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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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南大捷,塞外数千里之地归于王化。加上徐达率军平辽西,元军不敢相敌,华军直捣辽阳,勒碑记功方返。又设锦州、广宁、营口三城,辽河以西、黑山以南也皆归大华治下。至此,对长城以南的直接威胁基本本来,为了庆贺如此辉煌武功,谢顿准备待徐达、常遇春等人回京后,即举行登宫前正门(朝天门)受俘的大典。然而,得到在大捷于开平的消息不几日,却又有一个极大悲讯传入京师。平胡大将军常遇春得胜之后过于欣悦,一时饮酒失度,不慎风寒,开始不以为意,然而仅一夜病情竟急转直下,高烧而昏迷不醒,医官虽竭尽全力,但却无力回天。过两日,大华赵国公、崇进上柱国、金紫光禄上大夫、太保常遇春,终于病卒于骆驼山军营之中,年仅三十八岁。

    谢顿当时正在思贤殿与内阁及部、署的一些大臣们商议政务,乍听到这个讯息时,尽管多年来一直努力培养自己要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帝王风范,也确实已有成就,但仍然震惊得连打翻了案上的砚台,墨水溅到自己身上一时都不知道。常遇春难以长寿,他其实也是早就有所心理准备的,但却没有想到其竟然会比原来更早了两年去世,这可谓是他自隐蔽濠州乡间,召聚群雄图谋天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如何能不惊讶失态。

    震惊过后,便是悲伤。谢顿虽然登基为帝、身居九重多年,早就与当年的老兄弟们君臣分际清楚,而独自威严在上。但常遇春为他开国立鼎的大业,披坚执锐、东征西伐,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而他除了爱好酒色、贪图名禄之外,又没有什么太大野心,一向不结党拉派,很让谢顿放心。所以今天突然听说他已经去世,首先浮在谢顿脑海里的,自然都是过去十几年里他的好处与情义。加上一时震惊过后,谢顿大约估模到,常遇春之所以会更早暴卒,恐怕大半是因为自己提前统一了天下,从而让他这个南人更早的经常长年累月的跑到寒冷的边关塞外征战。在这份略微的自责之下,谢顿更是控制不住,一边流泪,一边跺足捶胸,还不断呼道:“天嫉英才,竟折朕之股肱,折国家之柱石也。”

    直到旁边的大臣们再三请皇帝节哀顺变,谢顿才慢慢恢复常态。对下面的人们说道:“太保突逝,朕心哀痛至极。太保自追随朕倡义以来,忠心不二,功迈诸将。不以非常之典,不足以彰显其功。传旨,罢朝五日,为太保悼。朕要追赠太保王爵。太保两战开平,都建下了不世武勋,是可以夸耀百世的,而太保从朕驱逐鞑虏、恢复华夏,正也可谓是替万世太平开创基业。因此,朕决意追封太保为开平王。你等下去之后,立即会集礼部和翰林院相关官员,仔细商议太保的谥法葬礼。另外,太保现在的赵国公本来已是世袭,命吏部即刻办理太保长子茂(注)继爵,并赐金牌以传之永远。太保次子升,也赐封恩伯,着有司即日办理。其余太保身后哀荣之事,命礼部认真考订详细,尽速报于朕知,一切规格从高。”停了一停,又说道:“命以李文忠代领平胡大将军,召其率诸将护太保灵柩回朝。”(注:由于历史发生了许多巨大的变动,因此“常茂”只是常遇春长子的名字,而并不就是原来的那个“常茂”。以后出现的其他名臣勋将之后,不加特别说明的,也都是相同的情况)

    《国史记》:开平王薨,上命群臣议天子为大臣发哀礼,奏用宋太宗丧韩王赵普故事,谥忠武。上制曰“可”。因开平王本就位列三公,散阶至超品之上柱国、金紫光禄上大夫,位极人臣,无法再晋,于是乃始设内阁总理一职,以加赠。又增其岁禄至万石,补给三年,由长子茂受之。王柩至京师,上亲自素服出郊,迎灵入忠烈先英祠。次日,再加赠开平王祖父二世皆王爵,赐葬皇家陵园之右,配享太庙,发金千两、银万两、绸、棉、麻布各千匹为丧仪用度。有司原奏以郡王礼葬,上改以亲王制。出殡日,上亲临拜奠,并命太子为王扶灵。葬王毕,再追赐建业、淮西地各五千亩予茂、升为家业。赞曰:开平王佐高皇帝开国功劳,可谓高焉;高皇帝赐开平王名爵田禄,可谓厚焉。开平王虽天不假年,然与高皇帝相始终,英名传于百世,子孙享荫不绝,古之名君贤臣风云际遇,不过如此矣。可谓无憾。

