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听眯缝着小眼睛笑了,“嘿嘿……我正在为他能否肯接受我的安排而担心,他倒比我还找得快。好吧,既然他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就赶紧派人去说媒。”
“可……可事情有点难办,我刚刚听说张秀妹在大学里自由恋爱有了对象,与大少爷的事恐怕不能成功了。”应巧玲说完,又把宏祖反对他放高利贷的事告诉了他。
老头子听罢,小眼珠一转,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个逆子,看来还是个败家子!也罢,他既然看中了这个张秀妹,那我就想办法满足他;他反对我放高利贷,我偏要利用高利贷来成全他,我可不管她有没有对象!只要没成亲,我就有办法让她乖乖地上门来。”
于是,一场逼债娶亲的阴谋开始实施了。
这个“黄鼠狼”先派人去张秀妹家讨债,说去年借去的五十块大洋,现在连本带利是二百零五元,如果在这个月底不全部还清的话,就要用他家的杂货店来低债。
“天啊,这个杂货店是我们的家呀!没有它我们住哪里呀?”秀妹的父亲向讨债的跪了下来,“求你回去请王老爷行行好,再给我们宽限几个月,等秀妹娘病好了,我一定出去赚钱还债。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他边说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这时候,秀妹正好从外面回来,她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呆了。见父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连忙把他扶起来说:“爹,这是怎么回事啊?您别哭,有话好好说!”
前来讨债的人看了秀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张老板,你家里养着一棵这么漂亮的摇钱树,还怕摇不下钱来吗?”接着又转向秀妹说:“你爹有钱时,省吃俭用供你读书,现在他没钱了,债务也越来越多,你总得为他担忧啊!”
秀妹不去理他,她为父亲擦掉眼泪,又为他拍去裤腿上的泥土,柔声说:“爹,家里有债,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不去念书了。您放心,我会去找工作的,我会赚钱来还债的!”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好像是说给讨债人听的。
那个讨债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秀妹,不冷不热地说:“好个孝顺的女儿!那好吧,你赶快去赚钱。王老爷说了,这个月底前连本带利一定要还清,不然的话,拿房子抵债。”说罢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秀妹一下子惊呆了,这哪是讨债呀,简直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她奔进里屋,和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一起痛哭起来。
王鼠狼见第一步已经得逞,又派了一个人来实施第二步计划。
这个人是秀妹的远房叔父。他来到秀妹家,装作为他们出主意的样子,说王家大少爷要娶个姨太太,虽说是小老婆,但实际上与大老婆差不多,这个镇上人人都知道大少爷不喜欢那个原配,在新婚之夜就逃走了,现在回来也不和她一起住。那个小女孩是谁生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如果秀妹能嫁过去,大少爷一定喜欢。这样,不但欠王家的债可一笔勾销,而且秀妹也有一个好归宿,同时还可得到一笔可观的聘礼,既可治好嫂子的病,又可让你们安度晚年。
他还说,王大少爷是黄浦军官学校毕业的,在学历上也超过秀妹;他在军队里当军官,你们脸上也风光,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听了堂兄的话,秀妹的父亲也拿不定主意。听人说王大少爷的为人尚好,上次他叫人送钱来也说明他和他爹不一样。但仔细一想,他人再好也不会无缘无故送钱给人的,如果没看上我家秀妹,他能有这么好的心肠吗?再说,秀妹在学校已有对象,我怎好为了自己度难关而活活拆散一对有情人呢?
