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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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是夜半,但思贤殿的内书房中,十数盏皇家工场新近制作的透明玻璃油灯(仿煤油灯,但仍以动植物油为燃料)仍然将室内照的通明,但房间中却只有谢顿和太子谢瑞奇二人,分别据坐在案几旁边,正在一同批阅奏折。这种情况近几年来在宫中倒也很常见的,一般是白天还有重要的政务没有来得及处理完,或是是皇帝对太子有些帝王术的教导,不宜落入第三人之耳。因为依华朝的制度,大华皇室的后宫规模都很小(相对前代),监控也容易的多,所以别说是加班办公,若遇到特殊情况,成年皇子、甚至大臣们在宫中指定的地点过夜也不算特别惊奇之事。

    谢顿读完一份奏章,随即把它递给了一旁的太子,“你看看。”

    谢瑞奇自从加冠后便开始随谢顿正式学习处理政务,经过这几年谢顿言传身教及其他大臣们的帮助,也是经验大增,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知道世事复杂、以为可仅凭圣贤之言治平天下的少年郎了。他接过奏章略一扫视抬头,原来是诚意伯刘基呈来总结数月来,救治河淮水灾及相关善后事宜的报告。

    刘基本来已经多年被闲置于京中,但中华十年河淮的大水后,谢顿却突然重新起用了他,委他为河淮观风阅查使,赐尚方剑,并面授政策,命其出京坐镇徐州,直接主持河南、两淮二省的所有救灾和恢复事务。这也一度使得朝中为之一震,要知道由于几乎都亲身休验过元末农民起义的威力,因此一得到河淮遭遇大灾的报告,立于政堂上柄政的众人反应都非常一致,便是要尽速尽力的进行救济安抚,以免流民大起,为奸人所乘。谢顿立即下令宽免受灾府县的赋税钱粮,并命地方官开仓救济,还从建业及江南等地调集了大批粮食沿运河输送前往,以安抚受灾的百姓。为了防止地方官吏贪污及大族乘机屯积居奇,令得朝廷花费了巨大的物力财力,而灾民却仍然未得救济,所以才临时紧急安排这么一个河淮观风阅查使,其之权力极大,可以充分节制河南、两淮二省文武官员、自行裁断大小事务,可谓正是一时间朝野最瞩目的焦点了。刘基复出担任此职,似乎表明皇帝已经恢复了对他的信任。

    刘基复出后,果然一如以往,仍然是勇于任事的性格,他出京后,并没有决定只待在大使官衙所在徐州一地,而是轻车简从,在二省灾区各府县跑来奔波。每至一地,除了立即巡视官府的各处仓库、检查账目之外,又召集地方大族富豪,宣示朝廷、皇帝劝善之意,凡带头捐赠者,即以携行之阁、部手续完整的空白部令给予奖励,原是平民的,进为士人,原来是士人的,代朝廷赐匾、许建牌楼、碑石表彰,特别卖力的,还保举他们散阶官职。同时又招募大批家园被水所毁,衣食无着的灾民去修复河堤、道路等被大水冲毁的原有设施,甚至还将许多壮年男子召为工人,分批送到两淮、河南、山东以至江南的各处矿冶、工场做工。这些以工代赈的法子,既为大批灾民找到了可以勉强养家糊口的临时工作,也将灾民中多数健壮当年的男子置于控制之下,另外又使得官府的救济不致于白白花费。虽然这一举三得的法子算不得什么新鲜之策,不说历代早有先例,便是大华虽初立不久,但以工代赈的几种主要方式方法以及典型案例,也在数年前就被朝廷编篡成册,发给各地的相关官员作为指导。但是真能如刘基这样,将种种措施、手段都相当踏实、高效的实际执行到底,让各种救济带来的好处真正能让百姓能得到大多数的情况,却仍然是极其难得的。这除了新法制度比较严密之外,也尤其与刘基一向以嫉恶如仇自命,此次又是持尚方剑,全权在握,还在行前独对中得到谢顿的亲口鼓励,更是无所顾忌大力推行政策密切相关。

    谢顿见太子将奏章看完了,于是问道:“瑞奇啊,你怎么看河准此次救灾之事?”