    因为常遇春卒世,加上前面淮阴侯陆聚战殁,归道时临曲伯宋贵也因伤而故,连折了数位功臣,所以六年北伐大捷之后,不仅原来的阅兵受俘的典礼被取消,其他从徐达开始,对于有功将士的封赏也进行的甚是低调(但并不是不赏或少赏,如徐达,就被增禄至万石、赐金牌许后世袭爵永远)。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八月,才因为太子将要行加冠礼然后大婚的消息而散去。

    谢顿的太子,也就是长子谢瑞奇,到了八月就年满十八周岁,按华制,可以加冠行成年礼了。这标志着华朝终于在皇帝谢顿之外,又有了一名成年的皇族男子,这对于皇室人丁很是单薄、尤其又是开国未久的新朝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大举庆祝的喜事。于是,君臣们一致同意,为此可贺之事而特减天下犯人罪各一等,更要举行隆重的典礼来向天下昭示,大华天下已经后继有人而安稳如岳了。

    举礼当日,谢顿端坐于大明殿正位之上,看见自己的儿子戴金冠、着锦服,腰围玉带、足蹬高履,左佩仪剑、右挂礼玉,气宇轩昂的走上殿来,从容行礼,站起身后立在那里,虽然脸上尽是恭敬之色,但满身的青春勃发之气却是遮掩不住,心中的欢喜根本无以言表。他先是为了打天下而多年东征西讨,登基称帝后又被无数繁杂的政务日夜缠身,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能经常亲自与子女们交流感情、指导他们成长。甚至于对于子女们即时的身体精神如何都不是很清楚,正所谓深宫九重,父子隔一墙而如隔千里。谢顿当初仅是听说之时,对此种举措颇不以为然,直到自己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皇家少亲情,果然也是身不由已之事。但今日见自己长子已经成人,英气更远胜自己当年,父子天性毕竟薄发而出。又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苦心卓诣的百般努力,从亲冒矢锋、南征北战的打天下,到绞尽脑汁的创立各种制度,虽然有了天下至尊至贵的位子,却不敢做任何肆意享受之事,反而要拼命的克制自己的种种欲望,免得不经意间落下隐患或是话柄,更不用说每天都终日忙于各种大小政务而不得休息,以至于夜里都经常一夕数惊。自己忍着这么多年,甘愿吃这么多苦头,为了什么?除了为了一点身后的虚名,其余还不是为了能留下一个铁桶般的如画江山给子孙。

    想到这里,谢顿竟一时再也耐不住了,便从御座上自己站起,下了高台走到了太子的身边,抓起他的手,喃道:“吾儿英俊如此,为父喜不自禁。来来来,与为父一起来受一受天下万民的欢呼,然后去太庙告报列代祖宗,我大华之万里锦绣河山,后继有人矣!”说罢,随即牵起太子的手带着一同朝殿外走去。

    殿上群臣虽然也有人觉得皇帝的言语行动有些不符礼仪,但也知道皇帝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这时候去劝诫或是反对,准会碰一鼻子灰,说不定还会触到逆鳞。反正太子本来也确实就是大家的主人,不过仅是在皇帝一人之下而已,既然是皇帝自己的命令,于是全都拜倒,山呼万岁不止。倒是太子瑞奇连称“不敢”,却抵不住皇帝的拉扯,只得勉强保持着比父亲落后半个肩头的姿势,跟随而行。

