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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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二年,也就是元至正二十三年,四月一日,元廷仍然依例召集了大朝会,虽然仪式看上去仍然是那么一板一眼、肃穆有加,但是整场的气氛之压抑,令得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好象在参加一场浩大的葬礼。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心里也明白,这其实也确实正是一场葬礼,或者说是葬礼的前导。就在前天,华军攻占了武清、?州,大败官军于蒙村,太尉火你赤、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战死,另一位知枢密院事也速侥幸得脱,他们所统领的人马死、伤、俘、散者多逾八成。也速收拾残兵不足万人退守通州,已是朝不保夕间。而连日急召入卫的孛罗帖木儿之部至今没有音讯,现在朝廷手中已经没有一支可用的野战军队能够保卫大都了。

    大殿上阴沉如同坟墓一般,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出来说话,可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了,总不能仍旧“众卿有本快奏,无本卷帘退朝”。右丞相搠思监站在前列,暗中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虽然看得并不是太清楚,可尽是又急又怕的心境却是很清楚的。自己是皇上一手简拔的宠臣,又官居右丞相,不能不出来说两句。可他也猾头的很,踏出班列后向皇上行礼乞奏,得到允许后,却转头对百官说道:“各位同僚,我等皆世食元禄,今朝廷有急切,我等不能不为皇上分忧。请诸公轮流发言,群策群力,必定能有克敌制胜之法。”还没等众人发现他说得尽是废话,便向中书平章政事伯撒里(注:由于找不到相关资料,从伯撒里开始,以下元臣的官职大多为在大约揣测其时之地位后,私自“封”的)拱手请道:“公位崇德高,请一定不吝智计。”

    伯撒里这个气啊,现在要兵没兵、要饷没饷,我还能有什么主意?!而论起这些,你搠思监官居右丞相多年,责任最重,居然反倒还来问我。但搠思监外表既然谦恭,讨论应付危局又是至大的紧要,还不能不应付两句。可说什么呢?嗯哼着,伯撒里脑门子上汗都出来了,偷偷往上下一看,可恶啊!不仅皇上,连群臣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一脸的期待,好象自己是汉人传说中的姜子牙、诸葛亮,一定会有什么扭转乾坤的妙计一样。自己真这么了不起,怎么从前都想不起来让自己拜相柄政?

    其实,众人倒也并非是都以为伯撒里一定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应付如今的局面,只要穷途之时,人的心理如同溺水,任何看上去有希望的东西都会去抓。如果搠思监问的不是伯撒里,而是其他任何人,恐怕众人一样会期许非常。但伯撒里却被殿中这无形的巨大压力迫得过分紧张,竟一张口脱出:“圣上,这大都本来就是汉人的地方,即然汉人如今势大,不如我们就回塞外、回草原去。”

    此话一出,全殿顿时一片哗然,虽然很多大臣心里也就有了弃都别走的打算,但这么公然说出,仍然令他们感到一阵心怯,难道就这么抛下繁华无比的大都,抛下祖宗辉煌的功业,回到那荒凉寒冷的草原去?不用说,其中汉臣们的心里更是不知感觉为何了。已经有人不顾礼仪,攘臂高呼:“伯撒里,你个奸臣!竟敢怂恿圣上尽弃太祖、世祖皇帝辛苦开创基业,把大好江山拱手让给逆贼,真是罪该万死!”