    谢瑞奇恭敬的把奏章还回案上,仔细想了想,这才答道:“诚意伯虽然在奏报中十分谦逊,不谈半点自己的功劳,只是如实详述地方状况。但仅看地方与前几月相较的变化,便知救灾大见效果。虽然这首先是父皇规划得当,知人善任,朝廷上下也都对此事尽心尽力,不敢有所推诿之故,不过伯温先生也确实是劳苦功高。现在看来,灾区民心渐安,补种的各种早熟的庄稼也快收了,只要今冬明春不出什么大事,这场水患就算是过去了,如此大灾,却未引起多大波澜,即使前代盛世时亦不多见,父皇何不下旨表彰伯温先生及其他相关有功官员。”

    处理了半天政事,谢顿有些乏了,刚才谢瑞奇说话时,便趁机半闭着眼休息片刻,直等他说完这又睁开,正好与儿子的目光面对面。一刹那间,谢顿突然感到,这几年因为几乎和这个儿子相处在一起,所以竟没有怎么留心到他的变化。虽然离给他加冠时才过了三四年,却给予别人印象上的成熟感却似乎至少长了十岁,若说从前他内外都不过是初出茅庐、不知心机为何物的少年模样,现在却已经俨然是一个老成的青年了。看他脸色,也并未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的。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儿子的政治才能大见长进,已经渐有储君之风。但有一得必有一失,这也是世间不易之理,即使贵为皇帝亦无可避免。他都有看到各种在忠孝仁义之类的大义名分下,却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权力斗争,各种帝王术习得多了,各种各样的顾虑也越多。便是自己倾心裁培于他,仍然是越来越不肯轻易自己把话说全。

    想到此节处,谢顿不由得微微苦笑,随手拿起另几本奏折,“这些你也都看过了吧。都是检察院的御史们上书弹劾刘基滥用职权,凡有当地官吏、士绅,有与其不善者,即百般寻疵、报复打击,而阿附其者,则无不加官重用。特别是对淮西勋贵之家,至为苛刻,专门纵容鼓励刁民诬告,夺其田地家财。朝中私下的风议,从通政司的简报里你也应该看到了,很多大臣都说刘基刚刚复起就大肆结党营私,尤其特别专门有意为难准西功臣之家。这些你为何都不考虑,还让朕下诏褒扬他呢?”

    谢顿的话虽然听上去似乎是在质问,但谢瑞奇几年随侍在父亲身边,已经完全能听出父皇语气中并没有真正责备的意思,倒是在考问自己对掌握朝中动态的见识。于是不慌不忙的答道:“父皇明鉴,那些奏折、通呈儿臣都看了。所以儿臣才想请父皇下诏褒奖伯温先生。”

    “噢?所以才要朕特地下诏褒奖?瑞奇你似有深意啊,说来听听。”

    谢瑞奇又下意识的扫视了一遍左右,“父皇,虽然弹劾刘基的奏章不少,但其中都只说他如何独断自行、包庇刁民,为了沽名钓誉而有意迫害勋贵之家。却多避过了河淮治灾成效如何不谈。儿臣以为,河淮观风查阅使一职本就是会为就地及时反应而设,持尚书剑而节制豫淮二省,若是事事行文请旨,设查阅使何用?所以所谓独断自行,并无实据。至于说他故意包庇刁民、压迫淮西功臣之家……,父皇也早就看到了秘奏。”