    待走出殿外,下面的官吏、军士及其他所有诸色人等早就随着呼喊高岁,见皇帝与太子一起亲临,更是声浪一重高过一重,望着周围数以万计拜服舞蹈的臣民,再看着一旁英资挺拔的太子,谢顿可说真是踌躇满志到了极点。自己凭一己之力白手起义(在这时候,他当然自动把得于“前世”的帮助全部都忽略了),十年而有天下,又不过数年乃使四海大多晏平,加上制定的各种制度政策,自期也可谓是周密了。不要说自己年纪还不算太老,未来仍大有可施展布画诸种新政的时间,就是以至今为止的文治武功,便即使与唐太宗、宋太祖这种绝世人物相比,亦是不落下风。若再假以时日,便是做秦始以下第一人,亦是不难。又看了一眼太子,这个儿子其他的先不说,在孝道上却首先是极好的,没有白让自己那么疼他,早早就立他为世子、太子。“说什么儒家有种种不好,这讲究孝顺之道,便好的很嘛。我大业已成,儿子又算出色,更难得父慈子孝,难道不是人生最难得的际遇吗。”想到此处,更是舒心无比。

    原来谢顿因为不能一直亲自教导,于是竭力挑选了认为最博学善诱与学识渊博的老师来作为子女们的老师,其中文有李善长、陈遇、宋濂、曾鲁、吴履,武有徐达、李文忠,另外如火枪、箭术、骑术等,都有专门的教习,而象数学、格物等课,还从太学中选择擅长者充任教习(这些课程,谢顿自己若有空闲也会指导一二),皆可谓是一时天下才俊精华人物。同时谢顿颁布了皇家教育典制,给予老师们(甚至包括部分情况下的教习)在授课时,罚站跪、抄书、甚至直接用戒尺责打包括太子在内的诸皇子、皇女们的权利。不过,他也明白天家的孩子读书习艺,可忧的从来不是师资,而是学生地位过于特殊,老师们要么畏惧触犯天家威严而不敢认真管束,使其不知自我约束,要么是太以直臣、忠臣自命,反而对小孩子管束过头,反令其生起抵逆之心。所以亲自详细制定了皇子皇女们整个学习和休息的生活日程,一面规定不仅要学习文、史、书、数、礼、乐各门通常的功课,为了不让子孙沦为手无缚鸡之力、不识半点兵戎之辈,所以皇子们还要练习骑马、舞剑、及弓(弩)(火)枪之术,十六岁之后,甚至要听讲一些的用兵行军的道理。公主们虽然除了骑马之外,并不学有关武学的东西,但却要另外学习各种女红、女则,但谢顿的安排中,另一面却也以“文武之道,贵在张驰有度”的道理,所以仍给孩子们留下了逢五半休、逢十全休的休息日,另外除了自己的生日可以放假之外,正旦至元宵也有“年假”,遇上大暑的日子,即使不全休,也多只安排骑马、练枪这些不用耗用脑力的课程。

    当然,谢顿知道自己的儿女们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所以对各门功课的要求一般都是博而不精,并不期望能学富五车,或是力敌万夫。如此设置教程,即使他们智具不足,凭着已近面面俱到的课程,亦可以勉强学成中人之才,不至于沦落成只知坐食俸禄、五谷不分的废物。几年教育下来果见有成,不仅已经算是成年的长子谢瑞奇,便是还只有十五岁(超过十四周岁)的次子,长安君谢瑞兆,都可以自己提缰纵马,开弓(弩)使(火)枪,即使更小的三子谢瑞德(和乐君)、四子谢瑞祥(平盛君)也借着这些锻炼,小小年纪都长得非常壮实。而另外几位的公主们,虽然因为男女先天区别,以及礼法所束,不能与皇子比体质,但也是身体健康,极少生病(当然,这也与他们从小以来都是营养良好,以及谢顿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条例,改变许多传统的误解陋习大有关系)。不过,皇家终究是皇家,诸皇子、乃至公主们学习的重心与一般人并不相同,更不同于太学、武学的学生,他们最重要的功课还是听老师们讲读历史、律法。历史可以为王者之鉴、律法可以为王者之兵,不仅是已早被立为储君的长子谢瑞奇,便是几个尚年幼的皇子,也要每日学习专门编篡的有图文解说的通鉴、御览等书。当然,如今真正有所领悟的,自然还只有最年长的谢瑞奇一人。也只有他已经开始听讲历代和本朝的律法制度,为学习政务作准备。

    太子加冠礼成后,父子又去奠拜了太庙,最后又回到正殿上赏赐群臣饮宴,直到天色大黑,谢顿父子方得从仍然喧闹的宴席上抽身,起驾回到后宫休息。回来后先梳洗一番,换了便装,待奔波一日的疲乏稍稍缓解了,于是谢顿摆手让所有宫女、侍卫全部远远的退出。望着还是保持着恭身侍坐架式的儿子,笑道:“奇儿,庙堂国事已毕,今晚只言父子,不论君臣。勿拘束,且近坐。”

