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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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正十八年四月,沙芜口。

    天完军在终于统一了见识之后,将所有来得及集结的人马、船只都源源不断的集结到了沙芜口,经过拼命征发、甚至于疯狂的强掳,天完军的人数也有了二十多万,弄到各类船只也是甚多,重新组成了一支颇为庞大的水军。而与此同时,谢顿、徐达统率的本部也早与常遇春部会合,除了留下部分兵力保护后方粮道和侧翼外,以吴军水陆主力十五万人也进逼至沙芜口,两军各自立下重重营寨,遥遥相峙。一场将决定整个南方,甚至整个中国命运的大战不可避免的即将爆发。

    谢顿在帅船的艏楼上,用望远镜(为了自己谈吐时的方便,在它发挥完了唬人的阶段性兼职任务后,谢顿又强行把它的名字从“千里镜”改了回来)窥望着对面天完军的营寨、阵势,身边簇拥着徐达、常遇春、邓愈、赵普胜、冯国忠、廖永忠、汤和、刘基等人,吴军此次随征的一干大将谋士,除了俞通海、花云几人在前线水陆上督阵警戒,此时都几乎聚在这艘船上了,大批谢顿亲军的兵将则侍立在下层及甲板之上,虽然全船上人数众多,但除了偶尔几声呼喝指挥船工的号令,却是鸦雀无声――由此也可见识到,谢顿的威严气度如今确实已是越来越甚了。看了一阵,谢顿放下望远镜,转头与众人说道:“果然,这次出兵正打在了天完军不备薄弱之际,我观那边天完军人马虽多,但营寨扎立不严,水军阵形混乱,军中更有胡乱的走动,显是仓促强征大批民壮为军,虽众却不可畏也。”

    赵普胜抢先作答道:“主公英明。普胜与天完贼几次交战,亦感如此。待得再交兵时,普胜愿为最为当先锋锐,定替主公取来徐寿辉的首级。”廖永忠立即接口道:“赵平章不可企图独占大功,永忠亦愿同往。”一时间,除了徐达沉稳不言,其他诸将都纷纷夸口请战。

    谢顿一边听一边扫视了左右一番,,士气高昂自是好事,不过为防备万一,他还是又肃容对众人训讲,“天完军精锐远不如我军不假,但其中毕竟仍有许多纵横驰骋多年的悍将劲卒,而天完军诸头领亦也都身经百战,最多狡猾之辈。绝不可太过轻视!需知骄兵必挫,廖丞相(廖永安,已被追封为中书省正丞相、壮勇侯)的教训为时尚不远矣。”

    又转身对徐达说道:“天德,这次大战,我亲督水军,这陆上的争战就都托给你了。”徐达躬身回答:“决不敢有负主公重托。”――沙芜口南岸附近,有道路直达武昌,天完军自然不能让吴军攻到武昌城下,威胁到自己的老窝与后路,所以除了水战,以长江南岸为主战场的陆战也十分关键。至于北岸,虽然只是次要战场,但谢顿也派了胡大海坐镇指挥。――谢顿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万事俱备,就等开战了,只是战场千变万化,自己虽然占据了种种优势,却不敢说“必胜”。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抬头望去,远色江天一色,大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谢顿突然笑了起来,问刘基道,“伯温先生,可曾替我军卜上一卦,问苍天吉凶如何否?”刘基一怔,马上以为会意,道:“臣倒确是在昨晚默卜,卜象大吉!”听到这话的众人虽也多半明白刘基这话的事实究竟如何,但毕竟仍为之宽心,于是面目都略有喜色,唯独谢顿听罢,却是仰天大笑,良久停息后才说,“太公之威武自信,吾今日方知也。”不等左右人等从愕然中反应过来,又续道:“既上天佑我,不可懈慢神明。当以太牢祭天地玄黄,以少牢祭大江水神……”

    四月十六日,吴将张志雄率水师一部截击天完将于光运粮船,两军各自加派援兵,大战由此而起。次日,徐达败天完陆军,擒其勇将梁弦,天完军退入营垒,不敢复出。徐分兵数队,攻打不止。而在水上,谢顿命俞通海居中、赵普用居左、廖永忠居右,以此三将为先锋,自率常遇春、汤和、邓愈、花云等人为后队,猛攻天完水军。