    谢顿听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所谓秘奏,是谢顿为了能了解地方实情而制订的一种奏报制度。各省之中都有多名四品以上,甚至只有五、六品的官员可以将自己汇报地方情况的奏章通过通政司,绕过各部署、内阁,直接呈送到皇帝这里。而通政司也只是一个上下传递的机构,同样无权拆阅检查其中内容。而对于朝中其他官员,甚至谁是有秘奏权的官员本身都是机密。正因为是独对皇帝的秘呈,所以可以最少顾忌,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不尽实之词,而且肯定也有人趁机攻讦,党同伐异,但互相对照之下,原来仅从朝堂正式的各级奏报中看不出、看不清的许多事情便就能为皇帝所知了。凭着这些涉及方方面面、无所不谈的秘奏,谢顿虽然身在皇宫之中,但对于地方实情的了解,却并不下于朝中的任何一名臣下。唯一的副作用便是,为了保证从秘奏中得到的信息的可信度,就必须保证有秘奏权的官员不能太少,这才可以使他们形成互相制约,不至于信口开海。但后果便是皇帝和太子要读的秘奏数量很大,虽然严令秘奏中必须用简明易懂的白话作文,可仍然经常让谢顿他们看得头昏脑胀。

    而近几月,河淮一带有秘奏权的官员纷纷紧着往皇帝这里送折子,内容也大都与灾情和救灾事宜相关,其中多人都或直接或隐晦的提到,大灾之后,许多百姓家业尽毁,无以维生,妇幼老残纷纷道死,但在这种天灾之际,也正是地方上的大族豪门乘机大肆扩张家族势力的最好时机。比较“温和”的还是出钱收购灾民的土地,而有的则干脆乘着大水冲毁了原来的地形标记特征,将小民小户的田地直接强行划到自己的名下,而再把失地的无依农户收为庄曲。而豫、淮两省在元末战争中是拉锯最多的地方,如今河淮这一带的豪门中最大的一支便正是在华朝开国中立下了无数功劳的淮西功臣们的家族。

    其实,华朝法律在名义上,对于这种灾后小民失地的状况是很有预防的。首先,华朝的田契制作的远比前代详细直观,大批在军中学会了制图法的军士退伍到了各地府县中出任民房的曹事之类的基层官员,他们(及他们的助手、学徒)用新式的硬笔(注),依严格的比例尺制作出的地契,可不是从前那种曲曲歪歪、模糊不清的旧式货色可比的。因为初期人手严重不足,为了方便制作新式地契,谢顿还强行发布法令,要求将各家各户的田地都尽可能弄成四边全是直线的方形、三角之类的形状。并命令各地在乡村中广泛埋设树立下厚上薄呈梯形状(为更好的稳定重心,防止被水冲走)的石柱,作为确定田地精确位置的基准地标。其次,遇到大灾荒(按朝廷是否准予减免多少税赋为准),依《救荒律》,地方可以动用官库的储备粮放赈(其用意、制度类似于《青苗法》),以避免大批农民因灾而被迫失地。最后,华法还规定,如果遇到大灾之年(也按朝廷是否准予减免税赋为准),则民间的田地自行买卖受到限制,如果还要买卖,则要经官府监督审核,其成交的价格、条件不得低于前三年该县同等田地的均价,更禁止乘机买卖人口(前面已经讲过,华法本来就严禁内地再蓄养奴婢)、强收客曲,违者皆要论之严罪。

    但是法虽好,无奈它是不会自己从纸面上落到实处的。新式地契固然比起旧式来,在明晰宅地具体位置、大小上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但由于懂得新式制图法的人手毕竟有限,存量巨大的旧式地契在短短数年间还不可能被全面替代,而虽然作出了巨大努力,也确实趁着新朝初立,土地的所有权正好是变动最剧烈的时候,使让各户田地规整划一的目标取得很大的进展,但是仍然还有许多零散或者地形复杂的田地无法通过互相转让、官府提供新(荒)地等手段,整理成条块整齐、区隔分明的样子。这些都是留下的薄弱环节。