    待谢瑞奇依语坐到了紧靠在一旁的软垫上后,谢顿又仔仔细细的看着儿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开口。“儿啊,下月你就要娶妻,替我谢家开枝散叶。唉,为父老了,将来我大华、我谢家的命运就在你肩上了。”谢瑞奇刚开口道:“父皇,您正春秋鼎盛……”,一语未完便被谢顿摆手制止。

    “自家事自己知。为父已经年近五旬,虽然身子看上去还行,但精力其实已经远不如昔了。早年的辛苦疲伤,近来日渐感到发作。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不必有任何忌讳。实话说,为父可能会再支撑个十几年,但也可能突然得场暴病,就把你们兄弟姐妹都扔下。若不是如此,本来你刚刚加冠,为父也不想这么早就与你谈这场事。”

    虽然谢顿大多时候就是以一个要求严格的父皇的形象出现在诸子面前,但谢瑞奇仍然感到,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与自己谈话。原来因为忙着应付白天里各种典礼事宜,而既兴奋又有些疲惫的脑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不由自主的更靠近了父亲身边,也忘了其它的礼仪,眸子竟也紧盯住了谢顿的双目,毫不闪避。

    谢顿看着精神稍振就马上把疲象一扫而空的儿子,刹那间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嫉妒,“唉,年轻多好,自己再年轻二十年多好啊!想做的事情太多了,而直到了今天,才可以说自己才真正掌握了天下,开始能够按自己的想法设计布置神州,但可惜自己是绝不能看到成功的一日了。”不过,这到底只是刹那间的想法,几十年的磨练,谢顿终究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奇儿,你是太子。我问你,朕百年之后,你将凭何守我大华天下?”

    谢瑞奇一怔,但马上明白,就是父亲在最后对自己进行考核。虽然有点紧张,但这问题其实自他懂事以来,自己和老师整日教习的就是如何回答,所以倒也成竹在胸。低下头略微整理了一下想法,便再扬首答道:“父皇自然是可以长寿无期的,但万一,万一数十年后有不讳之事。但凭父皇的之恩泽、之威烈,仍可震服天下,使奸人不敢有所蠢动。儿子届时也必定以父皇为榜样,兢兢业业,绝不敢亲近小人、纵于享乐,而将重用贤臣、布施仁政,以守我大华天下。”

    谢顿听着,连嗯都没有嗯一声,立刻追问道:“你以为谁是小人、谁是贤臣?什么是俭仆不奢,如何又能称为布施仁政?”

    这题目太大,谢瑞奇听得愕了一愕,但并没有被吓住,想了一想便回复:“凡事都遵循圣人教诲,上忠于君父、下爱抚黎民,行事不避权贵,直言不畏祸福,可谓贤臣吧。而小人者,必不能与贤臣为友,故识得贤臣,即可识得小人。至于俭仆不奢、布施仁政,儿臣当以父皇为楷模。父皇不好金玉古玩、少传歌舞饮宴,可谓俭朴不奢。开国以来,剪除苛捐杂税,凡有水旱蝗灾,必命减免皇粮并放赈救济。开科举、兴学校,教化百姓,可谓仁政。”

    谢顿微微一晒:“贤臣、小人,分野不尽如此;不奢、用仁,亦不止上述。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能有此悟已是难得。看来诸位师傅教得很好,你也学得很用心。”话锋一转,“历来一朝天子继位则必有一朝新好,这是不讳之理。你却说说,将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为父不但可以为你参谋,也可为你做好铺垫。”

    年青人毕竟容易激动,谢瑞奇刚被父亲夸奖了一番,一时正在兴奋之中,吸了一口气,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父皇继承祖宗之志,顺天应民,驱逐胡虏重光华夏,文治武功三代之后皆无人可及,儿臣不敢妄想超越,亦不愿强要比拟。儿臣读史而知,历代各朝凡得能长久享国的,都是第二代的君主明白国基未固,以谨慎守成的,而若自以为英明神武,不顾天下好容易重归太平,硬是好大喜功、乱用民力的,则难脱强秦、盛隋二世而亡之命运。另外,自宋亡之后,中国尽落虏手数十载,尤其北方更浸胡腥已经数百年,恐民风短时不易归正道。所以,儿臣若有大运,愿效法汉之文景、宋之真仁。虽然无赫赫之功,但愿为我大华固培国基,又使大道重盛,心愿足矣。”

