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何为被电话铃声吵醒。他好容易才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在家里,魏紫玉的家就是他的家。
电话里,魏紫玉的声音亮丽温软:------是在梦蝴蝶,还是梦鸳鸯啊?
当然是梦罗刹唷------什么时间了,你在哪里?
唉,实在对不起,我有个不能推脱的应酬------晚饭,我让晓意过来做,你尝尝她的厨艺,很不错的------
不,我要你回------
只有请你原谅了,我的幽灵――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身不由己------
啊,天哪,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孤魂野------话未说完,他立即警觉到自己俏皮的荒诞。
别疯了――晓意马上就到,你想让她看到你的狼狈相?
晓意的厨艺的确非凡。只是这个小美人却不苟言笑,他问一句,她答一句,绝不多言。使他觉得甚没情趣。
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晓涵那丫头为什么不学学厨艺!
晓意甚至连瞥都没有瞥他一眼,只顾忙乎手上的活儿。
哎呀晓意,我说你为什么不学学那丫头的古灵精怪?
晓意还是古井无波。
他没招儿了,总不能冲上去动手动脚搔她痒痒吧。他只好对着魏紫玉的书橱摆龙门阵。
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她做好了想走的,东方何为把她强留下来共进晚餐。一是礼节,怎好让人空忙一场。二是心情,他自我感觉并不花心,然而有美女伴餐,总是提神醒脑上档次的事,何乐而不为?可是饭桌上,她道了声谢就闷头吃,也不看他也不管他。他想逗她开口,故意模糊着问。
我?她对他的问话摸不着头脑,抬起苹果脸睁大清纯的丽眼瞪着他。
他扑哧一声,差点喷饭:你不觉得自己挺那个的------
哪个?她似不解他为什么笑。墨玉似的眸子忽闪着疑问。
你为什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她敛眸垂头。
父母在哪儿?
农村。
家里还有什么人?
弟弟。
一个?
嗯。
他在做什么?
念书。
你――怎么到公司的?
魏总招进来的。
你会功夫?
会。
你觉得你们魏总怎么样?
好。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不问------这次,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为什么?他察觉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追问。
不――为什么。
好晓意,你一定有什么话想给我说。拜托,求求你,行行好,告诉我,好吗------你看我见了晓涵就叫她小丫头,可是见了你我多么尊敬,简直待若上宾,奉若神仙,不,待若------
晓意不禁莞尔: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还会这一套------
你是答应告诉我了!晓意真好,晓意真好――他站起身来一边故作天真地围绕着她手舞足蹈,一边亮起他悠长婉转的口哨,亮完又高呼――我们的晓意万岁,万万岁!
只是------她迟疑着,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好,我告诉你――她抬起头,许是因为做出了困难的决断,果脸涨赤,墨眸闪闪――我告诉你,是为你好,更是为总裁好。你不知道,总裁对你有多------这么说吧,你应该晓得,有一首古诗《上邪》------
见他点头,她继续说:总裁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了------哎,我问你,你对我们总裁是真好还是假好,是贪图她的美貌才------还是为了,为了――报仇才接近他?
你说什么?什么报仇------他顿时傻了。
她直直盯着他,星眸闪亮:你的父亲十几年前因草叶县楠木乡买官案自杀身亡,你母亲也随后去世------这些都是总裁的父亲借羊康的手制造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是为了要报仇才接近总裁的?
你,你们------她在调查我?
不是调查,是有人告诉她的。
谁?
我不知道――别人告诉她,她不相信,让我去调查,我才------见东方何为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软下声来,我觉得,你们应该是“梁祝”那样------呸呸,不对――,应该是,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不想,不想总裁,不想你们受到伤害。所以------
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该来的迟早要来------东方何为一时六神无主,喃喃着。
我告诉你了,是觉得------是觉得,你应该主动跟总裁------这样才------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晓意!东方何为抓住她的手摇握个不停,我和总裁都会感谢你的――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魏紫玉过了半夜才回来,她见东方何为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些奇怪。蹲向他身前,捧起他的脸问:怎么,怪我回家太晚?
他摇摇头把她牵抱到怀里:是不是很累了?饿不饿?
她也摇摇头:不饿,就是累。
他吻了吻她有些凉意的脸颊:要不,你先洗洗,我去给你放水,我在------等你。
她见他穿着睡衣躺在床头,偎到他身边:今天这么老实?
他揽抱住她,叹了口气:你信任我吗?
干吗这么问?她把半边身子卧到他身上。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盯住她澄碧的眼睛:我们得谈谈,推心置腹,掏心挖肺地谈谈――谁让我们是仇人的儿女------
她的身子僵在他身上,她的一潭澄碧,晃荡,幽暗,复又澄明:你――是晓意多嘴了,这个死丫头!
反正我们迟早都是要面对的,不是吗?