    更重要的是,在巨大的直接便唾手可得的利益诱惑面前,实在是有太多的聪明人可以想出聪明的办法,来绕过死板的法律。而对于时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借着灾年,田地又多又便宜之际(平常年份,地价比较高不说,一般的农人不得万不得已,也根本不会出卖田地),趁机将自家的基业好好扩大一番,更诱人、更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的事了。于是良心好一些,还肯出略算公道的价钱购地,更倚势欺人的,有的干脆趁水退之后,原来的地形大变,自己派人移动地标柱,然后伪造、修改地契,把他家的田地直接划为已有。至于官府监督田地成交价格,更成了笑话,只要给官吏们塞上几文钱,他们就会对实际成交价格与合约价格不符完全视而不见。甚至放赈济荒的大半官粮也实际落入了豪门掌握之中,他们再转手高价贷给贫农,更加充实了他们收购土地的实力。尤其是淮西一带,在开国中有功的新贵之家最多,往往地方豪门的家长、族兄便是京师中位尊爵显的高官,地方府县的官吏们不但不敢轻易得罪,反而经常还到倒过来拍马请安,更是容易成为这种权贵之家的实际走卒。倒是本来灾后各大家在扩地的同时,也都会大举蓄奴养婢,但由于华法在这方面确实极为严格,谢顿对于更是敏感,从大司法院起,各级法官多层层揣摩上意,动不动就会将罪名上纲至“故意聚集部曲,似有用心不轨之图”,两年前,广平侯郑遇霖、鹿邑伯薛显就为此先后遭到弹劾(当然,攻击他们的罪状不止违法蓄奴一桩),结果前者削爵,发往云南交由胡大海使用,立功赎罪,后者更因为多行不法事,竟被赐死。所以还真没有人再敢在这上面硬捻老虎胡子,反正灾后破产之家极多,只要给口饭吃,哪里怕召不到种地的长工、家佣的仆妇。

    因此当刘基到了河淮任上后,面临的局面正是如此一种情景。其实这种情况,不但刘基事先早就有所预料,谢顿在正式下诏任他为河淮观风查阅使前的独对时,也明白对他承认了,甚至把通过各种手段收集到的大批案例都给了他看。刘基明白,这是皇帝对功臣勋贵们滥倚权势作威作福很是不满,并开始感到忧心,但自己不方便亲自出面全面打击,所以才有意重新使用一向与淮西集团关系不睦的自己来作棍子。明白了这层,加上他本就是素疾恶如仇的性格,自然是大刀阔斧的雷厉风行。不仅不断行文各地,严令纠正种种不法之举,而且亲自出马,到处巡查,惩治了大批不能忠于职守、甚至与豪强相勾结的地方官吏,又毫不留情的严斥那些谋夺小民田地的豪族,尤其是那些倚势最为猖狂的淮西功臣之家。但他也知道,皇帝不太可能真为此事而兴大狱,所以主要还只是让他们退还强夺的田地,而在向朝廷的报告之中,却并不指明弹劾具体的家族。因为他裁定的案例大都证据确凿,那些家中被打击了的淮西勋贵们,当然也不敢自己出面把事情公开闹大,只能暗中指使一些御史上书,泛泛的攻击刘基独断滥权、包庇刁民,故意再次挑起党争。

    听完儿子的分析,谢顿不由得面露笑容,儿子确实已经成长了啊。“你的意思,下诏褒扬刘基,是让朝中都知道,朕是支持他作为的。”

    谢瑞奇认真的答道,“是。儿臣想过,虽然这样做,可能会让那些在刘基的整肃中名利两失之人心有怨望,但是,刘基这次做的事都名正言顺,若不能褒扬,恐怕会寒了以后勇于任事者之心。而且……,而且儿臣仔细看过,那些偏袒族人在淮西乡里巧取豪夺的功臣中,并没有李太师、徐太傅这样在文武功臣中的领袖,诸公爵中据报有涉家中人经常强买田地的,亦不过冯(国胜)宋国公、傅(友德)蔡国公、赵(普胜)许国公三人而已。其余侯伯,参与的亦不过少数,父皇英明,将大半功臣连同家属尽派遣于各地,留在淮西故里的并不多。我看不必过于忌之。”

    谢顿笑了起来,“瑞奇,你如今能想到得越来越多,知道考虑上上下下,很好,为父心中甚慰。不过,你想过没有。那些不在淮西的功臣,就没有在新地圈占土地的?不担心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感吗?”

