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宗这个人嗜赌如命,尤其喜欢搓麻将。他不但赌瘾大,下的赌注也很大。搓麻将时,本来只有“春、夏、秋、冬、梅、兰、菊、竹”八只牌是花,他为了把赌注下得更大,非要让四只“红中”牌也当花。因此,人家就把他的姓名倒过来念,都叫他“红中王”。
冰莹到来的这天,“红中王”赌到半夜才回家,应巧玲连夜把冰莹来家的事告诉了他。
他一听就嘻嘻笑了起来,“大哥真是好福气,家里有老婆,又有一位这么漂亮的二姨太,还要娶个三姨太回来,不知这个太太长得怎么样?我明天就去看看。”
应巧玲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这个糊涂虫,只知道想这些。你怎么不想想,你大哥隔几年娶一个老婆,要供吃住又要供穿用,这样下去非把你们家败光了不可!”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我也去娶几个小老婆来一起来花钱,你……你又不肯同意,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你娶小老婆?哼,这辈子甭想做这个梦!”说着在他耳朵上又狠狠地拧了一把。“你这个傻瓜蛋,我是说,我们得赶紧和他们分家!万一那个小柳太太生下个男孩,老头子一定会把大部分家产传给他,那我们可就惨了。”
“红中王”一面揉着耳朵,一面咕噜着:“谁让你不会生儿子呀?要分家,你自己和老头子说去。”
“哼!我只会生女儿?她生什么还不知道呢。我说快点分家是以防万一,并不是说她必定生儿子。”
第二天一早,应巧玲便来到公婆住的屋里,开门见山地说:“我说老爷太太呀,大少爷可真是好福气!他自己长年不在家,从没为王家的产业出过力,老婆倒讨了三个,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养在家里只会吃喝不会赚钱。照这样下去,我们二少爷可就吃大亏了。”
老太太可听不进去了。她心里说:难道你应巧玲会赚钱吗?你的费用哪一处不比他们两房少?但她知道她有父亲的势力撑腰,不好得罪,所以态度冷冷地回答:“那照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至于叫宏宗也娶几个姨太太来一起花王家的钱吧。”她把“王家的钱”四个字说得特别重,以示她们花的不是你应家的钱。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二老一碗水要端平,不要让我们二少爷太吃亏,所以我们要分家!”为了不向婆婆示弱,她也把“我们要分家”这句话说得特别响亮。
老头子一向惧怕这个有靠山的应巧玲,他眨巴着眼睛盘算了一下说:“唔!分家也好,省得我再为这份家业操心,不过,最好等小柳生产以后再分。”
“不行,要分现在就分!”应巧铃横蛮地说。
老奸巨猾的老头子当然知道她的意图,为了不得罪这个比他还刁钻的儿媳,他只得同意她的决定。
在江南一带,大户人家分家都要由舅公来做主持,外婆家其他的亲戚做参谋,所以分家仪式非常隆重。这天,王家大院的堂屋里坐满了人,应巧玲跑进忙出,殷勤地招待着客人。
丁亚琴胸有成竹地坐在一边不出声,她知道,有老头子为她撑腰,她不会吃亏。
张秀妹却坐在角落里,用冷冷的目光望着众人,好像这一切与她没有关系。
冰莹也坐在堂屋里,这是国平非要她去的,还交给她一个任务:一定要将东院和周围的宅基地分到她的名下,宁可在其他地方吃些亏也要得到那些宅基地。
经老太太吩咐,冰莹这几天的饭菜都是俞妈从大厨房里端过去的,没与王家其他人一起去饭厅吃饭,所以除了刚来那天见过应巧玲外,她还没见过丁亚琴和张秀妹。现在见了她们,只感到一个容貌虽不丑,但生就一副愚钝相;另一个虽美若天仙,却冷若冰霜。