    听完儿子的这番话,谢顿脸上的表情复杂,却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忧虑,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平常里,你觉得学问最好、最能教人是哪位师傅?”谢瑞奇一怔,不知父亲为何之突然扯到师傅们的学问、本事上去。不过父皇有问,自然只能尽力回答,认真的想了想,回道:“父皇给儿臣们挑的老师都是极好的,学问都深。不过,李太师(李善长)从前公务繁重,现在又奉命修史,能给儿臣们讲课的机会少,徐太傅(徐达)、李枢密(李文忠)也经常要出京征讨。而格物和武学的教习们又略微拘谨了些。剩下的几位老师中,原来是宋先生教儿臣的课最多,但不久前宋先生的父亲病逝,宋先生回乡奔丧守制,现在是陈先生代的课最多。”

    “嗯,果然是静诚先生和景濂二人最得你之推崇。”“正是,父皇,陈、宋二位先生不仅学问好,为人品质高洁,而且教授学业之法最善,每每循循诱导,儿子们即使听讲疑难,亦能不久通之。可惜宋先生父亲病故,他要为父守制三年,陈先生的年纪又大了。儿子只恐怕以后学业不能精进。”

    谢顿突然猛的一拍扶手,“什么?丁忧三年?!朕不是已经下旨,命天下凡官吏遇到为父母、祖父母等守制时,皆以日代旬,丁忧百日即可。他怎么能回乡丁忧三年?”

    谢瑞奇被父亲的突然之举吓了一大跳,见父亲似乎生气了,连忙小心的替老师解释道:“父皇,您大概忘了,宋先生回乡前,已经请辞了一切官职,所以已不在官员限制之中。”

    听得这话,谢顿没有再发火,但语气却变得十分森森,“噢,朕倒确实是忘了,他是辞官了。好,好啊,好一个纯孝之子,好一个视富贵如浮云的名士啊。果然是天下应当效法的圣人。呵呵,呵呵。”

    即使是年轻不多经事的谢瑞奇,也从谢顿的声调中听出阵阵的恶意。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给老师闯下了大祸,登时心里大急,急忙准备再替宋濂辩解。刚一张口说了声“父皇……”,却已被谢顿抬手阻住了下文。

    “瑞奇,以你看来,这是忠臣好啊,还是孝子好。”

    “儿臣以为,忠臣必出于孝子,二者无谓上下。”

    “这也是陈遇、宋濂他们教你的吧。哈哈,这理学之网果然如恢恢天罗,连朕亦逃不出其中啊。”

    这笑声太寒,这话也太重,吓得谢瑞奇急忙起身跪倒,不过还没来得请罪,便被已经反应过来的谢顿扯起。“吾儿勿惊,朕刚才的感叹不仅与儿你无关,甚至也与陈遇、宋濂他们没有太多关系。其中的究竟,朕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勿自扰便是了。”

    见儿子稍安之后,谢顿重新把身子靠回椅背,“你刚才说的也对也不对。世上忠臣确实多出于孝子,而若是连父母都敢忤逆,自然是不能相信其竟还能誓死忠于国家的。然而天下间孝顺自己父母之辈何止千千万万的,难道是都能倚为国之柱石的?朕开国之初即明示天下,我朝以仁治天下,当初你那几位老师,还有另外一些大臣们也都曾力劝于朕,说仁太空泛,要朕改以重孝治天下,朕没有采纳。奇儿,你要记住,天下人中,总是圣贤者极少,自私者极多。孝道固好,但真能以君父为先的,却是难见,常见的反而是人多把自己家族置于首位,还振振有词曰是为孝悌。否则,何闻有‘忠孝难以两全’之说乎。而于我们天家来说,要的只是忠臣,而且还得是能干的忠臣,其实他们孝不孝的,与我家何关。而若臣子们都是父母在而不远游的心思,那谁来为我大华开疆扩土,谁来为我大华镇守四方。”

    “儿臣,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你一时也不见得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是怪朕,开国以来政务缠身,只能将你托给几位老师教导,却是自己疏忽了亲身传授。现在你也加冠了,这样吧,你明天开始每天上午都入宫,跟随在朕身旁,一面学习处理政务,一面朕也可以将心得传给你。对了,你现在书读到哪里了?”