    “这……这是儿臣失察了。这么说来,倒是确实还要拈量拈量轻重。”

    谢顿霍然坐直了身体:“奇儿,你要记住一件事。天下最重的便是我们天家的皇权。如果一定想要做一件事,淮西功臣又如何?!大华不是末汉中唐,谁敢对朕说个不字。”

    “奇儿,你将是我大华的第二代国主,历朝历代,最难做的也就是第二代,朕提三尺剑,驱逐暴元、削平群雄,自有王气可以威慑天下,但你不行,你只是因为是朕的儿子才坐到太子,这仅一人之下的位置上。若是我大华已立基百年,那倒不必太多忧虑,仅是凭着习惯传统,只要不太过倒行逆施,做个平常承平天子并不是很难。可你只是第二代,天下稍微年长的,都会还清楚记得这天下本不姓谢。朕在,以朕的威望,自然无事,但朕去之后……”摆手阻止了儿子习惯性的反对,继续说道,“但朕去后,你继承大位,若太仁弱,则那些功臣宿将中,有人起了可取而代之心,不过平常事耳。而你若防范过头,整日疑心臣下都有谋逆之心,必会有小人怂恿你大兴刑狱,则大臣们也会疑惧而求自保。届时君臣互相日夜猜疑防备,国家必然危危可及。”

    虽然这段话的形容其实很是有些夸张其词,因为谢顿订立的各种制度安排,以及华朝建立后已经使得天下太平得以恢复,一般军民也都多多少少分到了些田地,或是有了其它立命的营生,都重新安家立业,绝不希望再有会让天下大乱的事情了。因此华朝的根基还是很稳固的。但谢瑞奇也明白,自己还太年轻,别说在天下、在军伍中,就是在朝堂上都没有几分威望可言,大多数跟着父皇刀山血海里打天下的老臣子们,只怕心里还都只当自己是一个跟在父亲身边,刚开始学着做事的孩子罢了。父皇若是身子健壮,再给自己个十几年时间,自己当然有把握继位后仍使天下安定如初,但尽管父皇不贪酒色,身子仍然结实的很,可毕竟也是过五十的人,又终日忙于各种大小事务,竟有万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那样,是不是真能完全慑服群臣,尤其是那些爵高望重的功臣元老们,自己还真不敢说。

    想到这层,谢瑞奇不由诚心问道:“求父皇教导儿臣。”

    谢顿的声音也慢了下来:“办法无非两种。要么就是朕替你把荆刺都先拔了。立国以来,禁军的中级尉官们已都经过了武学的轮训,重新安插到其他师旅中,屯军中的情况虽然差些,但兵为将有的情况也已经基本不复见。即使是统兵一方的大将,要取其性命,派一书生持一纸诏命即可。如果用杯酒释权的办法,料也不难,然后以文官节制诸军,可使得天下外无藩镇,内无权臣之患。不过,兵无上将不强,朕还是不希望看到朕亲手建立的大华,一世之后,便又是两宋的懦弱模样。”

    谢瑞奇也早知道父皇对赵宋文武失衡的态度,随口便接道:“这是当然,儿臣绝不敢忘了烈祖崖山之恨。”

    谢顿听了,冷冷一笑,暂时也不理会,仍然按着原来的话头接下去,“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你自己振奋,让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老人们看看,他们未来的新主子是个何等的人物。知道厉害了,自然会去了轻视之心,老老实实的服侍你。以朕看,那才是根本之道。”

    谢瑞奇被说的浑身发热,“父皇,儿臣当如何振奋呢?”

