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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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正十八年的春天来得很早,才二月初,江淮的冰雪就都化得快看不见了(未经史实考证,小说妄言),而谢顿的心情比这春暖花开的天气来得更好。降苗图叛的阴谋完全被镇压了;总在背后碍眼的方国珍已经举部投降了;至于其他各路人马的进展,也是一派大好。

    徐达去岁奉命分兵征讨左君弼,克庐江、舒城,围左氏于庐州,又派部将李继先取六安。左君弼本来以为天气苦寒,吴军在城外野营,难以持久。不料,吴军自有松江以来,天下棉被多半为所有,其冬衣非左氏流寇之伍可比。又从巢湖、肥水运火炮直至庐州城,射之,毁庐州敌楼。左君弼震恐无比,求救于徐寿辉、刘福通、赵君用等。徐氏与吴和议刚成,正整束内部,谋收诸将兵权,又有常遇春大军屯于江州,实也不敢轻越。刘福通虽然也忧心于谢顿势力如同新竹般急剧增长,但其主力正与元军作生死博斗,无暇顾及其余,他甚至还要担心谢顿会不会趁虚夹袭,哪里肯在此时惹怒其,所以不但不肯出一兵一卒相助,反而在得了谢顿赠送的万石粮食,并答应开春青苗时再送万石之后,更允诺封锁边境,决不收容左氏及其余党逃遁。而赵君用这等只知利已的短视小人更是不会来救援和他无亲无故的左氏。左君弼走投无路,在得到徐达不杀的保证,肉袒出降。徐达以及徐达背后的谢顿倒很大度,并不计较他的过往,除了收编了他的一部分部曲以外,仍然给了他一个翼将军的官衔带兵。左君弼感恩涕零,又及急于表达忠顺之心,当下请求担当招抚、征剿庐州路及周围一带州县的流寇强匪的先锋。他自己就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又有了徐达的大军作后盾,做这等事自然最是事半功倍。不多久,整个淮西吴军控制的地界里,大小豪强、流贼大半不是投降归入了吴军,就是被连根扫荡,甚至连最是险峻难控的大别山区,也被左君弼狠狠扫荡了一番。吓得其余的幸免者即使没有远远的逃去了淮北、河南、湖广等地,也不敢随意进入吴地劫掠,故而徐达的奏章上可以骄傲的写道――“贼寇晏清”。而左君弼也因为于此中最为“劳苦功高”,刚刚才投降不几日,就得了谢顿“肯效实力,极为善战”的褒奖,赐丝裘百匹,升官成了统兵元帅。待到了建康,又得谢顿亲自赐宴,席间更命学士做词以贺,居然一时成了谢顿眼前的红人。

    至于前面所述道的,谢顿送给刘福通许多粮食,也不仅是为了让他在吴军攻打左君弼时中立――谢顿与徐达等人都料想他本来就不太可能出力救左――而是至少还有另外两个目的,一条自然还是想让刘福通得了粮食,能和察罕帖木?等人打得更厉害,好更多的借其手削弱北方元军的实力,另一个则是谢顿想让他出面约束一下名义上也是韩宋臣子的赵君用对淮南的骚扰(赵虽一面自称永义王,但一面也领受了韩宋所封的淮安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官职,算是韩林儿的臣子)。虽然江北的马骆久无获取战功的机会,早憋得慌了,如今眼见有机会了,三天两头给自己来信请战,就是李善长、刘基诸人也都赞成出兵攻拔淮安,把赵君用至少赶过黄河去。可谢顿实在是有些投鼠忌器。

    倒不是谢顿怕了赵君用,或是怕他所谓的主上韩林儿、刘福通,当然更不是念及从前在濠州曾有同城共抗元军的情谊,只是旁人不知道,但谢顿却知道,这赵君用如果便赶出了淮安,以如今江淮的形势,他再无法另外择地立脚,便只有去山东去投靠原来的部将毛贵。可按照历史,赵君用到了山东,不甘于反而居于毛贵之下(或者只是以平礼相见),竟会将毛贵诱杀。可毛贵绝不能这么早死!他是可以被称为在整个北方红巾军中,除了刘福通以外最有智勇的大将,整个北方红巾鼎盛期的关键就是他入之后联合田丰纵横冀鲁大地,乃至几乎北伐大都成功。而他的暴死直接导致了本来形势尚好的山东红巾军迅速分裂,转而互相攻伐,失去最大策应的刘福通部也从此被元军压制,走向灭亡。所以如果毛贵死的太早,整个北方的反元战局不但会提早恶化,甚至可能突然急转之下,使得谢顿自己在统一南方,做好准备前就面临察罕贴木儿等统帅的元军主力的直接打击。