那个人――我是说向我说这事的那个人,应该是石坚安排的。他们在使离间计。
这一招确实厉害!
当然厉害――要不是我对你那么了解,肯定会上当。
不见得吧,你对我已经起了疑心。
乱说――
要不,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要是晓意不说,你还不瞒到底?
那是人家要调查调查,把事情的真假搞清楚嘛――要我说,你才是虚情假意――别插嘴――要不,你是事主,你为什么不早早跟我说清楚?
我――
你什么,傻眼了吧。
我是为了珍惜我们这份感情,不想让它------
第二十六章
十几年前,东方何为还在县城读中学。
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让他晕头转向、悲痛欲绝而又难于置信――父亲一生谨小慎微,历任领导看他老实本分都让他担任乡财政所的出纳工作。父亲也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但是这一次,父亲账上有两万元现金说不清楚去向,乡长的存折里刚好有两万元打入和取出,而一个小偷深夜刚好从县委书记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出两万元现金就被逮个正着。现金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有“谢谢关书记”五个大字,经鉴定,正是那个乡长的笔迹。
其时,乡党委书记因故空缺,县里有让乡长顺序顶替和从外乡调任的两种意见。县委关书记力主前者。
盗窃案一出,买官案就铁板定钉了。
不管有多少疑窦,父亲终是百口莫辩,选择了自杀以维清白。
胆小怕事的母亲难以承受飞来横祸和奇耻大辱,吞农药以随夫去------
可怜东方何为瞬刻之间连丧双亲,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至今想来,刺骨锥心。
他越想越不不相信父亲会做那种事,先是利用课余时间,后来更是缺课废寝,独自调查,想要弄清真相------然而谈何容易。
还是父亲的一个朋友怕他因此荒废学业,终至沉沦,悄悄指点迷津,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并要他振作起来,学好本领,以图后话。
他听进去了这位长辈的劝诫,从此努力,学业一直在年级独占鳌头。此外,他还广泛涉猎,疯狂地吸取各种知识。并且学一些先贤伟人,严酷地锤炼自己的体魄,四处寻师学武,狂练搏击能力------
上大学时,一本《基督山伯爵》吸引了他。从中他领悟到,报仇方法也有上、中、下三等。上等是要运用知识和智慧的。
大二时,他偶然得知,迷倒众生的魏紫玉正是大仇人魏子良的女儿。于是,一个复仇计划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他先采用欲擒故纵的方法,引起了魏紫玉的注意。他知道,那时他没有任何条件获取她的欢心,他只能在她心中烙下一记印象以待将来。他在耐心地等待时机------
机会总是降临给钟情于它的人。毕业待分配的时候,他邀同学游草叶湖。草叶湖的美和被对待的粗鲁使他扼腕叹息。叹息的同时,一闪灵机――魏紫玉的旅游公司,草叶湖的粗疏,魏紫轩的无能,不正是给他提供了施展才华和计划的舞台么------
因此,有了他在草叶洞对魏紫玉的侃侃而谈------
因此,在魏紫玉的帮助下,他被分配到了草叶县,进了政府办------
半年后,他升任为政府办副主任,插手草叶湖旅游事宜并很快做出成绩------
他要正式复仇了――
他设计的一个局已经圈住了魏紫轩。
在等着魏紫轩即将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又计划起搞垮魏紫玉的公司,设想着算计魏子良的方法,并且等待着、想象着这个草叶县显赫家庭的败亡情景,甚至已经感到了不久就会到来的复仇快意------
正当他得意于自己计划进展顺利的时候,一幅意外的惨状震撼了他的心灵。
他亲临了魏紫轩和他母亲出车祸的现场,目睹了那幅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令人发怵的悲惨画面,领受了魏紫玉和她父亲家破人亡、撕心裂肺、伤痛欲绝的人伦悲情------
后来知道,这是一起人为的车祸,作案人正如他东方何为,是魏家的仇人。
那段时间,他五味杂存,万千思绪缠绕于心------
这就是复仇,这就是比你所要还更惨烈的复仇!然而,你为什么没有高兴,没有欢欣,没有感到节日般的快乐?
了不起你也让魏紫玉和她父亲随之灰飞烟灭,让这个家庭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但是你得到了什么?
他深夜扪心,卧床寻梦,然而连地下有知的父母亡灵也没给他半点谕示。
既然连复仇的快感都没有了,那惨绝人寰的悲剧还应该让它接二连三?
况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其使命,岂一个“仇”字了结?
东方何为,你饱读诗书,遍览典籍,仰观俯察,纵横千古------你那些修、齐、治、平呢?你那些共和、大同呢?你那些------
而且------魏子良暂且不说,那魏紫玉又有什么罪,值得你株连九族?
人家才华超群,丰姿绝世,对自己更是一往情深。你打着灯笼满世界找找,看看找不找得到她这样的奇女子------
而且,你对她不是早已情愫暗生,欲罢不能,你不是早已煎熬在这情天恨海里,怨天尤人,寝食难安了么!