    “自然是让天下人都看到你绝不是可欺之主。既能够折节礼贤下士,亦可谈笑间杀伐千万。而当下里正有一个让所有人都见识你手段的机会,那便是出巡河淮。”

    “啊,儿臣去出巡河淮?”

    “不错,河淮的事情其实已近尾声,实际的纠葛你我父子也多暗晓于心,你去收拾善后正好是个机会。本来便都是朕的钱粮,由赈灾而得的民心、仁声不能都让刘基这等臣下得了去,而你一则可以趁机熟悉地方民情、实际锻炼自行处置军政事务,二则也可以顺带再敲打敲打那些不知尺度的勋贵家族,也可以借几家的人头来为你树威。而另外,邓愈、赵德胜几个正在河南练兵,赵普胜的北方水师也在山东,你都去瞧瞧,这几年你基本的武学也算学得差不离了,也正好去实兵学习操演一番。而你既去了,朝中的那些人再互相交章攻击也就没了意思,到时候还不是要按着你的条陈办。”

    谢瑞奇听到这些是一喜一忧,喜的是毕竟他还是年青人,对于一直被父亲带在身边,每日里只是要求认真观察学习,对于大政决策连参考意见都没什么机会提,总是有些不甘,而这次父皇不但是第一次派自己独当方面,而且还一下子将半个北方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自己,当然心中兴奋之心大起。但也有些犹豫,毕竟自己没有什么经验,到了地方后,该怎么处理好那些牵扯复杂、暗流汹涌的争斗呢。

    他的脸色都落在了就在一旁的谢顿眼中,谢顿也猜到他大约会顾虑什么,随即宽慰道:“不要担心,朕命李文忠为你副使,文忠于功臣中与徐达最忠谨,有事可与其议,刑部右侍郎李质人梗直、善断案,且粤人,原金华知府陈灌、民部员外郎吴履亦是才干良吏,也都派给你为左右执事。其余随行官吏,任你挑选。此外,朕再教你一个旁人不知的典故:

    远去中华西境万里泰西处有地曰希腊,历来小国上百,争战不休,千五百年前,最北一国谓马其顿者,有英主名腓烈者出,整兵冶武,遂大强,一统希腊,传至其子,名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勇略更胜其父。希腊与你晓知的波斯乃是世仇,波斯者,当时是泰西第一大国也,地东西数千里,人口十数倍于希腊,兵众国富,若非与希腊间有大海相隔,而希军又善水战,则希诸国早尽亡矣。而亚历山大继位之后,竟即以小伐大,率精兵东渡大海。至登陆,闻当地有一神庙,其庙中有一结,繁复无比,号天神所结,传言能解结者则将无敌于天下。然数百年间试者不知几凡,俱无功。亚历山大慕而前往,初亦不能以巧解之,然遂拔剑,断此结。言:‘解之矣’。后亚历山大果然纵横天下而无敌,灭波斯等数十国,遂成泰西一代不世雄主。

    你巡视时,若遇有难解而又急切之事,即可效法此例。要记得你是我大华的太子,除了朕和你母后,没有人可以对你平视。只要不是桀纣之行,做错了几件事、断错了几桩案没什么要紧的,但却是不能让臣下对你有软弱犹豫的印象,不然那些老奸巨滑之辈必定以为你可欺,更会变本加厉。你只有让他们觉得你威怒不测、行事果决,那便是你因年轻而经验略有不足,他们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欺瞒于你,更不敢因为轻视而起了其它大逆之心。”

    谢瑞奇听得入神,直到谢顿说完了所有话,端起茶杯喝水解渴,他这才从父亲传授的帝王术和雄奇的异国故事中醒转,忙问道:“多谢父皇教诲,儿臣一定牢记在心,时时揣摩,那,那儿臣什么时候起程呢?”