    “老师们正在给儿臣讲《通鉴纪事本末》。”

    “嗯,这书不错。可有人给你讲本朝及历代法律?”

    “这个不曾,陈先生、宋先生都说,这是臣下的学问,不用急于学习。”

    “唉,真乃糊涂!治天下不可一日无法,你是太子,怎么能不学法术。要想安邦定国,必得王霸二道杂用之。不明晓法度,以后臣下们就能外恭内猾,用着文字笔墨的游戏,便能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父皇容禀,先生们的意思并非是不要学法,只是排得较晚,等以后些再学……”

    “晚晚晚!晚到何时?!晚到等朕死了,你登基之后,他们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谢顿的突然暴怒,可让谢瑞奇震惊万分,他急忙去冠抢地拜倒,一边磕头一边解说:“父皇息怒,儿臣敢担保先生们绝没有作乱谋私的企图。他们都是我朝的忠臣啊,教儿臣和兄弟们的时候,也都是竭尽心力,唯恐所授不准不全,父皇切莫误怪了他们,都是儿臣不好,笨嘴拙舌,把意思传错了。请父皇息怒,万万不要降罪给先生们。”

    “朕没有错怪他们,朕知道,他们当然不敢有谋乱之心,其实所想的是冀望你为汉元帝嘛。朕以前就说过多次,今日再明白的告诉你,有两宋的前鉴在前,我大华绝不能重拾纯用儒术、重文抑武为国策。只有王霸二道并用,方是能让江山永固的唯一之法。”

    看着儿子明显口不映心的答应,谢顿又是气急又是无奈,本来打算今晚和儿子交底的心思已经全没了。余下时间就是给他大谈孔孟先圣其实如何文武并重,独用儒术会有什么危害,但是显然,以谢顿的学问和口才,一晚上是不可能抵消太子数年来被老师们灌输的观念的。最后,口干舌燥的谢顿只得让太子回东宫休息,让他从明日起随自己学习政务,准备着慢慢把他的观念磨过来。

    越想越生气的谢顿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来到思贤殿办公时仍是心头十分恼燥,众人见太子第一天开始学习政务,而皇帝却是心情不佳,更是小心翼翼的侍候,总算一上午过去了,未出什么意外,下午太子还是要读书就学的,于是先行告退。按习惯,中午皇帝为了示宠于内阁阁僚,都是要赐食的――实际上也就是皇帝和大臣们一起吃工作餐。谢顿心烦,吃了两口便推开不用了,在外面的胡惟庸正好看见皇帝的食盒几乎未动,心中便是一动。

    谢顿又处理了几份奏章,却越觉无趣,一丢纸笔,起身便道:“今天就到这里了吧,你们没事就都回家去吧。”其他人正想不与心情不好的皇帝相处一殿,都忙不迭的应了,行礼之后收拾了自己随身物件便纷纷走了,唯有胡惟庸故意落在了后面。谢顿枯坐了一会,正想着是不是到花园里去走走,散散心,却见胡惟庸仍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侍立在下首,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胡爱卿怎么不回府,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胡惟庸见皇帝问话,急忙躬身道:“陛下恕罪,臣见陛下有忧色,先贤有云:君忧臣辱。所以臣虽然自知愚鄙,仍斗胆请试为陛下分忧。”

    因为可以想见的缘故,谢顿本来并不很喜欢,又或是信任胡惟庸,即使他相当善于处理行政事务。提拔他入阁主要是还是出于知道的危险比不知道的危险要好些的想法。所以平常并不对他说什么真正心腹机密之事,但今天谢顿实在是郁闷,特别是想找人倾倒一下心中的苦处。但宫内的女官们都在受训时接受过最严格的命令,绝对不得与皇帝讨论有关于国政的大事,就是想对她们说,也没人敢听。其他近身的郎官、侍卫更是由于地位相差太远,也不能作为听众。正是这关节上,胡惟庸一问,谢顿再也忍不住了,竟便把太子为几个老师所诱导,日渐浸于独尊儒术的观念之中,更有推崇理学的迹象,却是与自己的希望背道而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与胡惟庸说了。

