我家,你可以每天晚上偷偷回家去奶孩子,顺便照顾丈夫,你白天在我家照顾小少爷,把奶水挤在瓶子里,晚上带回家给孩子吃,你看这样安排好不好?”
秋月开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听明白了,便赶紧跪下磕头,“小柳太太,您真是个大好人,我秋月没什么可报答你,只有祈求菩萨保佑您和小少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冰莹从床头拿出几块钱塞在秋月手里,“喏,这些钱算是你的预发工资,你先拿回去给丈夫买些伤药,再给孩子买些好吃的,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可随时告诉我。”
秋月免不了又是千恩万谢的一阵感慨,为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东家而欣慰。
这天晚上,国平办完事回来探望她,见周围没人就高兴地说:“冰莹,白天人多,我没进来看你,你辛苦了!你的功劳可真大呀,不但为王家生了个大胖‘孙子’,还为我们争取到了这么大的一块宅基地,我代表所有的抗日军民谢谢你,也谢谢我和团长的小外甥!”说着在孩子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冰莹不好意思地说:“国平哥,要说感谢,最应该谢的是团长和你,没有你们的无私援助,哪有我们母子俩的今天,那块宅基地能属于我们,那完全是天意,要是我生个女孩不就没指望了吗?”
“那……那还是谢谢我们的小外甥吧!”国平又一次亲了亲小柳青。
冰莹疼爱地看着孩子的脸,觉得他与冬明很相像,要是冬明还活着,得知他当爸爸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想起不知死活的冬明,她免不了又是一阵伤感。
过了几天,冰莹给团长寄去了一封信,告诉他孩子出生的情况。但没提满月后就要被丁亚琴抱去抚养的事,因为她怕团长为这事又要与家里闹翻。
国平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他一面安排开药房,一面又要规划建造转瓦厂,每天都是早进晚归。冰莹看他人消瘦了一圈,狠不得早日满月帮他一起去办事。但她也知道,她坐满月子之日,也是和儿子分别之时,不禁感到愁肠满怀。可一想到以后可以做那么多有意义的事,她又会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
来到王家后她一直没出门,也不知道自己名下的店铺是怎么样的,就请国平画了张地形图给她,她想利用坐月子的时间,把药房的布局设计好。拿到图纸一看,欣喜地发现这些房子空间很大,她的头脑里便酝酿出了一个计划,她要省出一间来开布店。听国平说,山上的游击队需要大量的棉布做衣服,如果向别人去买,数目大了容易引起敌人怀疑,而自己开店就可堂而皇之地去外地进货,这样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新四军游击队提供足够的布料。开个药店两间房子就够了,一间卖中药,前面作大堂,后面放药柜;另一间前面卖西药,后面还可做个针灸推拿室。卖西药的前半间再与卖中药的前半间打通,这样店里的空间就会更大,店铺的楼上还可以作仓库和伙计们的寝室。
她详细地规划着自己的设想,越想越兴奋,看到国平回来,就让秋月早点回家去,随后迫不及待地把她的规划告诉了他。
国平很支持她的设想,赞同地说:“你想得很周到!敌人对宛平镇的控制是宽进严出,你向外进货,他查得不严。但你在镇上买的货多,就要被怀疑被追查,运出去更是严加控制并严密搜查。他们的罪恶用心,就是不让新四军游击队采购到大批物资,有效地切断老百姓与新四军根据地的联系,让抗日军民缺医少穿,达到困死他们的目地。所以,我们开个小型的布店的确很重要。”
“国平哥,你不是说还要建立联络站吗?你们准备建在哪里?”
“可能要等转瓦厂建起来再说。”
“为什么?”
“现在还没合适的房子。组织上的意见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不能把联络站建在你的家里。你一个女人家,进出的人多了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冰莹想了想说:“那我们把院里的围墙拆掉,沿街造几间房子,开个饭馆或茶馆怎么样?等砖瓦厂开起来后,这里就会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人多了,也可在这里歇歇脚,这样还有谁来怀疑你?既可为联络站作掩护,又可多赚些钱支援抗日。”
国平一听,向她翘起了大拇指,“哎呀,这个方案与我们不谋而合!我说冰莹,‘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话一点不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这全都是向你们学的,敌人这么猖狂,我们不学聪明点怎么与他们斗?”冰莹掩盖不住满心的喜悦,带着自豪的语调谦虚地说。接着她拿出一叠钱来,“这是老太太送来的,你都拿去用吧,我这里还有团长给的钱,不够的话再来拿。”
国平说:“组织上也筹集了一些资金,估计差不多了。这些钱你先放着,等药店和布店开张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好了,我明天就去向组织上汇报。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
更令冰莹高兴的是,她收到了团长给她的第二封信。为了严守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们相互都用英文写字。信上这样写着:
冰莹:
你好!首先恭喜你生了个大胖儿子,再代我亲亲我们的小柳青。很抱歉,现在先委屈他在名字前面加上王姓,但总有一天,我会给他摘掉这顶“王”帽子的。
说实在的,我很想让我们的小柳青叫我声“爸爸”,(请你别介意我这么说)因为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不会有孩子了。但我喜欢孩子,做人一世,不能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大憾事。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让柳青做我的干儿子吧!
值得庆贺的是,小柳青的出生给国平他们带来了一块福地,这是一个好兆头,我预祝你们办事顺利,生意兴隆!
你刚生产,一定要保重身体,注意营养,不要忙着去工作。你说过,抗日是一场持久战,……
……
最后,请代我向国平问好。
国平不懂英文,所以他有话都让冰莹去转告。
每次团长来信,冰莹都把它当作是喜事降临,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激动?也许是除了家书以外,她从没收到过别人的来信吧?也许是她很需要与一个亲近的人经常交流思想吧?她只能这样自己解释给自己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