    但伯撒里话既出口,脑子反而冷静了下来,看了看殿中上下群僚的神色,虽然有人确实是义愤填膺状,但多数同僚的反应,在初时的惊讶后,却都是关注看着自己还没有下文,并无特别反感之意。而关键还在于皇上,他的脸上非但没有见到勃然大怒,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心中笃定,讲话也顺畅了。又施了一礼,续说道:“圣上明鉴,以太祖之神武,龙兴之初,即曾有翰难河之困。可见一时之胜败,不足为久观矣。今华贼军势方盛,若我等固守大都,集兵于一处死战,正是乘了他们的心思。反之,若陛下移驾塞上,则主客之位易矣。回到草原上,我们再不必为一城一地与汉军纠缠正战。他们大军来了,我们就暂避其锋芒,专袭他们的粮队和分散的小股人马,让其焦头烂额而又根本无从寻战。他们大军退回去了,我们就攻袭边境上防备薄弱之处,万里之地,他们哪里可能处处设防,又怎么可能处处坚若磐石。更何况我们蒙古军所擅长的,本来就是万里奔袭、攻其不备。这样,要不了几年,华军就会被拖得疲惫不堪,而他们的经济财赋也会被拖垮。而我们在草原上积聚生力,待小驹长成了健壮的骏马,少年长成了英勇的武士,到时候再挥师南下,睿宗三峰山之捷,必得复见。到时不仅大都、河北、山东、中原,就是华军的江淮老巢、伪都集宁,亦是唾手可得。”说到激动处,伯撒里顺势跪倒,“圣上,雄鹰歇脚,是为了更高的飞翔。宝刀磨锋,是为了更加的锐利。请圣上暂忍一时之辱,移驾北狩,臣等必定日夜锻炼强兵劲旅,扫荡贼寇,必能讨灭伪朝,恭请大驾奉还神都。”

    伯撒里说完,殿中众臣都忍耐不住了,纷纷出列上发言,或支持让都别走,或力主坚守大都。坐在上位的元帝起讫一直默默无语,只听着群臣的争论,等众人的言语渐有平息,才忽然开口,但内容却是下旨停三宫造作,罢内府河役,大赦天下。又命太常礼仪院使阿鲁浑、太庙署令王嗣宗、太祝哈刺不花等护太庙列代神主暂时北行。随即便命散朝。众臣见走守大计未定即已退朝,都鄂然不止。但即使有重臣追随请旨,帝仍无回应。众人久候无音,只得散去。

    不料到了下午,帝突然召皇太子、中书诸丞相、平章、知枢密院事等重臣入宫议计,会甫开始,帝即明言,决定纳伯撒里之策,暂时避兵北狩。顿时大哗,中书平章政事失列门、枢密院判黑厮、宦者赵伯颜不花等苦谏反对,其中伯颜不花恸哭谏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帝不听,下诏以至于淮王帖木儿不花监国,以失列门为左丞相,同守京城。待夜半,开健德门北奔。得知皇帝逃走后,其后几天里,大批元廷显贵也纷纷随之逃出大都。

    后来人们谈起元帝出走,无不皆感叹:这元朝末帝妥欢帖睦尔,平生没做过几件正确的事,尤其是国政处理上,凡他亲自决策的,几乎无不反而将局面弄得一塌糊涂,唯独弃大都而走之事上,做得果断及时,一点不拖泥带水。而且策略性极好。如果他在朝会上正式宣布弃都,一则反对的人肯定更多,更难立刻压服,二则消息走漏,很可能全城惊恐崩溃,他的出逃也就又明显又不容易跑快。而他实际的安排,只召见了部分重臣,一安排好最基本的善后,连大部分宫眷都不带,更不带笨重的各种器物、典籍,只卷了部分贵重的细软,便与皇后、皇太子等皇室主要成员及少数重臣一起,在部分怯薛歹,即元帝室的禁卫亲军的保护下,迅速在夜幕的掩护下逃离大都。此时,华军的最前锋才刚到通州而已,自然是绝不可能追上他们这一行的。

    要是妥欢帖睦尔没有采纳弃都别走的计划,或走的稍晚一些,又或带上太多的贵重紧要的物品,走得拖拉一些,能被华军赶上。那么结局是无容有丝毫可疑的,虽然护驾而行的还有不少所谓的怯薛亲军。这怯薛,最早是由铁木真创立,由他帐下威震七海五洲的四杰,博尔忽、博尔术、木华黎、赤老温统带的,当时确实是无敌于天下的精兵。但坏就坏在这怯薛歹的职位是可以世袭的,而且元每朝新帝却又有自己的怯薛,可前朝的怯薛却又都不会被裁减。不用宿卫执事,却还有饷拿,加上自忽必烈之后,元帝的近卫亲军根本没什么机会参加战事,所以这本来号称最为精锐的皇帝禁卫,耗费元廷无数国帑的怯薛亲军,早已蜕成了不堪一击的花架子。而由于妥欢帖睦尔与其太子爱猷识礼达腊之间的关系复杂微妙,互不信任已久,所以当此时刻,妥欢帖睦尔是必定要把太子带在身边的。如果将他们父子俩拿获,也许之后数十年蒙古各部便再难有共主协调指挥,与华军鏖战不休了。当然,很多后人恶毒的,或者是正确的指出,这只能证明妥欢帖睦尔除了血统,实在与他野蛮但却确实勇敢的祖先在性格上毫无相似之处,或者更直白干脆的说,就是实在是个怕死的胆小鬼。不过,这种结论正确与否,仍然无碍于他成功的出走,以后给华朝添了极大麻烦的事实。