    吴军的水师船大、兵精,而且还有火炮、霹雳弹和大批强弩,论实力胜天完军不止一筹。但天完军却知道自己不能败,湖广的天完军的力量几乎都在这里了,在此一败,恐怕一切就都完了。谢顿这边事先都没有料到的是,在己方泰山压顶的气氛下,天完军的骨干宿兵宿将不但没有大批动摇投降,反而生出了哀兵之心,带动着其余人等,竟似决意要背水一战。令得吴军一时也攻夺不下。吴将桑世杰就因为过于深入,被天完军重重围攻,力战身亡。但谢顿这次却是如同磐石般坚定,亲自坐镇在中军,好几次天完军的船只冲近了谢顿的帅船,飞箭蝗石甚至有落到了船上,诸将多有劝主公不必亲冒奇险,可退到后军观战。谢顿一口回绝,绝不许后退。受主公的感染,吴军上下也是拼死作战。一连两天,都从清晨直打到深夜,炮声、喊杀声、惨呼声盈于天地之间,整条大江,随眼望去,到处都是飘浮未沉的残船、死尸,数里江水为之尽红。

    但到了第三天,两军的平衡终于维持不住了。吴军水师的优势不仅在于兵精甲利,而且由于有一整套旗语的指挥方式,进退调动远比天完军灵话。天完军起初凭着一股子悍凶之气,强打硬拼,还堪堪撑得住。但时间一久,最肯突前厮杀的老天完军部众越来越伤亡殆尽,剩下的大多要么是新近才裹胁进来的菜鸟,要么就是一向诈滑、不肯效死的老油子。相反,吴军不但没有因为前两天的不如预计顺利而有所气馁,攻势反倒更加猛烈。究其原因有三:一是谢顿一直亲自上阵督战,相对而言,徐寿辉却一直躲在后方营中不出,故吴军士气为之大震;二是徐达、胡大海在两岸陆上交锋,都传回了捷音,添了吴军的底气;而三是,吴军编伍的中下层将士之间,要么是已经并肩作战数年的同袍,要么同乡同族同被征发的亲戚朋友,而且谢顿一向鼓励军中的同泽之谊,所以战友的不断死伤反而激起了很多人狂怒的复仇意念。与天完军中杂夹着大批战斗意志薄弱的民兵不同,此次谢顿带来的吴军都是有丰富实战经历或至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强兵,这等伤亡率却还远打不垮吴军的意志。

    面对吴军的步步深入,自己一方的船队日益被切割开来,天完军大将们都知道形势不妙。要说他们在现在还不后悔强要在沙芜口与吴军正面大战,那是假的,但如今也已经退不下来了。一退就必定是一溃千里、不可收拾的局面,自己们的皇帝徐寿辉逃跑的经验也许很足,可他们如果还想要保持一部分实力,就不敢说有把握,能安全退到武昌、汉阳了。

    参政丁普郎提着刀,跳到了这几天担当天完水军主将的陈友仁的座船上,大刀上还滴着红色的液体,脸上、身上更是分不清有多少别人的血、有多少他自己的血,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冲杀来回了。红着眼,丁普郎几步冲上了船楼,巧得很,不但陈友仁仍在那里指挥作战,张必先也在,大概是来和陈友仁商议办法的。

    抢步向前,丁普郎吼道:“老陈,老张,你们在婆娘什么。吴兵眼看着就要把我们切成两段,再截了我们的退路,到时候大家就都完了,快拿个主意出来。要不我们快跑,要么就死在这里,反正老子早就杀够本了。”

    陈友仁身上虽然没有多少血,但脸上却也是黑漆漆的――不久前,吴军差点整个烧了他的座舰。见丁普郎来了,满脸狞笑道:“老丁,你来得正好。说到办法,我和老张合计了,在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转败为胜。”丁普郎不耐烦的喊,“都火烧眉毛了,还多什么废话。有主意就快说,有屁就快放。”

    张必先接过口,“唯一办法就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用手遥指吴军船阵,“看见没,那艘大舰就是谢顿的座船,他就在上面。我们原来就冲了几次,可惜它一直躲在吴军重重保护之中,几次攻击,就是能近到它左右也都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情势对吴军有利,他们的几员大将都在带本队冲击抢功,防守松懈了许多,而谢贼也将船只更靠前督阵。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老丁你来的正好,我、你和老陈各带一队,分左中右三路,不管不计其他,只全力直扑谢贼,只要杀了他,吴军无主,不战自溃。”

