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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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莹从小就生长在南京城里。她的父亲林之道在当地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中医,他们家世代行医,到林之道这辈已经是第五代传人了。冰莹的母亲叫杨如萍,是一个温文贤惠的小家碧玉,也是街坊邻居眼中公认的大美人。从冰莹的爷爷这辈起,他们就在自己家的隔壁开了家中药铺,又卖药又兼带着给人看病。林家一贯积德行善,遇到买不起药的穷苦人,不但免费看病,还经常送药给他们,因此在南京城里,认识林之道的没有一个不夸他。不过这样下来,他们的家境也一直不太富裕,但生活还算过得较舒适。这里还有冰莹母亲的功劳,她不仅聪慧美貌,还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除了操持家务外,还经常帮人做衣绣花以补贴家用。

    冰莹出生后,夫妻俩视她为掌上明珠,但做人的道德礼仪却从小就对她严格训导。冰莹稍大些时,父亲就开始教她认草药、看医书了,母亲也经常教她学点针线活。在父母的严格熏陶下,冰莹向来不娇不懒很懂道理,而且非常聪明好学,还在读小学时,就把父亲的医术和母亲的针线活学到了不少。

    看女儿这么乖巧听话,父母曾想给她替个弟弟或妹妹,让她生活中有个玩伴,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使他们改变了主意。

    那是1925年5月,全国各地工人为了反对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和掠夺,纷纷起来罢工,强烈抗议外国佬奴役工人、欺压国人的罪行。上海总工会在积极组织工人罢工的同时,还号召商人罢市,学生罢课,规模空前浩大。冰莹的父亲有位同行结拜兄弟,名叫柳德清,当时也在上海开店行医。5月30日,他们夫妇俩响应工会号召,随着声势浩大的工人队伍一起上街进行示威游行。丧心病狂的日、英等帝国主义为了镇压工人的正义斗争,调集了大批军队和武器,残酷地向手无寸铁的工人开枪射击。顷刻间,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生命倒在了血泊中,大街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在这个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中,柳德清的妻子当场被乱枪打死,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被人抬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林之道得到噩耗,马上从南京赶来上海探望,可惜没过几天,柳清德也因伤势过重去世了。临死前,他把十二岁的儿子柳冬明托付给林之道,并委托他将自己的房子店铺全部卖掉,用这笔钱来供养儿子读到大学,又让儿子认林之道为干爹,再三叮嘱他要好好听干爹的话,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将来为父母报仇。

    林之道怀着极大的悲痛安葬了柳德清夫妇,并遵照义兄的遗愿把一切都安顿好,就带着冬明回到南京。

    这样,冰莹就有了一个大她一岁的干哥哥。林之道两夫妻待柳冬明比亲生儿子还要好,为了好好培养这一双儿女,夫妻俩打消了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冰莹比冬明早一年上学,所以他俩读同一个年级的书,来到南京后就在同一个班级学习。冰莹受父母影响,总是处处歉让着冬明,对父母给予他过分的疼爱一点也不嫉妒。虽然冬明比她大,可在生活和学习上她却处处充当着姐姐的角色。每天上学或放学,她都要为他整理好书包和文具;冬明身体不舒服时,她会陪在身边给他讲故事,帮他补习拉下的功课。而冬明也非常懂事听话,读书也非常用功,处处表现出勤奋好强的性格。他亲昵地唤冰莹叫“莹儿”,两个人在一起真可谓是相敬如宾,从来没发生过让大人操心的事。

    看着这一双异姓兄妹这么聪明伶俐、团结友爱,林之道夫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在读书空间,他们就让冰莹和冬明学习中医知识,学习针灸疗法,并经常利用休学日来店堂实习行医,训练他们如何使用偏方来医治疑难杂症。

    不到中学毕业,冰莹和冬明就把父亲的医术学得八九不离十了。林之道富有远见,他确信以后西医将会在中国普及。为了让他们受到更好的教育,也为了适应将来的医学形势,在冰莹和冬明中学毕业报考大学时,他让他们俩都报考了医大西医专业。

    不久,他俩双双被上海医科大学的西医系录取,全家人高兴之情不用细说。

    临去上海上学时,林之道反复叮咛,要他们好好学习西医医术,但也不要忘了中医,因为中医是他们家的根本,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医学。冰莹和冬明都表示,一定记住父亲的话,并要两位老人好好保重身体。