    不过当时,华军还不知道元廷的这个动向。依旧按着自己的计划向大都推进。四月六日,华军攻克通州,也速自杀。七日清晨,华军的前锋游骑兵出现在大都威严高耸的城墙视线之内。八日,徐达亲督大军一部赶到,立即攻城。大都城防虽固,奈何无兵可用(城中残余的所谓怯薛及其他宿卫亲兵的实际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华军简直如同演习游戏一样,按部就班的填濠、架梯,最后在轻便的骑乘火炮和弓弩的掩护下开始登城,大将赵德胜一人当先,率先持旗踏上了这座数百年来让汉人血性之士朝思暮想的城头。

    中华二年四月八日,华征虏大将军徐达克大都,元亡。

    徐达入城,斩元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失列门等不降者数十人,其余皆不戮,命人封各部、府、署等官库,籍录各处图书宝物,令兵千人守宫殿门,使宦者护视诸宫人、妃、主,严禁军中士卒有侵暴事。于是大都中吏民安居,市不易肆。查知元主等已遁,料时已久,不及追。于是只分遣兵将,取大都周围州县关隘。同时红旗报捷于谢顿。

    同样在四月一日,谢顿乘船渡过了黄河。渡河之际,谢顿立于舟头,望大河上下滔滔,感慨万千。十年前,他为了营生,也曾渡过黄河。不过当时他只是一介无人注意的平民,与许多苦命人一起挤在一条小船上。中渡之际遇到一阵风浪,小船颠波不止,当时全船人都听从梢公指挥,努力搏击,方脱险境。而如今,除了他脚下的特大的御船,还有数十艘战船紧随左右前后保驾。人生际遇,竟能有如此天壤之别,真是不胜感慨。正思索间,有风吹来,浪涌起伏,打湿了他身裳的下摆,近臣、侍卫恐有意外,无不劝皇帝入船舱内歇息。但谢顿为河水打到,春水甚凉,精神反而为之一振,笑谓左右:“此恐河神贺功求赏也。也罢,来人,将朕此剑赐于大河之中。”当侍卫遵命捧剑下去执行这道旨意,而其他人的注意也多被这番少见的举动吸引时,谢顿自己却低首望着脚下不绝的河水喃喃道:“亦曾浪遏飞舟,亦曾中流击水。记得,记得。将要重整乾坤,将要移星换斗。记得,记得。”头抬起时,狂热的光芒再次充盈于眼中。

    《国史记》:高皇帝渡河,遇浪。解佩剑,命随侍投河中,波平。及渡,再命以三牲牢之。帝亲制祭文,其中曰:“黄河,自大禹疏通海以来,吾族兴祸皆赖之,国家命脉是也。余既承受天命,咸有四海之内,不敢不竭尽心力,抚育百姓。兹以立誓,有我华朝,必定治河不缀。此诺天地可鉴之。”自斯以来,我朝列代圣君贤臣皆遵高皇帝誓言,数百年中治河不曾中断一日,耗钱资人力何止亿兆,至今如是。乃方有数十载以来,人以河有晏清为常事,两岸数千里之百姓皆受河惠而不知有河患。高皇帝以开国之初,九州未得全靖,百事尚且艰难之际,而先定治河之策,仁德爱民之心,远图谋划之深,皆匡古少有也。