    其实这个主意并不高明,可以说一厢情愿的想法居了九停有多。直捣腹心、斩敌主将,这是谁知道的胜阵上策,但成功的例子却极是凤毛麒角,可见其之说易行难了。但现在,这几员天完大将也顾不得许多了,就是根稻草也得抓住啊。三人计定,张必先、丁普郎立刻返回各自的座船。经过一番紧急拼凑,集中了周围尚能调集的几十艘大小船只,由三人领了,便冲向的前面认定的那艘谢顿座舰处。

    天完军的这支小船队冲进吴军阵势不久,立刻就被发现来意不善――它们根本不管不顾正被吴军疯狂围攻、死伤无数的友船,只是一门心思的往吴军阵形深处冲。当面的吴将正是最擅长水战的俞通海,他倒没猜到这些敌军的目标竟就是主公,但他们企图攻击自家的后方某处要害的薄弱环节,以败中求胜的心思自然是一猜就猜出来来了。当即下令自己的部下前去拦截,随着他身边的旗语手摆动两面旗帜,一批吴军船只从两边截杀了上去。若是其他的天完船只,也就被拦下来了,但这次不同,带队的陈友仁、张必先等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孤注一掷,而且目标极其明确。见吴军有来拦截,也不用再互相对话,陈友仁催促船只当先冲上去,与吴军混战,而张必先、丁普郎带着十余艘船只则不管其它一切,趁着陈友仁拼死制造出的前方吴军船队的大队一时间的空隙,冲破了拦阻,直逼向自己的目标――谢顿的帅船。

    很勇敢的举动,其实更应该说是很悲壮的举动。出于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的原因,谢顿近些时日来,最大噩梦就是在这场水上大战即将胜利的前夕,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的遭到敌人一大帮亡命之徒的斩首奇袭。尽管经过他过去几年的苦苦寻觅,本来应该在鄱阳湖大战中誓死为老朱保驾的几名死士,除了早降的陈兆先,程国胜和韩成也让他寻到,收到身边作为亲将。但谢顿可绝对不想拿自己当试验品,制造一个机会,检验检验这些人,是不是真如传中所说的那么忠勇。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他的座舰不但最为坚固巨大,上面更密布了火炮强弩、装满了虎将狼卒。其他谢顿的大批亲军也分乘了多艘大小船只,紧紧跟在左右,几乎是寸步不离,为了防备天完军派死士偷凿船底,在水下还有最精锐的水鬼保护。在船上统领这批吴军猛士的,更是谢顿借口为了指挥方便需要,同留在自己座舰上的吴军头号猛将,常遇春。而最为关键的是,虽然谢顿号称不顾臣下的劝诫,亲自坐镇中军指挥作战,但这次所谓的“坐镇中军”与当年他在和州亲临战阵根本不是一回事――简单的说,就是他的座舰其实一直还是躲在吴军大队后面,又有一队亲军的战船专门保护,根本就不与任何敌船交锋――而所谓“指挥作战”更其实是个笑话,自大战开始后,谢顿就躲进了有多重夹壁保护的船舱中,一切战况都由信使传送报告,由于对于陈友谅“原来”的升天方式印象太深,谢顿根本就不打算在战事全部结束前出舱,防备实在不可谓不苦心卓诣。而张必先、丁普郎虽然是可以力敌万夫的勇将,身边也都是愿刎颈相随的亲信、同族,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谢顿为保护自己而布下的重重猬护,但他们心中也明白,真能伤得到这位吴军主帅的机会实在是很小,只是一股子不服天不服地的气撑着,让他们于如此败局之中仍然死战不退。