    故此,谢顿不得不严令马骆,对于赵君用部,深入犯境的自然可以痛击,但其一旦逃过(默认的)边界,就最多只准浅索数里,绝不许穷追。――当然,不能跟他们说真实的理由,只得借口是淮扬翼护江南最为要紧,不可冒险。刘福通得了谢顿的粮食,倒也确实派了个使者去赵君用处,命他与谢顿息兵,赵本来也并不真正听命于刘福通,但他几次寻掠淮扬之地,被马骆、吴国兴、吴复等屡败,并没有得着多少好处,又知谢顿已回到建康,他自不能料到谢顿其实“不敢”来攻他,也恐谢顿恼羞成怒之下,举大军前来报复,于是就坡下驴,却也确实约束部下,不再经常挑衅于吴军。

    而江西传来的好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早在去年在江州大破陈友谅之前,谢顿已经派谢文忠、邓愈派兵分道扫荡江西各路。而原来据有江西的元军,原有的驻兵,早在这几年连绵不断的大战中,不是被消耗掉了,就是被抽调至上下游支援湖广、江浙的战事,而本地兴起的义兵又在内部遭到嫉妒其等功劳、势力的蒙古高官的猛烈排挤打击,有功之臣吴当、黄昭罢去,善战之将章迪、范淳被斩,令得众路义军皆是极为心寒,所以剩余的实力早已经是破落不堪了。谢、邓之军故而所向轻松,略地如席卷。

    其中谢文忠自南昌出,沿汝水而上,首攻抚州,城中有吴彤者,多智略,守城甚固,屡却寇犯。文忠初攻亦不取,于是集兵于北门,轮流攻打,暗派精兵夜潜南门下,积火药破之,突破而入,克定,执吴彤。释而用之,以其为先导趋建昌、南丰,轻取之。得地之后,即立刻招抚流亡,访问遗贤,发放种子、耕具,让百姓恢复生产,又尽废元之苛政,分故官恶豪之田地财产以慰民,民皆感悦,从盗者多还家,道路遂平。又略杉关,遣部将宋贵攻入邵武,逼延平,但宋贵孤军不济,后为新任汀州路总管的陈友定所败,退回江西。不过,宋贵原来就只是谢文忠的一支偏军,胜则固喜,即使失利亦牵制了福建方向,让他可以安心图画江西。在安抚好了抚州、建昌等地后,谢文忠留元帅余昶镇守,自趋兵下赣州,克宁都。元总管哈海赤驻兵于都,倚贡水相抗。文忠佯设浮桥抢渡,暗以精兵绕其上游,两相夹击,大败元兵,哈海赤战死,就势直攻赣州。至,斩木成梯,择勇士登城,元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全普庵撒里环甲登城督战。吴军见其身形,知必高官,以钢臂弩射之,全普庵撒里中飞矢死。守军于是星散,赣州虽坚城,竟两日即下。续帅精兵西向,南康、上犹、大庚皆轻取之,乃至梅岭。文忠思虑长远,知未来必将取广东,而五岭为粤之长城,失之则粤不可守,于是命元帅杨?攻梅关。杨虽为吴军偏将,却以枭勇敢战、智计善断闻名。得令,以本部五千人行至梅关,梅关有元李万户镇守,招其来降。李万户自以为天险牢固,杀来使,弃首级于山下。杨?大怒,祭使者首级于全军前,全军上下皆亦震怒,誓复仇。杨?以一部仰攻关隘,另择向导趋猎道登旁边高山,倚高射之。广东元军多疲卒,久不经战事,遇此等苦战,不能持,分散逃亡,将不能制。于是吴军击破梅关,追十余里,擒获李万户,剖心以祭前死者。杨?乘胜进兵,再败广东廉访副使李思诚,占南雄,依谢文忠之命守之。而文忠坐镇赣州,出檄各地,赣州、南安及南雄路州县皆纳顺,英雄争相来附,赣南大安。谢顿以文忠威震江西、福建、广东各道,特赐其名马,加荣禄大夫,令其复己姓,移军镇抚州,南昌府以南之地,许其专擅行事。