    四月五日,谢顿在东昌境内得到了徐达克定大都的确切报告,随扈文武,从一品大员到军中伙夫,闻之无不欢呼万岁。虽然秦晋诸省尚未收复,关外更尽是仍属元境,但攻陷了大都,毫无疑问的标志着元朝的覆亡。这就如同是商汤代夏、武王克纣时九鼎神器易手,从今以后,这天下正朔的名份就真正只是华朝一家了。所有人等无论或曰从龙开国,或曰恢复华夏,从公心私心哪面说,都是值得大大兴奋的。唯独可惜的是元帝逃遁,未能竟尽全功。华军多是经年的宿将老兵,知道元帝既逃回塞外,这扫荡残敌恐怕就还需要匡年累月的鏖战。

    但与其他人相比,谢顿其实心中倒是并不太失望,原由是他早知道妥欢帖睦尔和爱猷识礼达腊这对父子实在都是太擅长逃跑了,进攻大都时能逮住他们简直比天上掉大饼的可能性还小。所以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关心如何尽快扫荡关内(指长城内)的残元势力,并着手准备应付残元回到草原上,收拢力量后必然会发动的反攻。

    说到残元剩下的军事实力之中,现在位居首位的自然是孛罗帖木儿的人马。当徐达等率军向大都作最后进军时,他的兵马多集中驻屯在易州。不久后,华军便得到了侦报,一直以各种借口拖延拒诏,不肯去救援大都的他,在得到大都失守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率全军拔营,直接去往了大同。在前方统领着华军两位主将徐达、常遇春闻听后,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对敌手的钦佩之意。孛罗帖木儿对于河北富庶之地的垂涎不止一日,好不容易才趁扩廓帖木儿失败之际,才趁机控制到自己的手中,但一旦感到形势不利,就能效壮士断腕,毅然完全放弃,率军退回他经营多年,又居控长城内外、地势险要的大同。这是大将的才干、见识啊,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不过,早在开封会议计画最后总攻时,谢顿就与徐达、常遇春等人商量安排好了应因如果不能在河北完成决战,如何消灭孛罗帖木儿部主力的计划。于是,徐达、常遇春按部就班,徐达坐镇在大都,分兵攻取周围的州县,尤其是燕山的各处关隘,并加紧修茸整备。又派赵普胜领一部沿水陆东进,直取永平路,解除大都的后顾之忧。而常遇春率师南下,经保定,取真定、顺德,然后越太行山隘进入山西,而此同时,早就在晋南休整完毕的李文忠也必定已经挥兵北上,常、李二军将在冀宁会师,再推进至五台山,甚至代州一线。而徐达在巩固大都周围后,留汤和守卫,则自将兵出宣德。二路大军最后将构成对大同的钳形夹击。

    这个计画的弱点就是分兵之后,盘据大同的孛罗帖木儿将有居于内线作战的优势,可以集中兵力先应付其中任意一路华军,若不是谢顿信任徐达、常遇春都是不世出的名将,本来也不敢用这可能遭敌各个击破的分兵进击之策。不过即使如此,这两路人马的安排其实也并非真就是齐头并进,哪路遇上孛罗帖木儿,哪里就负责击破元军主力如此简单。与徐达、常遇春身为正副大将军的职务相反,这次出兵的主攻佯攻的次序恰好掉了个。至少按华军事先的计划安排,徐达一路将是辅攻,而由常遇春负责统领主攻方向。

    如此安排是因为,徐达出兵经宣德逼大同的这条进军路线正在长城附近摆动,不但沿途相对荒凉,后勤不易,更重要的侧后还有来自尚在元军控制下的上都路的威胁,不仅已经逃到上都的元帝妥欢帖睦尔很可能拼凑人马南下助战,就是孛罗帖木儿也可以派兵经塞外草原绕行袭击。所以谢顿与诸人商议后,徐达此路虽然也要大张旗鼓,但实际主要却是占领沿途要隘,紧急修筑关墙城堡,为以后对塞外长期用兵打下基础。遇敌,小股自当求一鼓荡之,若遇大敌,则可缓战,以防备意外为第一。这以徐达之能,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徐达虽然威名赫赫,拜大将军,群臣与李善长中并身位列第一(徐达正官为右丞相,略在李善长的左丞相之下,但他有一个曾经是谢顿“义弟”的身份,隐隐又贵重于李善长),但为人性格谦逊,并不好争功。反映在领兵打仗上就是张驰有度、大胆谨慎,更不会因为以主将的身份反而辅助他人而恼怒,以至影响大局。加上他帐下主要的部将邓愈、胡大海等人也都是可独当方面的大将,此路交给他,就是孛罗帖木儿和上都元军都尽全力倾师而来,至少自保不失也没有问题。当然,如果徐达有机会击破元军的主力,或者乘虚直入,一举取下大同,无论是谢顿,还是常遇春,也都并不会不高兴。