    本来,张、丁等人连与谢顿座舰交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见到有天完军居然杀到了自己近旁,谢顿帅船之上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现在他们都能想到,这股子悍敌就是冲着主公来的,船长(又是谢顿图自己方便而改设的“官名”)立刻准备调头避让。如果是谢顿在船楼上指挥,他肯定是会赞成的,可惜不是,他这时正躲在船舱里读《资治通鉴》呢(很显然是在拙劣的模仿那位同姓前辈)。在谢顿座舰船楼上负责指挥正是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常遇春,他对天完军攻近却是高兴的直搓手,原因仍然是谢顿自作自受,在这次大战中把他束缚得太苦了。――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于万一之时保驾,不管常遇春怎么说,谢顿就是不许他另乘一舰,让他留在自己座船上,说是自己并不精通水战,所以要将指挥水军全师的重责交托给他,但其实常遇春对于水战虽然不是外行,但也不算十分精晓,而前面的俞、赵、廖三将却是世家出身(大渔户\大水寇),这几年又东征西讨,积累了丰富的水战经验,互相配合也是很熟练,就更不需要他来指挥。结果常遇春眼见着大战胜负将定,而反观自己此次的作为,实在令他大有困守小楼、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现在总算有敌人大将(张、丁冲近后,为了最后鼓舞士气,又升起了自己的大旗)自己送上门来,看着那冲破重重阻截后的单薄的数艘船只,再望望自己这边强盛的阵容,还不上前迎战,那就不是常遇春了。可怜谢顿千算万算,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正是他一定要留在身边以防万一,作为最后一道“护驾”保险的常遇春,却将他的座舰连同他一起,最终也投入了面对面的厮杀之中。

    当谢顿发现常遇春把自己拖入最不想参与的直接搏击中时,由于水流、风向的关系,已经来不及在触敌之前下令退出了。为了守住几天来苦心维持的“亲冒矢锋”的形象,于是也只好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镇定样子,任常遇春指挥迎战。而他自己依旧端坐在船舱正中,听着从船楼和甲板上不断流水般传来的报告。……“来犯敌将是天完平章张必先、参政丁普郎。”……“常右丞已令所有中军船只一并齐射。”……“击中敌舰三艘,皆火起”……伴着报告的是不断的火炮轰鸣声、爆炸声和震动感,又有巨大的弩箭破空的尖锐呜咽不时传来。偶尔还有巨大的欢呼声,这是又有一艘敌船被击沉、或至少是燃起了大火、不能动弹了。发现局势似乎有惊无险的谢顿终于内心也安稳了下来,挥手遣退了报告者,更加正襟危坐,立拿着《资治通鉴》又重新开始读将起来。

    丁普郎的眼睛真的瞪裂出血了。刚才,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张必先的座船先是被吴军的火炮击中,桅杆帆蓬尽伏,立时便动弹困难了,然后漫天的飞箭劲弩如雨蝗般飞来,其中大多又带着火苗,极快间,眼见着大火便从船头到船尾,到处燃起。而他最后一次看见张必先,是张必先手持铁枪柱地,立在船艏楼头上,虽然旁边流矢飞石乱窜,然其不以为意,只管一边指挥灭火、射箭反击,一边仍然大声喝斥水手继续划桨前进。烈风吹起他的衣襟和发须,宛如金刚一般。就在此时,已经离得很近的谢顿的座舰上突然发出几声巨响,然后张必先所站的船楼上爆炸、火光、浓烟随之而起,待这些稍微消散后,却已经不见了张必先的身形。不待心里紧缩的丁普郎派人向张的座船上查问,只片刻后便听到吴军那边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打死张必先了!打死泼张了!”(暗表:吴军能马上知道打死了张必先,是因为了望台上有观察哨用望远镜一直在监视战场,而张死时,他的座船离吴军的船只已经很近了,所以能看清楚张必先战死)。望着这一切,丁普郎突然发出狂笑,“老张,死得好!黄泉路上慢走,我这就带谢顿狗贼的人头,一起来追你!”也就这几乎同时,丁普郎的船只闯过了所有的阻截,终于撞上了谢顿的座舰。

    当已经无法完全躲开与天完军船只相交时,为了避免被拦腰撞在要害,谢顿的座舰尽力调整了航向,所以,丁普郎的船只其实是与之相交错。但两船还是完全挤在了一起,而谢顿的座舰比天完的船只高大,吴军将士于是涌到船边,准备居高临下,借势好好的收拾收拾对手。丁普郎见状,大叫一声:“上”。吴军听到呼喝,都以为天完军马上要强行攀登上船了,纷纷探出身来,准备着用手中的各种兵器招呼敌人。但是,天完军听到丁普郎的那声“上”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往上冲的,却是突然掀开了前后甲板上原来被用布盖着的各一处地方――下面顿时赫然露出了两具巨大的床弩,而这两具床弩上已经架好了数十上百根特制的利箭!