他叹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对堂兄诉说了一番。这位受了重托的堂兄装作关切地对他说:“老哥啊,你要是能想出别的办法,在月底把债还上,那是最好的;你要是不住这两间房子,把它抵押出去,那也行。现在家家都有困难,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帮助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我过几天再来听你的回音。”
当天晚上,父亲把远房堂兄的意思告诉了秀妹,她坚决不同意,痛哭了整整一夜。
过了几天,“黄鼠狼”又派人来催债,说借条上写明借一年,现在已是一年零六天,已经够照顾了。要是没钱还债,这几天请他们把屋子里的东西整理好,王家月底就要来接收房子。
秀妹的父母免不了又徒劳地苦苦哀求一番,然后又大哭一场。秀妹看看两位老人实在可怜,心早就软了下来。可是一想到要与自己心爱的男友分开,去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做姨太太,而且他们又是用这种手段逼自己就范的,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是有钱人的子女,父母做主逼他们与不爱的人成亲,还可以逃婚或者与相爱的人私奔,可她现在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她知道男朋友家也不富裕,他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替她还债。可眼下残酷的事实刻不容缓,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情,为了帮父母度过难关,秀妹只好认命了。她强忍悲痛给在上海的男友写了一封断交信,没过几天就上了王家的花轿。
王宏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当了新郎。在他的想象中,他应该先与这位姑娘慢慢接触,相互了解后再进入到谈情说爱阶段,这种感觉是美好而又纯洁的。况且两人都受过高等教育,他们可以在一起快乐地谈现实,谈理想……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情景,他只在梦中幻想过,但从没在现实中体验过,心里不免感到莫名的失落。
可转而一想也就欣然释怀了:既然命运安排不让我有谈恋爱的权利,那就这样算了吧!就像吃五香豆一样,人家都是把豆含在嘴里,慢慢品尝外面的香味后再剥皮吃肉,而我却直接吃豆肉了。
不管怎样说,毕竟娶来的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愉悦和兴奋。
然而,当他满怀爱意揭开新娘头上的盖头时,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莫名其妙地怔住了。只见新娘子的脸色冷若冰霜,两眼哭得又红又肿,两道近乎怨毒的目光从她的眼中直射出来,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坎里,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酝酿已久的满腔热情顿时化为乌有。
他怎么也猜不透她为何会有这种神情?那个裁缝店里见过的温柔可爱的姑娘到哪里去了?看她的眼神,好像与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他不知所措地在新房中呆立着,想不出能用什么方式来打破这种难堪的僵局。
王宏祖,这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若干年的真情汉子,真的被眼前的气氛震住了。他觉得张秀妹一定对他有很大误会,她心里一定有很多委屈,不然,她不会用这样的眼光来接待她的新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不停地劝说自己:既然已把她娶回家来,我就是她的丈夫,我要向她表白自己的情意,我要为她分担忧愁。
于是他走到秀妹身边,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想把那块浸透了泪水的手帕从她手上拿掉。
没料想,他刚碰到她的手,她就全身一抖把手缩到身后,并捏紧拳头不让他把手帕拿走。
他温和地笑笑:“秀妹,你怎么了?我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你们不是要我这个人吗?现在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这个人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办吧!”秀妹愤愤地说完,就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身上的外衣,拖过一条被子盖在身上,并把身子缩在床里边一动不动了。
王宏祖万没料到自己盼望已久的新婚之夜是这样的,他使劲捏了一把大腿,总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现实后,真不知如何来应付眼前的处境。及其尴尬中,他只好嘱咐自己定下心来,准备慢慢地了解秀妹的心思。
但是一连几天,秀妹都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好好地回答过他一句话。每天晚上她都会提早上床,然后缩在里边蒙着头一声不响。对她的任何触摸,她的反应都是:先浑身一震,然后像个木头人一样僵躺着,毫无声息。
每次,王宏祖半夜醒来,总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早上起床后,总会发现她的枕头是潮湿的。
宏祖曾多次用善意关切的态度劝慰她,试图了解她的苦衷,但每次都没成功。她的态度一直都那么冷漠,那么不可侵犯。
有时候,他们俩也会双双去她娘家看望老人。在父母面前秀妹偶尔也会露出笑容,但宏祖知道那是装给他们看的。只要一进王家大门她马上就会恢复“冷美人”的神情,无论宏祖多么关心她,她都是礼节性地应付一下后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他面前,她就像一座永不融化的北极大冰山。
这一切使宏祖百思不得其解:她既然不爱我,甚至对我厌恶之极,那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呢?
终于有一天,应巧玲在向他炫耀自己在这桩婚姻上的功劳时说漏了嘴。在宏祖的一再追问下,她只好把秀妹原来就有对象,老头子如何逼秀妹一家就范的事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王宏祖听了巧玲的叙说,真是如梦初醒,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气冲冲地闯进老头子的房间,一把抢过他口中含着的鸦片烟杆,“喀嚓”一声折成两段,然后用一种近乎恐怖的声音说:“你知道什么叫卑鄙无耻吗?你知道什么叫丧尽天良吗?……你想想自己做的缺德事,你叫我如何去与秀妹相亲相爱?如何去面对她?……怪不得人家背地里叫你‘黄鼠狼’,我为自己是你儿子而感到羞耻!”
老头子被他骂得晕头转向,当他弄清儿子骂他的原因后,就一骨碌从烟塌上跳起来,恼羞成怒地说:“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成全了你的好事,想尽办法为你娶来了这么一个花容月貌般的媳妇,你还敢这样骂我?”老头子一把推翻了烟桌,大吼道:“混帐东西,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就这样,宏祖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充满肮脏勾当的王家了。他又回到了部队,并带走了一直缠着他想去当兵的十八岁的俞国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