分家仪式开始后,老舅公宣布分家方案。他喝了一口茶,又清了清嗓子,便照分家协议书上写的意思念起来:“王家共有正房十九间,厢房六间,在永昌街上还有铺面楼房二十四间,在乡下有田地一百二十七亩。经我们几位亲戚多次商量,又征求了老爷太太的意见,最后确定:大院里的五间正房归老爷太太养老;东厢房和东院的三间正房还有大门东边的四间临街正房归大少爷所有;西厢房和西院的三间正房还有大门西边的四间临街正房归二少爷所有。”
这时,应巧玲高兴地走过去给他添了一些热茶,亚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老舅公接过茶喝了几口,又开始往下念:“永昌街上的二十四间铺面,最中间四间归老爷太太养老,东边十间归大少爷所有,西边十间归二少爷所有。一百二十七亩田地,二十七亩归老爷太太养老,还有一百亩两位少爷平分。”
“那田地的好坏怎么搭配?东边的宅基地和后花园归谁所有?”应巧玲虽然感到分得很满意,但她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利益。
“这个……根据我们协商决定,田地分布在几个地方,好坏只好用抽签来决定。至于东边的宅基地和后花园……老爷说了,这是留给孙子的,也就是说,谁给王家生了孙子,这些土地就是谁的。”
“那要是谁都不会生儿子,这些宅基地怎么分?”应巧玲说着,挑战似的看了冰莹一眼。
“哦!这个情况我们也考虑过,要是真出现这样的事,那就暂时由老爷接管着,以后再作打算。”
应巧玲没话可说了,冰莹更没办法完成国平的嘱托。
接下来是抽签分田地。应巧玲趁老舅公去里屋做签时,假作送茶水,偷偷地在他怀里塞了一叠钱,又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结果她抽到的五十亩田地当然都令她满意。
“老舅公,趁您老和这么多亲戚在,也把我们大房的家产分一分吧!我们现在已经有一大二小三房太太了,如果再来个四房五房的,叫我这个正房拿什么过日子?”丁亚琴说着,横蛮地瞪了冰莹一眼,她把“正房”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老舅公说:“这个……老爷和我也商量过,现在趁我们都在,索性也公开了吧。老爷的意思是,你是大房,不能让你吃亏,所以,东院临街的四间正房归你所有,十间店铺中你得四间,五十亩田地你得二十亩。这下你满意了吧。”他看了看冰莹鼓起的肚子,又说:“小柳太太即将为王家添子孙,虽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也不能亏待她,所以东院的三间正房和整个院子都归她所有,三间东厢房归二姨太所有,永昌街的铺面楼房小柳太太和二姨太各得三间,乡间的三十亩田地也每人各得十五亩……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们三房中哪一个想离开王家,那就只能空手出去,所有的财产就由老爷暂时接收保管。”接着,他又讨好地对冰莹说:“小柳太太,要是你能为王家生个孙子,那东边的宅基地和后花园可都是你的了。”
冰莹彬彬有礼地向他表示谢意,心里却暗暗欣慰,因为她分到了东院,国平哥一定很高兴。她对站在观众堆里的国平望了望,国平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大家见财产已分好,正要一轰而散时,老头子站了起来,“你们都不要走,我还有一个决定要宣布。”
大家见状,都停下来听他讲。“你们都知道,大少爷现在有三房太太,小柳太太马上要临产。我们王家有个规矩,凡是偏房生下的男孩,都要由正室来抚养,所以,小柳太太如果生下男孩,就要让大房太太来抚养他长大,并且称她为母亲,而对二姨太和小柳太太,只能称二妈和三妈。假如……假如生个女孩,就由她自己抚养。”
坐在一边的老太太惊讶地用手直攥他的衣角,轻声而又急促地说:“你老糊涂了,王家几时有过这样的规矩?”
