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起,他一直都在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总能与心爱的人携手同行,共度美好时光,但现实竟是那样的残酷!有了张秀妹这个前车之辙,他不敢再正视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也不想再去尝试结婚。他嫌恶没有爱情的婚姻,更不敢去追求夫妻融乐之情。但是,一个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年轻人的欲望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被自己的理智所遏制,所以,在无拘无束的睡境里他经常会演绎少年时代就有的幻觉,并尽情地陶醉在婆娑迷离的爱情想象曲中,从中发泄着自己的青春激情。
自从救了冰莹后,一种长久封闭在心底的欲望时常浮现出来,侵蚀并折磨着他孤独的灵魂。他很想摆脱这种意念,但只要一静下来,冰莹的影子就会乘虚而入占据他的脑海,他为之苦恼得经常彻夜难眠。
他清楚地知道冰莹有丈夫,也知道自己大她十多岁,就算柳冬明找不到或者是牺牲了,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太太。为了掩盖和控制自己的心绪,他尽量避免与冰莹接触,甚至不敢用正眼去面对她。他不是唯心论者,但他朦胧地感到:这世上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是不能随便越界的,如果超越了就会受到惩罚。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不可奢望,与张秀妹的不幸结合就说明了这一点。
每每联想到这些,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就可把头脑中不现实不理智的冥想统统赶走。
冰莹在工作之余很想去见见她的团长,自己大难不死多亏他相救和照顾,这种恩情无以回报。此外还有个原因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总是想多看他几眼,他的身影他的话语,对她都有一种磁性的吸力。她知道这种感觉与感恩不一样,但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不清楚。以前腿没好不能走动,现在他离她这么近,无论出于什么动机总该去说些感谢的话吧!然而一想到他对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就踌躇不前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时常隐蔽在窗帘后面,趁清早他出来打太极拳的机会偷偷地看他一会。
自从她腿伤好后,国平也很少过来了。她估计他也很忙,也就不大在意他来不来了,只是每天都把精力放在照顾伤员上。
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令冰莹措手不及而进退两难,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与冬明结婚后,他俩就商量好近几年内不要孩子,所以一直采用“安全期避孕”法来避孕。每天早晨醒来她都要测量自己的体温,如果发现体温比平时略高,她就要笑着提醒冬明,让他这几天“规矩”一点。冬明当然也懂这些,因此从来没出过差错。现在与冬明分别已一个多月后,一直没来月经,她以为是身体受伤引起的内分泌紊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出现了早孕症状,她才恍然觉得自己怀孕了。可是怎么会出错呢?她估计一定是调到前线部队后经常夜行军,生活规律发生了变化,导致内分泌不稳定,所以不能正确测出自己的排卵时间而导致意外受孕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冰莹不知如何是好。“把他打掉,又怕对不起冬明,如果冬明已不在人世,那这孩子可是他唯一的根苗;如果把他生下来,从怀孕到生产还要长期养育他,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呀!假如自己从此脱离部队去养孩子,那还怎么抗日,怎么为死难者报仇呢?”
这个时候,她多么想有个亲近的人能为她拿拿主意啊!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还不知死活的柳冬明外,她没有第二个亲人了。
一种孤苦伶仃的悲凉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如果有公婆在有父母在,她根本不用为生个孩子发愁;如果世道不是那么凄凉,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压在身上,她也可以安心地去生养这个孩子。可是现在……
她越想越拿不定主意,愁云满面地呆坐了半天,比腿受伤时不能动弹还感到无助。她懊恼自己是个女人,女人的麻烦为什么这么多?想想自己能活到现在走到这一步,也是恩人相救贵人相助才有的,于是她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团长和俞国平。
“要是能与他们商量该多好啊!”冰莹想起了团长在她受伤后有条不紊的安排和国平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时候他们俩多像自己的兄长啊。
“对,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必须去找他们商量,他们一定会帮我拿主意的!”想起他们俩救护她照顾她的情景,冰莹的心一下子豁朗起来。
第二天吃过中饭,她见伤员们都在午睡就抽空来到团部大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站岗的卫兵像泥塑木雕似的立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冰莹蹑手蹑脚地穿过边门向团长办公室望去,见只有团长一个人在看书,连勤务兵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喜出望外地走了过去。
快到门口时,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报告”。
王团长抬头见是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也许他的心跳得比冰莹还厉害。“哦,是小林医生呀,你有事吗?进来说吧!”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平静而又客气地邀她入内。
“我……我没什么大事,想来看看您……俞副官呢?”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胡乱问了一句。
“噢,你找俞副官,他有事出去了,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你先坐下等他好了。”其实他根本不清楚国平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是想让她多待一会,说着他起身要为冰莹泡茶
“啊,团长,我不渴,不用倒茶!那……我自己来,我来倒。”见他已在拿水瓶,就走上前从他手里将热水瓶接过来。
王团长尽力不与她的眼睛对视,他觉得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就随口问了一句:“腿全好了吗?”