    还没等因为刚发现这情景而愕然的吴军反应过来,早有天完军大喝一声,一刀斩断了床弩紧绷弓弦的绳子。两船间短的不能再短的距离,让利箭几乎在弓弦被放开的同时,就射到了吴船之上。这次攻击,天完军的运气好得不能再好,床弩的发射角度不高不低,十分恰好,所以发出的弩箭几乎全都射在了涌在船舷边的吴军将卒头面或者身上,立刻死伤无数。而其中还有几个掷弹兵,本来刚点燃了霹雳弹,准备投到天完军的船上去,却也被射中,顿时仆倒。手中的霹雳弹落到甲板上,咝咝的冒烟,却被一片惨叫、哀号的混乱所掩盖,待有人注意到已经是来不及了。

    见到吴船上爆炸四起、火焰升腾,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不用再多说什么,所有的天完军的战志皆已经沸腾到极点。丁普郎领头,手只一搭一拉,便将身子扔到了吴船上,刚刚上得,还未立稳,便是大刀横展,一下子就将两名扑前的吴兵斩为四截。在他身后及另外两处缺口,数十名天完军将士跟着登上吴船,而还有的人不是等随其后,就是沿着两船船弦,与吴军已经展开了血战。所有的天完军都象着了魔一样,口中不断的大喊:“弥勒降世、极乐无边”、“杀死谢贼妖孽、天下即得太平”,即使被砍、被刺,身上明明已经负了重伤,早应该倒地不起了,却仍然悍勇无匹的冲杀。谢顿座船上的吴军,虽然都是经过严格挑选,最为善战的健锐,几年来也可以说都是杀人如麻、心硬如铁了,但仍然被震慑得无以复加。所以天完军人数虽少,却将吴军杀得节节后退,几乎要抵挡不住了。

    就在此时,原来一直闭着的船舱门大开,大批吴军从里面涌了出来,原来是谢顿听到外面的混乱,知机不好,急忙遣自己身边的玄甲武士(谢顿亲军中的亲军,专门负责贴身戍卫)前来增援,这些玄甲武士原本多是马军,即使现在船上,仍然身着重甲,却正是防御力最强的。有了这股子生力军,终于稳住了吴军的阵脚。常遇春此时也被真的激怒了――居然打成这种样子,就是主公不说,其他同僚恐怕也会在背后笑话自己。――见阵脚扎住,他提了铁枪便领头冲过去反攻,吴将如陈兆先、程国胜、韩成等人纷纷跟随杀上,其余的吴军也终于“醒转”过来,这些谢顿亲军平时都是把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自负是天下强兵,今天却被打得如此狼狈,也是气恼至极。现又见常丞相亲身陷阵搏杀,就是畏于军法,也无人再敢落后。一倚势强、一倚无畏,这又一番的厮杀真正是铁血横飞。

    就在这混战间,又有两艘大船靠了上来,但却都是吴军战舰,正是其他的吴军见主公座舰遇袭,忙不迭的赶来“救驾”。随后一阵子,又不时陆续有吴军赶来。而原来随着张必先、丁普郎冲入的天完军其它舰船,却都不是已被击沉,就是被吴军缠住,无力靠拢这处最关键的战场。在这些新的援兵加入战斗之后,吴军终于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天完军的顽强,有天完军想起纵火焚烧自己的船只,意欲将火引到吴军船上,好同归于尽。可惜这法子用得晚了些,控制了局面的吴军,见势马上冲上去杀倒守护的少数天完军,砍断了连接船只的缆绳,然后用长枪、大桨之类的东西,将两船撑了开来。其间虽然在混乱中又折了不少将士,亲军翼元帅程国胜重伤,但天完军的最后一招也告失败,战斗随即便进入了最后的残局――毫无疑问,结局将是这支孤军深入的天完军的全军覆没。