    而以当下的战局与元军的部署来看,常遇春与李文忠在进攻冀宁之前,都不会遇到太强的抵抗,而当他们合兵后,可用来向大同进攻的兵力将轻松超过十多万人,兵精器利、实力强劲不提,而且不但常、李二人都是称雄当世、智勇双全的上将军,配给他们的傅友德、吴国兴、耿再成也是一流的名将,王弼、郑遇霖、朱亮祖、程国胜、梁弦……,哪一人都是可以能在万马军中斩将夺旗的猛将。而又特别挑选了大批如王士诚等原红巾军中,曾在三晋转战有年的部众,分派在各营中,加上有大批在晋北活动的义军(或者说是土匪)可以利用,有先进的制作地图方法可以凭借,即使在明晓地理的优劣上,华军也不吃什么大亏。如此实力,常、李之军如果遇到孛罗帖木儿,完全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从容击败之。而若其不来,扼住了代州内长城一线的山川险要后的华军,离大同不过三四百里路程,数日急行可至,只要徐达到时未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两路相配合,大同之役几乎就是必胜之局了。

    常遇春很快便提兵离开了大都,而徐达则留下,除了分占周围的州县关隘,只要派几员部将即可,无需劳动他大将军的虎威。而且他还有件大事要办――便是迎接皇帝的圣驾入大都观察。

    大将军徐达全副戎装,率诸将及元朝降官等数万人迎帝于城外十里亭(徐达本来是要到更远的地方来迎接的,但在往来文书中被谢顿以军事理由制止)。及见面,未等徐达全礼,谢顿已跃身下马,双手将之扶起。望着徐达因为征战日久而略显削瘦的面庞,谢顿实心实意的叹道:“大将军辛苦矣。今中原恢复,幽燕平定,伸前宋遗恨,雪五代之耻,此不世之功也。大将军真乃朕之柱石。”

    徐达低首谦虚的答道:“这都是皇上运筹帷幄、庙算无漏,而将士忠勇、竭尽报效之力,达不过恬居于位,坐享其功罢了。”

    谢顿笑着摆手说道:“大将军,凡事不可过谦,过谦则近伪。大将军自北伐以来,战功之著,天下皆知。而尤能克守谨慎,安抚士民,于武功之外,又宣我大华之仁,极慰朕心。来来来,与朕并马入城,受一受燕地百姓感谢大将军驱逐胡虏之崇拜。”说完,也不待徐达答应,踏前两步,一手便抓过徐达座骑的缰绳,“来,天德吾弟,请上马。”

    徐达这才惊觉原来皇帝要为自己亲自牵马引蹬,不说以他谨慎的性格,就是换了豪放不羁的常遇春在此,又怎么敢施然领受。连忙后退推辞,却被谢顿一把捉住手腕,虽然谢顿的力气不能和徐达比,可徐达当然不敢和皇帝公然比赛角力。于是被谢顿拖到马前,晕头晕脑间便在谢顿及两名侍卫的帮助下上了马(当然,其实真正用力推举的人是侍卫,谢顿主要是摆个样子而已)。谢顿这才自己翻身上马,自有人牵着他们的座马而行。因为谢顿前语要并马而行,所以二马几乎平行,谢顿御马的马身仅微微略过徐达的座骑半个马头。

    虽然徐达此际已经拜征虏大将军,官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实际他年纪才三十一、二,尽管因为十余年的征战,人比实际年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都要老成的很多。但毕竟不过刚刚跨入而立之年,青年人特有的血气激情终究没有退尽,而十几年的战事经历也使得他不能不有一份好胜争强之心。今谢顿如此夸耀礼崇于他,实在不能不让他感激于肺腑。再想到自己不过出身贫寒之家,没有皇帝收拢自己,尽心授以文武之学,又大力简拔使用。逢此乱世,自己说不定早就道死于路,哪里能有今日的富贵显赫(徐达自然是不可能想到,他本来就“应该”坐上如今这个地位的)。更是对谢顿生出以死报效之心。暗中发誓,一生必定要为这位皇帝兼义兄征讨四方,报答他的赏识信用之恩。