    冰莹和冬明在大学里学习西方医术,真可谓是如鱼得水。他们系统地学习了人体的解剖学,学到了中医理论中学不到的知识,也掌握了西医外科的技能和技巧;他们从显微镜中发现了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全面了解了大自然造就的世间万物的形成和进化的奥妙。入学不到两年,他们俩就成了主教老师李教授的得意门生。

    李教授早年留学法国,是当时上海滩有名的西医专家,也是一位非常正直的爱国者。他为人刚正不阿,对日本帝国主义在我国犯下的罪恶行径深痛恶极;他支持一切抗日行为,也拥护一切抗日者。

    他在课堂上讲课,讲着讲着就会由治病讲到治国。他把当前的中国比喻成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这个人全身都被细菌和病毒侵犯了,再不治就只有等死了。然后,他就会义愤填膺地指明:这个细菌和病毒就是日本侵略者!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就是体内存在的红细胞和白细胞,这些细胞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产生强大的抵抗力,才能把侵入体内的细菌和病毒消灭掉。

    冰莹和冬明相当敬佩这位恩师。在李教授的影响下,他们和进步同学一起,参加了许多抗日活动。有时候他们一起上街为抗日募捐活动作宣传,有时候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散发或张贴抗日传单。他们觉得:只有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运动中去,生活才过得有意义!

    在十几年青梅竹马的相处中,冰莹和冬明从没分开过。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都有讲不完的体己话。早在南京读中学时,这一对金童玉女就是街坊邻居眼中的才郎佳女。林之道夫妇也早就有把冬明由养子升为女婿的打算,但那时看她们年纪还轻,就一直没有提起。

    其实在冰莹和冬明的心里,打小就有一种生死相依的感觉,只是不清楚属于哪种感情。现在他们都已成年,还双双上了大学,更有了共同的志向和意愿,两人更加难舍难分了。尽管谁也没向对方明确地表达过爱慕之情,但他们俩终究要结婚,好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因此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决定在医大毕业后就成亲。

    可是在日寇横行的动乱之年,哪有老百姓舒心之事?日本侵略者侵吞中国的野心越大,他的爪牙就伸得越长。1937年7月,日军派遣陆军十多万人,大举入侵中国。七月底,北平、天津相继失陷。为了迫使国民政府投降,8月13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直接威胁南京城。

    这年夏天,冰莹和冬明读完大三回家度假期间,父亲郑重地对他们说:“眼下时局不稳,我们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知道,如今日本鬼子越来越猖獗,眼看就要打到南京城,我们年纪大了只能听天由命,你们可不能呆在这里。我和你妈商量过,你们还是早点成亲吧,也好了结我们心中的一件大事。成亲后你们就在上海安家,那里虽然也有日本鬼子,但上海外国租界多,国际影响大,量他小日本总会收敛一点的!”

    冰莹和冬明为了成全父母的意愿,就在这年秋天举行了简单的婚礼,随后辞别父母又回到上海完成学业。

    “八一三”事变后,日本鬼子愈加疯狂。国民政府为了保存自己军队的实力,对日军的进攻不采取拼死的抵抗,而是节节败退,没过多久,在日军肆无忌惮的威逼下,把整个国民政府迁移到了重庆。

    1937年12月,日军侵占了这个曾经象征着国民政府绝对权力的南京城。

    也许是为了讽刺国民政府的无能,也许是为了发泄侵略者的淫威,日本鬼子一进城,就对南京的老百姓实行了惨无人寰的大屠杀。短短的几个月,南京有三十多万无辜的百姓被残酷地杀害。

    冰莹和冬明非常担心身处南京的父母亲,日夜记挂着他们的安危,企图从各方面打听他们的消息。可是大屠杀期间,南京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阎王殿,他们根本无法用任何方式与父母取得联系。

    有一天,冬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一个日本记者目睹了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后所写的报道。他这样写道:“……码头上到处是焦黑的死尸,一个摞一个,堆成了尸山。在尸山间有五十到一百左右的人影在缓缓地移动,把那些尸体拖到江边,投入江中。呻吟声、殷红的血、痉挛的手脚,还有哑剧般的寂静,给我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冰莹边看边浑身颤抖,差点把冬明的胳膊拽出血来。这血淋淋的场面,揭示了一批批惨无人道的屠杀和烧掠。冬明愤怒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从此以后,他们更加牵挂处在魔鬼丛中的父母亲,日夜都在心里祈祷,不管是在教堂还是在庙宇,他们都会乞求上帝,乞求菩萨,保佑自己的父母亲能平平安安地躲过鬼子的残杀……