    “我大华不尚虚仪繁节,就挑一个最近的吉日吧。现在出京天气虽然是冷了点,但冷也有冷的好处,各种疫病要少许多。你出京后朕不担心别的事,就只担心你年轻气盛,只知道要争体面,却不知道爱护身体。”

    最后两句中,舔犊之情尽现无疑,谢瑞奇亦是一阵感动。望着谢顿两鬓已经半白的头发,不由得略有哽咽,“父皇也要当心身子,虽然圣躬必然万寿,但若有小有违和,儿臣远在千里之外,亦不能安啊。”

    谢顿看出儿子确是真心而发,也是心中大感欣慰。摆摆手道:“放心,你父皇应该还能替你们兄弟姐妹撑得住个十年八年,对这江山社稷,朕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到时候,朕一定会留下一个铁桶般的太平江山给你。你们子孙按着朕的制度去做,即使不能万世不绝,享国五六百年当是不难。”

    谢瑞奇却正好有些年少狂热,加上习惯成自然,所以当即说道:“父皇订立制度之完善,即使是三代以上亦未得听闻,可说是毫无漏洞,我大华必定可以享国永远。”

    谢顿摇摇头,“哪里有没有漏洞的王朝制度啊,只不过历代多半只以前一代为鉴,而朕则是将上至秦汉、下至明清,这各代兴亡之因都一一考虑,所以订立的制度比较完善,但要说是真的万全无失……”谢顿突然发觉自己竟然说漏了嘴,急忙收口,但已经来不及了,谢瑞奇和他只隔着一张案几,屋内又没有第三个人,完全集中了全副精力盯着,自然将他的话听得一字不漏,此际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谢顿,不知道父皇怎么会说出那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谢顿猛站起身,急步走到了房门处,打开了往外看。见殿内仍只有在远处站着几名宫女、侍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侍从们见到皇帝忽然不召唤而自行开门,不知有什么事,刚想过来服侍,却被谢顿立即以手势严厉制止。

    谢顿又回头看着满脸疑惑的儿子,父子对视了片刻后,谢顿点首道:“瑞奇,你陪父亲到院里走走。”两人慢慢的走到殿外,夜已深,今晚又少云无月,满天的星斗挂满了苍穹,真是说不出的意境深邃。谢顿仰首眺望,良久,方叹道,“这里的夜空好美,我却好久好久没有看了。人生如隙,一回首,竟已是百年身了。”

    “瑞奇,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你成年了,也该是知道的时候了,只是还不是今天。你去吧,等你从北方回来,为父会告诉你我谢家真正的不传之秘。”

    注:当年谢顿为了解决自己的写字问题(他原来几乎不会写毛笔字,后来也仅是做到了“画”出的“鬼符”能让熟悉他的笔迹者勉强看懂),先是抄袭了西式的鹅毛笔,后来大权在握后,又动用工匠研制了几种新式的硬笔,一种是铅笔,是在空心细木管内装入细洁的高纯度石墨作笔芯制成的;另一种是钢笔,前半部是靠手艺极熟练的金工手工雕凿加工,后半部储存墨水的材料则是最好的厚鱼鳔(但只能用一次,用完了必须拆开重装一个新的,并趁机注入墨水,非常麻烦)。不过这两种笔制作都很复杂,价格自然也很贵。事实上,钢笔除了谢顿自己和极少数高级官员、巨富,几乎没什么人能用得起、买得到,而铅笔倒是很适合读各种格物学科的学生做题解算,但如果不是谢顿用自己的内库直接购置大批分发给太学、武学等处的学者、学生,也没几个人用得起。一般官府、军队及富裕阶层需要使用硬笔,多是使用另一种被称为沾水笔的硬笔,这种笔有一个用青铜做的笔头,可以沾着墨水写字画图,而中下阶级如要使用硬笔,最普遍的仍然还是鹅毛笔(虽然它其实只能勉强算是“硬”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