老头子不理睬他,反正规矩已宣布了,你反对也没用。
而冰莹还没听完他的这个无理规定,就已全身冰冷脸色苍白了。
站在门外的国平知道冰莹肯定受不了,早已来到她的身边,见她站立不稳,马上叫母亲把她扶到东院房里去。
俞妈把冰莹搀扶到床上,不停地劝慰她:“小柳太太,你不要太难过。你想啊,要是生个男孩,你就是王家的功臣,谁也不敢小看你!就算让大少奶奶去抚养,可还是你的儿子呀;要是你生女孩,还是你自己来养,一点也不吃亏的。那个大房算什么?儿媳不像儿媳,小妾不像小妾,我们大少爷可从没拿正眼瞧过她,也从来不承认有她这么个老婆。她看你又漂亮又有文化,大少爷又对你那么好,就眼红了,自己不能生只好抢人家的儿子来掩盖脸面。我说小柳太太,你若真生个儿子,让她去养也不吃亏,不管怎么样你总是孩子的亲妈,她顶多只能算个养母的。”
冰莹的心绪乱糟糟的,如果光是为她自己,生了儿子后她可以离开这里,可她是为抗日而来的,她不能因这件事而放弃自己的诺言。为了给自己找个良好的环境,团长帮了她这么多,国平哥又终日奔忙着。他们为什么?都是为了抗日。国平多次说过,他们非常需要这块宅基地,要用它派大用场,假如自己生了儿子就可以得到这块地,就可以为抗日作贡献。自己所牺牲的也只是与儿子暂时分离,这点委屈与死在战场上的战友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觉得气也顺了心也平了,只盼望自己能够生个儿子。
国平进来时,她已在给她的小宝宝缝制衣服了。国平惊奇地看了看她,对她的坚强敬佩不已。
王家本来是吃大锅饭的,分家后就要各户自己开火炉烧饭了,各户使唤的佣人丫头也要自己负担,冰莹就只要了俞妈一个,其他的她都不要。国平就负责打理她名下的店铺田地等事务。但她知道,让国平母子充当自己的下人实在太委屈他们了,要不是为了掩护她的身份,国平哥完全有能力把母亲接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她从心底里把俞妈当自己的母亲看待,而国平却早已是她的兄长。
她住的三间正房很宽大,每间都有十余米长。冰莹把自己的卧房拦腰隔成两间,后间让俞妈住。另一间卧室也分割开,前间让国平住,后间作厨房和餐厅。这样,他们三人住在一起也过得很舒适很融洽。
在待产的日子里冰莹没出去过,可她已在设想,孩子出生后,她要在自己名下的店铺里开个药店,自己亲自去经营,把赚来的钱全部用在抗日上。
国平这些日子一直很忙,他既要为冰莹处理事务,又要与组织联系商讨建立地下联络站的事情。
这天,他去找宛平镇地下党负责人孙永华,向他汇报了那块宅地的情况。老孙说:“要是杨小柳同志生的是女孩,就让她尽量去争取,宁可拿乡下十五亩田地作为交换也要拿到这些宅基地,因为这个地方太适合开转瓦厂了。王家地处镇子的东北边,又离东门很近,出了东门就是郊区的田野乡村,那里有好几条路直通伏虎山,只要通过东门这个岗哨点,我们就能与游击队接上头。伏虎山是我们游击队活动的地盘,翻过山就是苏北抗日根据地。我们在这里建立地下联络站,再做些利润高的生意,就可为抗日军民筹集资金,购买军用物资,再想法运出去。另外还有一个更好的自然条件是:开厂的地点在这个有财有势又有汉奸的王家,老板的身份是国民党军队团长的老婆兼王家的儿媳妇,敌人做梦也想不到那里会有一个共产党的安乐窝。”
国平为了更好地保护冰莹,在宛平镇里他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本名,对她与团长的真实关系更是守口如瓶,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告知,所以老孙也只知她叫杨小柳。
听完老孙的话,国平赞同地说:“是呀!但愿小柳太太能为抗日事业生个胖小子!这样就用不着为得到这块宅基地而大非周折了。我想这件事等小柳同志生产后再定方案,反正她马上就要临产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老孙,她想等孩子出生后在永昌街上开个药店,那里有她的三间店铺,你看如何?”
“那真是好极了,听说她是医大毕业生,我们可以利用这个药店给游击队提供药品。这几天,你可先安排这件事。”
接着他们俩又商量起其他的工作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