    胡惟庸是越听越听心惊,皇上将这事看得极重啊,甚至为此生起了对太子的严重不满,昨天太子加冠礼上,皇上对太子还是何等的喜爱,却不料到了今日,却竟已又起了这等重大的变故,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大胆如胡惟庸,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偷偷拿眼看了看皇帝,却见皇帝说完之后,显然是吐出了胸中的积闷,眼睛居然闭了起来,象是在平复感情。再暗中一想,却道不好,皇帝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了自己,却很可能只是因为一时情绪失控,等会他回复了过来,发现无意中已经漏了这天底下最要命的机要,自己岂不是危险了。想拍马这次却是拍到老虎屁股上,真是糟糕透顶了。

    果然,谢顿休息了一会,突然睁开了眼,直直盯住了胡惟庸,眼中已经能看出凶光。胡惟庸暗自大叫不好,一急之下,却是急中生智、生勇,正身对皇帝道:“陛下何必忧虑,太子尚很年轻,不过是因为一时为竖儒所惑。只要让他能远离其等,陛下要悉心教导,不难能导之向正吧。”谢顿摇头,“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又有什么理由突然换掉陈遇、宋濂那几个老师,师道尊严,即使是天家也不能不忌讳三分,而且做得太明显了,太子因为年轻,正是容易生出逆反之心的年纪啊。”

    “宋濂不是已经丁忧了吗?”

    “他是丁忧守孝去了,但不过三年就会回朝,何况还有陈遇几个。”

    胡惟庸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对皇帝说道:“要不露形色,却也不难。”谢顿一怔,急忙追问:“爱卿有何妙计?”

    “微臣记得陛下曾经明旨,教训天下官吏当以公事为先,应以日代旬守制即可,宋濂一定要守三年之制,这明显是抗旨。”

    谢顿不耐烦的说道:“这朕知道,但吏部还有你们内阁无能,把他辞官的奏章就这么送上来了,朕一时没想到,已经准了。他现在无官无职,即使要守三年也不算是抗旨,朕也不能枉法去治他。”

    “臣等有罪。请陛下降责。”“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个了,说,这样你的主意还能不能用?”

    “臣不是想请陛下治宋濂的罪,那样太子也可能不悦。”“嗯,那你的意思是……?”

    “但陛下可以不再起用他啊,陛下可以明诏天下,凡官吏一定要辞官守制三年的,一律不许再起用,以绝有人为邀虚名而故意违抗圣意。这与前旨的意思并无二致,名正言顺,太子也无话可说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顿一下子悟明白了,“不错不错,朕可以不再用他啊。朕一时都被气糊涂了。那陈遇怎么办呢?他对太子的影响不次宋濂啊。”

    胡惟庸阴阴的笑了,更压低了声音,“陛下,太子是不是以为这些儒生也能做大事的?”

    “不错,正是这点最烦心,他们引经据典的嘴上功夫确实了得,连朕都不见得能说过他们。朕又不能把天下让给他们去治,治坏了再给太子看。”

    “但陛下却可以让他们做一些事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不是天经地义的。陈遇等既自许是忠臣,自然应该为陛下分忧的。他们若做成了,朝廷可以从中得益,且也可以使之远离太子,而若他们做不成事,则太子自然就知晓竖儒无用了。”

    “噢,眼下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去做?”

    “陛下,何不让他出使云南?”

    “出使云南?!”谢顿听得这句,人一震,抬眼直视胡惟庸。胡惟庸心中也很是恐慌,但外表却是愈见镇定。“如今天下十停已经归服了九停,唯独残元梁王据云南仍不服我朝正朔。多扰我四川、贵州等地边境,必得当收取之。今塞外大捷,可以对云南用兵了。但先礼而后兵乃是王者之道。陈遇既是名士,如果能说动梁王弃甲归顺,省了朝廷用兵耗费,那也是好事。若是不成……”

    谢顿静静的听着,半晌无言,只是看着胡惟庸,直到他有些坚持不住了。才大笑起来:“胡卿啊,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拔你入阁,朕确实没有用错人啊。哈哈哈。不过你能让陈遇自己请旨出使?如果是点他出使的话,太子也许会有什么想法。”看到皇帝真是高兴了,胡惟庸这才暗擦了把汗,回道:“陛下放心,臣领会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