    “嗤、嗤”,丁普郎终于抵受不住,倒了下来,他身中数创,左臂自肘下尽断,换了旁人不死也早就晕过去了,可他居然只极草草的包扎了,仍然单手持刀作战,但现在双腿又中箭,他终究不是神人。望左右,同伴只剩下了数人,吴军看来是恨极了,竟不留一俘活口。原来畏他虎威,不敢接近的吴军中,冲出数十名长枪兵,把他们团团围住,显然打算一齐发力,将他们都钉在甲板上。

    抵抗已经不可能了,丁普郎却是仍不甘心,于是破口大骂:“谢顿贼酋,等老子死了变成厉鬼,再来取你的狗命。”语音刚落,却听到有人笑着问道:“逐鹿天下,生死有命。败了就是败了,安服天意,早点投胎转世倘且不及,居然还要自甘游魂野鬼,岂不悲哉?”随着这声音望去,高处艏楼上吴军重重蔟拥着一人,不用问,自然他就是谢顿了。

    谢顿会出来与丁普郎说话,倒不是收集名人瘾发作,他如今帐下猛将如云,并不缺人,更不用说是已经只剩下半条残命的丁普郎了。只是至其时,不但这场危机(如果可以叫作“危机”的话)已然渡过,而且前方战场也传来极好的捷音――俞通海愤怒于自己居然被摆了一道,更是猛攻。为张必先、丁普郎打开通道的陈友仁首当其冲,被吴军数舰围攻,开始乘坐的大船被击沉,陈友仁下小舟欲换船再战,被炮火所中,死。其余诸将见大势已去,纷纷企图在为时尚不晚之际趁早遁走,天完军在失去指挥后,终于全军崩溃。――整个湖广的大局在今天的胜利之后,其实已经底定了。谢顿的心情如何能不好。所以才兴趣以有点猫戏老鼠的态度,来和这几个将死之人聊天。

    丁普郎望着谢顿,呸得吐了一口血水,“老子纵横这十来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各样的美人也睡过了,杀人更杀得早就满坑满谷了。这一辈子活得比常人百辈子更快活舒畅。别说当几年野鬼,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都值了。”谢顿闻听大笑,“你倒是光棍滚刀肉,不过时至今时,即使如你也该知道谁是当今真命之主了吧。而凡真主,行止都有六丁六甲护持,你就是真能化作厉鬼,又能奈何?”

    丁普郎听到谢顿此言,眼色亦为之一暗,但立即复振,“丁普郎本来只是个强盗,能出人头地都是受我天完皇帝的大恩。即使粉身碎骨、魂飞破散又有何惧。死不足惜,唯惜不能取尔首报,以报我主。”他旁边几名残存的手下听到这话,亦是哈哈大笑,就连四周的吴军也感到了这几个明明已是半死之人的身上一股豪气冲天,连手中刀枪亦为之一紧。丁普郎转身与同伴道:“连累兄弟们了,只有来生再报。”众人答道:“愿生生世世追随大哥。”语毕,几人举起兵器便待自尽。

    却听谢顿忽道:“且慢。”丁普郎虽暂住了手,却连眼皮也不抬,“劝我投降?白日梦哉。”却听谢顿声音,“吾大军之中,胜尔之猛将俯手可拾,然你等虽出身草莽流寇,却尚知道忠节大义。念及于此,虽你等抗拒天兵,本公仍愿助你了却心愿。”丁普郎闻言狂笑,一边笑一边说:“我的心愿是要你的人头,你能给我吗?哈哈,哈哈……”但他笑声未落,周围却是响起一片诧异、甚至低低的惊呼之声。他疑惑的抬头望去,只见谢顿一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另一手中握着一缕头发。“败军之将自然不能要到本公的首级,但本公敬你毕竟是忠臣好汉,这缕长发给你,你黄泉之下亦可无愧于你主了。”说完侧身将这缕头发交给一名亲兵,亲兵会意,捧着它下了船楼,分开包围的吴军,将其送到丁普郎的手中。

    丁普郎先是被惊得一时震住了,等接到头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终于肃容对着谢顿说了一句,“谢了。”随后向西大喊:“主公,丁普郎尽力矣。”语落,横刀自刎。其余的数名天完军亦都随之自尽。

    整艘船上一时安静的连各人呼吸声也能清晰可听,谢顿长叹,“可惜啊,此等人物竟明珠暗投,不能为我所用,可惜啊。念着这几人也是忠臣,都厚葬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