而且,你的整个复仇计划,不就是建筑在这个仇人女儿对你的百般爱意和千古深情上么!
东方何为,你是不是一个男人!
魏紫玉听东方何为讲述自己这十几年的经历和感情波澜,她姣容忽红忽白,身子忽冷忽热,肝肠忽断忽连,情思忽喜忽悲------
东方何为讲完了,捧起魏紫玉泪痕斑斑的脸,凝注着她的涟涟秋水说:我讲完了,我的小罗刹,我等着你的宣判。
宣判什么?
你是离我而去,还是------
搞反了――我,我家欠你这么多,我随你处置好了。说完,她仰身躺于他的身侧,闭上眼睛。
许久,没有一点动静,她慢慢睁开眼睛――他虎视着她,眼里阴晴变幻,神秘莫测------
她不知怎样是好,静静等待------
终于虎眼放晴,碧空如洗――我们,我们和解好吗?
她闭上眼,睁开以后秋水潋滟:你已经宽恕我了吗,我的幽灵――不,我一定要请求你的宽恕的!
他点头:报复的念头在我心里盘桓了好多年,可是认真说来它从来没有使我快乐过。我常想,生命是什么?它那么稚嫩、脆弱,不堪一击,随时都在、都会有因无因地湮灭;但它又显得那样的神秘,那样的不可揣测和顽强不屈,只要有一点水土阳光,它就会不顾一切地生长------它要去向何方,它的目的何在?它应该是使世界变得更美丽,更人性,更光彩夺目而令人神往吧!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权利因一己之私,或者自以为是的理由去摧残它呢?是的,也有人不把它当会事儿,他们随意践踏,视若尘土,也有人以为自己是某种操控生杀予夺的帝君,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但这邪恶的、不合理的世界不正是我们要抛弃的吗?报复只会产生报复的循环,只能使邪恶积累得更多。这个世界,仇恨和悲哀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宽容和理解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特别是在我们的政治生活中,有太多的不择手段、不置对手于死地不罢休的传统。从古至今,我们就没有解决好权力的获得和转让问题,特别是公开的和平的按程序而竞争的------
魏紫玉没等他说完,一把搂定他:谢谢你,谢谢------
东方何为响应着拥盖到她的身上:我终于明白了,我的仇恨,应该算在传统体制上。就让我们去创造宽容理解和谐的,光彩夺目而令人神往的世界吧------
两人展开了热烈的交流------
可是,何为,魏紫玉从他紧密的拥吻的间隙里,艰难的说,你说得好------宽容,理解------万一,万一我有,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得,得理解------原谅,谅------
什么,什么难言?东方何为在两人的亲热中,有些习惯了她的呢喃,于恍惚中,听她说到“难言”,随口问。
难言――太多------她不知是喘息还是叹息。
你?东方何为停下动作,你的意思――能不能,跟我说说?
譬如,你的草叶湖的规划和占地调整――你这次来,不就是------
啊,我的小罗刹,你太了解我了------我太------我该怎样感谢你呢?他只有给她又一阵热吻。
唉――你太------挪挪好吗,我有些受不了------
他把双臂抄到她的身下,用力一翻,两人就倒了个个儿。她的身子俯卧到了他身上,她的脸贴伏在他脸上,他的手抚摸着她背后腻滑的丘壑。
这样好吗?他问。
嗯――好舒服------幽灵,在草叶湖占地的省直机关有七个,我都一一拜访过了,他们当面没说什么,背地里如何对付就难说了------我想,这种事,除了省里发文之外――这包在我身上――原则上还是要有利益交换才好------你说呢?
他捧住她的头,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直到她喘不过气来。
狂什么------她好不容易挣开他,大口喘气,还有------
谢谢你,更谢谢你的利益交换------
啊呀,我还有话------讨厌――疯了一天了,还不累呀――我们休息嘛好吗,我们休息------察觉他又要有所动作,她央求。
我怎么也得感谢你呀,而且也得抚慰你的那些难言哪――
你,何为,我问你,不许你撒谎,你从前对我,就是今天也是,那样强悍,有没有――折磨的意味------
有。坦白说――我有时候真有一种,一种强奸的心理――这是仇恨,是报复在作怪。但是,从今以后,你看我行动,我只会让你幸福,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现在就想休息,我今天好累------对了,你为啥改成现在这个名字啊?
他非常理解她似的温言:你别动,别动------我轻轻的,轻轻的――为啥,我父亲姓董,母亲姓方,所以我就干脆来个复姓“东方”,至于“何为”嘛,还用多说吗――呵,你随意好了,我轻轻的,我只想让你舒服,让你快乐------你睡吧,睡吧,就在我身上睡吧,安安逸逸地睡吧,我的小罗刹,你睡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