    四月二十八日,大都,这座掌控河北、甚至掌控着整个北地气运,乃至整个中国命运走向的雄城,历经了数百年作为辽、金、元三代关外强族入主汉地的国都的历史后,终于又匍伏在以势不可挡之势从南方崛起,新帝国至高无上的主人,大华皇帝谢顿的脚下。而谢顿则以自认最威严的方式――鸣炮二十八响――来迎接自己进入了这座被征服的敌人的前首都。

    谢顿入城后首先的去处,自然是位于城市正中央的元朝皇家宫殿。且不说,只有在这里歇息才最符合他的身份,而且,谢顿还是第一次能真正“参观”到皇帝老儿们的家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虽然谢顿已经在建业给自己修了也有点象样的皇宫,但那毕竟不过是主要索自一个大商人的贡献,匆匆而就的成果罢了,哪里能和集举国之力、耗数十载心血而成的,真正的大帝国最高统治者们用以向全天下展示自己的威严和富有,顺便愉快的享受人生(至少理论上计划如此)的超豪华基地相提并论。同样是为了示以恩宠,徐达及其他几员大将、重臣也被允许随谢顿一起对元宫进行这胜利者的第一次正式巡视(破城之后,只有少数受到严格约束的华军进入过宫中,与留下的宦官的配合下,收缴武器、制画地图、登记贵重物品,事情办完,徐达便将所有将士撤出了宫中,仅派人在各处宫门及外墙处严密巡守,宫内仍交宦者打理)。

    虽然元帝在逃走时,已经将许多最贵重的物品卷走,但诸人进入元宫之后,还是被满目的奢华装侈和奇珍异宝所惊愕。而当游历到内苑海子时,见水中停放着一艘巨大的龙舟。召宦者来问,原来是那位元帝妥欢帖睦尔在至正十二年时,亲制图样,命内府监工打造的御舟。其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开动之时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

    谢顿听了,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元主倒是巧于机工之人。”那宦者急忙应是,他见新主子对此似乎很感兴趣,于是又续说道:“旧主子还曾自制宫漏,漏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此漏至今尚在宫中,可取来与新主子鉴赏。”

    随驾人群中,陈遇终于忍不住了,站出奏道:“陛下,至正五年红巾造反以后,天下饥乱遍布,元帝不以国事为重,沉于这等享乐无稽之事,故失社稷,我朝当引以为鉴。臣斗胆,请陛下效宋太祖破七宝盂故事,焚此舟、毁彼漏,以为后世之法。”

    谢顿点头道:“静诚先生所言,谋国至理也。制作那宫漏倒也罢了,说来还不过是天下纷乱之际,非但不励精图治,反而沉浸于媲好之中。但这龙舟,至正十二年,河北大饥,又加疫疠,有父子相食者,其非但不周济百姓,却命人以巨资打造此舟供己一人享乐,仅此一例,其之德行就当不得这天下之主。而今日我等一路行来,处处见尚完工之造作,国家糜烂至此,居然还能日夜修筑宫室,虽恒灵不及也。而先生恐怕还不知道,那妥欢帖睦尔还广招番僧入宫,向其等学习所谓秘法,又作天魔舞,皆不堪入目,而夜夜无休。荒淫失德至此,真乃人神共愤。”

    在狠狠踩了一通失败者的道德问题后,谢顿终于又回到了引起这番评论的源头:“这船焚毁自然容易,可一烧了之,痛快是痛快了,但不过是史书上的普通一笔,百年之后,又怎么能教育子孙,不重蹈覆辙。朕的意思,就将这船仍旧停在这里,上面挂上一块大匾,写上‘亡国前鉴’,卿等以为如何?”