    可是,不幸的消息还是真实地传来了。

    1938年春天,冰莹和冬明正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准备毕业考试,学校门卫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人。只见那人蓬头散发,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神情悲哀,一见到他们就扑倒在地泣不成声。冰莹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药店里的伙计阿龙,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灵。他和冬明怀着万分不安的心情把阿龙扶进屋里,迫不及待的询问家中的情况。阿龙哽咽着向他们诉说了冰莹父母的不幸遭遇:

    日本鬼子攻陷南京城后,就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烧杀抢掠暴行。街上的行人见一个杀一个,凡是店铺就见一间抢一间,谁反抗就先杀谁。大街上杀完了还冲进老百姓屋子里,也是先抢后杀。他们见到女人更加疯狂,被强奸、轮奸的不计其数,过后还要用刺刀活活地把她们捅死。穷人家里没什么可抢,他们就放火烧房子,火势蔓延开后往往会烧掉整整一条街。

    师傅得知鬼子的罪恶行径后,赶紧将店铺关闭,并让几个伙计带上钱偷偷地躲到乡下家里去。我没有家,从小就跟师傅住在一起,就留在南京城里继续陪伴着他们。我们三个人度日如年,战战兢兢地生活,连白天也不敢走出家门,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脱鬼子的魔掌。

    除夕夜那晚,我和师傅、师娘关着门待在里屋,围着一小盆炭火坐着发愁。突然,外面传来野蛮的踢门声,师傅一听不好,赶紧吩咐我们藏起来,我在慌乱中爬进了床底下。不一会门被踢开,闯进来三、四个鬼子,他们二话不说先抢东西,把你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去,装了满满三大麻袋。接着还推倒衣柜,把藏在后面的师娘一把提了出来,我师傅见此情景,急忙从隐藏处出来把师娘护住。可那些畜生提起刺刀就往师傅身上乱戳,一直把他戳死为止。接着,鬼子就去剥师娘的衣服,师娘为了不受他们凌辱,趁鬼子不注意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可丧心病狂的鬼子还不放过,临走时还用刺刀捅了师娘好几下。真可怜哪!他们的血一直流到了我藏身的床底下。我本想出来与鬼子拼命,可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反而会白白地送死,所以等到鬼子走后我才从床下爬出来。

    那种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啊!我连哭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被鬼子听见。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给浑身是血的师傅和师娘简单地洗了洗身子,又给他们换了套干净衣服,然后把他们的遗体抱到床上,静静地守着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约五更时分,突然间大街上一片火光。我偷偷出去一看,原来是鬼子抢窃后又在放火了。眼看火势正在蔓延过来,我急中生智,偷偷地把师傅与师娘的遗体先后背到后街已被烧毁过的废墟中,又用砖石挡住后隐藏起来,然后自己也藏在墙角里,眼睁睁地看着一间间好好的房子被大火吞没。

    第二天一早,我乘鬼子没注意就悄悄地跑到城北,找到以前被师傅救过命的陈老板家里。小姐,你可能还记得,就是多年前在大街上突然昏倒,被我师傅救活的那个开珠宝店的陈老板,向他诉说了师傅师娘的遭遇。在他的帮助下,经过几番周折总算弄来了两副棺木,偷偷地收敛了两位可怜的老人。后来又找到了几个从火海里逃生出来的邻居,把师傅与师娘安葬在了附近的山上。

    做完这些后,我觉得自己总算对得起两位老人了,因为在这次大屠杀中死去的三十多万百姓中,没有多少人是被好好安葬的。后来鬼子杀人杀累了,情况稍微好一些,我就一路乞讨找到你们这里来了。

    没等老杨讲完,冰莹早哭得昏了过去。冬明的眼睛也红得像要冒出血来,他不停地摇晃着冰莹的身子,大声地喊着:“莹儿,莹儿,你快醒醒,你快醒醒!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们一定要报这个深仇大恨的!”

    安顿好阿龙后,冰莹生了一场大病。她不停地做噩梦,夜夜都梦见父母浑身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要她为他们报仇。

    李教授对他们家的遭遇也深表愤怒和同情。冰莹和冬明一致决定,为了给父母报仇,他们不准备参加毕业典礼了,希望李教授为他们介绍一个可以打鬼子的去处,李教授非常支持他们的决心。

    没过多久,李教授通过关系把他们介绍给了活动在大江南北的新四军,因为他知道,坚持在抗战第一线里的新四军正需要像冰莹与冬明这样的医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