“全好了,团长,”她边说边站起身把右腿抬了一下,说话开始自然起来。
“你坐,喝茶……喝茶。”
接着,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冰莹心神不宁地坐在团长旁边,不知道如何开口谈自己的事情。忽然,她的眼光落在团长的办公桌上,那里除了笔墨文件外,还端放着一块心字形的水晶石,这块水晶被镶嵌在一个黄杨木雕成的托盘上,托盘侧面贴着一张精致的条形纸,上面写着“冰清玉洁晶莹透亮”八个字,冰莹看这几个字好象不是原来就有的,是后来才写上去的,再仔细一回味,原来这八个字中有她的名字。
团长虽然佯装着在看书,但从眼睛的余光中发现她在注视这块水晶石,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隐秘,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放在这块水晶上,遮住了前面的字,然后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并用手示意请她也喝茶。
看着团长这个有意又无意的动作,冰莹暗忖道:自从来到这里,王团长似乎与她生分了很多,每次遇见她总是带着一种威严的神色,略微点一下头就过去了,连和他说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她,从他身上再也找不到老大哥的感觉了,这使她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可不管怎样,她还是认定他是关心她的。况且自己怀孕的事迫在眉梢,无论如何必须要与他商量这个难题,不然肚子里的孩子再大些,打胎就会有危险。但是怎样开口说这件事呢?
她想了想,装胆地干咳了两声,随后迟疑着开了口,“团长,我想……想问您个事。”脸上却明显地挂着腼腆的神情。
“什么事?说吧。”团长随和地说,虽没抬头但却把半支没吸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要是……要是我们医院里的女医生怀孕了的话,该怎么办?”她的脸上又增添了一层红晕。
王团长见她问得蹊跷,就警觉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猜度着她问话的用意。“怀孕?那是好事呀,回家把孩子生下来不就得了。”
“那她……还能来医院继续工作吗?”
“这个……我想要是孩子有人抚养,等孩子可以离开母亲时还是可以回来的。但在我们这样的部队里,好像没听说过生完孩子后还回来的事。”
“那……那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是说……既可以继续抗日,又……又可以生养孩子……”冰莹吞吞吐吐地说着,脸上流露出无助的表情。
王团长这下可听出她问话的意图了,心里揣度起来:“难道是她怀孕了吗?她与丈夫失散才一个多月,今天她特地过来,很可能是发现自己怀孕了才来找我商量的。”他坦然地凝视着面前这张娇美而又充满无奈的脸,发现那对清澈美丽的大眼睛滋润而发红,心中顿时掠过一阵隐痛,对弱者固有的同情和怜悯又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更何况在他面前需要他帮助的是自己最想关爱的人,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他想:她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又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去处都没有,今天来找我,是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可是我……我却为了逃避心中的邪魔,维持那可怜的自尊而对她不理不踩,甚至还处处躲着她,这对她是不公平的。自从她来到团部后,自己没好好关心过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呈现出愧疚的神色,望着冰莹诚恳而又温和地说;“冰莹,”
“啊,他又叫我冰莹了!”她的心里一阵温暖,然后听他说下去。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是你遇到难题了吧?不要急,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吧!从现在起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大哥。”
团长短短的几句话就像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使她感到无比的亲切,心里一热眼泪就“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下脸颊。她终于找回了那个小旅馆里的大哥,她惊喜地感到,从现在起她又不是一个孤独无援的人了,他有哥哥,不,加上国平,她有两个哥哥了。
王团长把手帕递过去让她擦干了眼泪。冰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他道出了发现自己怀孕后不知所措的缘由。
王团长微笑着开导她说:“冰莹,有孩子了是件喜事。我们中国人要抗日,但也要后继有人,我们不可能等打跑鬼子再生孩子;这个孩子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好好迎接他抚养他。我知道你抗日的决心很大,但抗日不是在短时期内就可结束的,以后的事还多着呢。再说,抗日并不一定要在部队里才能实现,现在全国各地的老百姓都在支援抗日,抗日的形式多得很……这些道理国平比我了解得多,有些事我也是通过他才明白的。以后我让他多与你谈谈这方面的事。
“那……那我听您的,可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船到桥头自会直,到时候一定有办法的!你现在的任务是把自己照顾好,把肚子里的孩子保养好,以后怎么办,是我和国平的事,你放心吧!”
听了团长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冰莹就像在黑暗中找到明灯一样高兴。从团长办公室出来,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一路过来,不觉轻轻地唱起了小时候妈妈教她的歌:
蓝蓝的天上银河长,
牛郎织女隔河望。
牛郎说:“妹妹啊,你别忘记我。”
织女说:“哥哥啊,你要等着我!”
仙鹊对着他们笑,
银河上面搭鹊桥。
牛郎说:“妹妹啊,我们相逢了。”
织女说:“哥哥啊,我们真幸福!”
两个在大门口值班站岗的卫兵看到他们敬佩的小林医生今天这么高兴,也相互对视着偷偷地笑了。
王团长听到冰莹的歌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
他的心里感慨万千,要是没有战争,没有日本鬼子带给她的深仇大恨,像她这样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应该待在条件优越的大城市医院里和丈夫一起工作,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却被鬼子害得举目无亲,连能否生养孩子都难以决定。在这里,我和国平是她最信得过的人,要是我为了掩盖自己的隐秘,为了维护自私的虚荣心而继续对她远而避之的话,那她还能找谁去商量,找谁去依靠呢?
自从救了冰莹并了解她的身世后,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位姑娘有缘,就好像上帝注定他们之间要发生一段讲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一样,但他不敢朝更深处去想。冰莹把自己当亲人,而我呢,我把她当什么人?如果我单纯地把她看作是一个漂亮的与自己有纠葛的女人,那我这辈子永远解脱不了自己的心魔,对她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如果自己能走出误区摆正感情的方位,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那又有什么不好呢?能有一个这样美丽出色的妹妹,不也是三生有幸的事吗?既然自己对没有爱情的婚姻不感兴趣,那又何必再去品尝一厢情愿的男女之情呢?
想到这里,王团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心中积压多时的乌烟瘴气全都吐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