    自然是一片“吾皇圣明”的应对。很是得意的谢顿继续一边畅游宫殿美景,一边痛批元帝如何骄奢淫逸,顺便又将其中见到的许多珍奇物品大肆赏赐给文武群臣,就连远在外地领兵的常遇春、李文忠、冯国胜、俞通海等人也都没被拉下,谢顿命人记下了名单,将赏赐的东西直接转送到建业他们的府邸中去。反正谢顿虽然喜欢,但并不嗜好这些玩物,而它们既贵重又稀罕,而且皇家之物的身份更非同寻常,这位手头紧缺黄白之物的皇帝正好拿之来显示自己的大方慷慨。不但诸武将大多很高兴的认为,皇上正在努力兑现当年“共富贵”的许诺。就连陈遇这等清高之人,在被塞了一堆名人字画之后,也不得不以“主上不好珍玩,正是国家之幸”的道理来对自己解释内里高兴的心情了。

    当然,巡视宫中并不仅是为了满足谢顿个人的兴趣,以及让臣僚们也分点天恩雨露。说来主要的正事,还是决定如何处理大都城内外的宫殿、园林和其中大批的宦官、宫女,包括元帝来不及走而留下的许多妃嫔。按历代规矩,这些人、物、地都已经是新皇帝的私人财产了,除了他之外,也无人有资格处理这些事务。不过谢顿对这些早就想好了对策:一切以省钱为要旨。于是当场下令,将宫中可以迁移之物登记之后,细软小巧之物都打包运回建业,笨重的如家俱等,上油包裹了收藏在各殿中待用。除了曾侍奉过元主的妃嫔之外的宫女,全部放遣出宫,如果“愿意”,即配三军中无妻者,留下的也要纺织执役。而宫中的宦者,除挑选留下三十名老实而熟悉宫中操持事务的,留下备问事务,平时打扫洒水,其余一律逐出。就是留下这三十名宦官,谢顿还一再与群臣说,其等绝非内监,登基初下诏永废宦官之制的旨意精神未有丝毫摇动。不过是因为这故元深宫中具体事物,外人多不知,留少数老人备顾问耳。待几年后,就要将他们移到其它某处。而众臣也知道,其实谢顿不久就要回建业去了,宦官就留在这里也是无害,更加释然。

    而对于宫殿本身的处理,就更加简单了。谢顿宣布改大都为燕平府,为华朝的北京。这故元的宫殿自然也就将保留下来,成为备皇帝驾临北京时的居所。其它的皇家园林、猎场,谢顿只命在西郊方向保留下一处,其余下令都转入准备封赏给有功将士的田地籍册。另外,谢顿又命按官职爵位等,将没收来的大批元朝显贵、高官的宅院都分配给自己的群臣(其中不但有直接分配到人头之下,也有一些宅院是配给专门的官员,比如“配给工部尚书”、“配给户部侍郎”,起预备机动的作用)。也就是说,谢顿不但替自己,还给自己朝廷上的大多数臣子们在北京也安了一个家。这一举动让众人在感颂皇上对臣子恩泽深厚的同时,也让很多聪明人感到其中似乎另有深意。

    当然,谢顿此时是顾不上一些臣子是如何揣摩他的心思,在完成了视察北方新得之地和胜国故都,并慰劳三军的任务后,他又要急着赶回当下华朝真正的政治中心,南京城,去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大堆政务了。而此时,东至山海关、北到古北口、居庸关,屏护大都北方的主要关隘都已经为华军掌握,而常遇春的大军横扫河北余地,除了真定路达鲁花赤?纳锡彰为元殉节外,其余地方都望风归降,常军更轻易突破太行天险(其实根本就只是走路而已),已经攻入了山西,即将与李文忠在冀宁会师,而徐达也要将出兵宣德。开始实施二路夹击大同,消灭孛罗帖木儿的计划了。

    谢顿南下返京,徐达自然要恭送,君臣分手之际,谢顿再三嘱之,与孛罗战,未可轻之,以歼敌为上,夺城次之。取胜之后,暂时不必出塞穷追,安排好宣大一带的防务后,即可与冯国胜联络,挥兵西进陕西,李思齐、张良弼早已经胆丧,攻抚并用,必能一举平定陕甘。徐达自是唯唯受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