    而另一路的邓愈部先趋瑞州,元参政朵歹稍战失利,即畏威逃遁,途中其军自散。邓愈破高安城,以翼将军牛海龙守之,自越岭趋临江。邓愈知江西历年来多兵祸,百姓苦之,故依军法监潘枢策,制张旗帜百面,上书“唯逐鞑虏”,命严禁扰民,民见吴军其途中号令森严,所过不侵,乃皆出山来附,邓愈于是兵力大张。以顾时围清江,自下吉安路。于吉水破火你赤军,擒其元帅三,遂克庐陵。后月余,依次荡平左近州县。顾时其时亦破清江,又欲下新喻州。然天完将欧普祥早据袁州路。原来元江西尚有吴当、黄昭为干臣,聚民练兵,屡败各路反元武装,欧普祥吃过两次苦头后亦不敢轻举妄动。现下见江西板荡混乱,自然也要趁机扩张,接连占了南北方向的新昌、上高、安福等地,而新喻州离袁州很近,也早被欧普祥攻占。但此时谢顿在江州大破天完军,杀陈友谅的消息正好传来,顾时以为天完军不过亦是草寇,竟轻进。而闻吴军来,天完军也有言掠浮财归袁州坚守的意见,但欧普祥曰:“吴军欺我太甚,其心路人皆知,终必与其一战,择机不如撞机。”于是假作西归,设伏兵于道旁山岭,顾时不察,竟以为新喻已为空城,毫无所备。至伏中,天完军四起夹击,吴军大败,所部十不存一,顾时战没。欧普祥乘机直下清江,断了邓愈所在的吉安与南昌联络,兵锋掠至富州、新淦州。

    然此际李文忠已兵进赣州,邓愈后顾之忧大解,而坐镇在南昌接应的常遇春也亲自引兵反攻临江。故而邓愈并不急于回兵打通后路,反正他现下的粮饷是就地筹集的。当欧普祥在临江准备着和吴军大战一场时,邓愈却引兵由安福州越罗霄山侧脉,直捣欧普祥的老家袁州。出了山一路上,邓部掩旗急行,绕过要埠大镇,直扑袁州治所的宜春。至了宜春近处,吴军袭击了一处天完军的关卡,夺得许多天完军的旗帜、衣服,然后派一小支队伍冒充天完军去诳城。守兵因为不备吴军竟然已至,中计开门纳其等入内。自然,这些人一进城就暴起杀人,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守军仓促之下,反扑一时不得力,等邓愈大队赶至,虽然这队奇兵也已经伤亡七八,但仍然保住了城门不失,至此,宜春陷落于吴军自再无疑问。

    欧普祥闻袁州失守,顿时进退失据,总算自知被吴军两路强敌前后夹击之下,绝无复夺袁州的指望。于是弃了临江,奔上高逃去。常遇春何等厉害,虽然因为道路阻隔,并不晓得是邓愈以牙还牙,也抄了欧普祥的后路,但敌军真逃假逃又何尝能瞒过他的眼睛。于是大举追击,直把欧普祥杀得落花流水,只带着几百残卒翻过黄岗山逃回湖广。剩下的便只是吴军以雷霆扫穴之势,将罗霄山以东的袁州、瑞州、临江等路州县全部收纳于囊中了。最后,常遇春又派部将郑遇霖进兵本来为山岳所隔的原龙兴路西部,攻取了宁州,收民兵三万人,立十屯安置之,仍按着原湖广与江西分省分界之幕阜山,与盘据湖广的天完以及元军对峙。待所有这些扫荡全部停当,整个江西(不包括当时属江西行省的广东道宣慰司)除了罗霄山西侧的萍乡一隅,与湖南水土相连紧密之外,其余尽归谢吴所有。而观吴军布置,常遇春奉命在江州,扼守长江,虎视武昌、汉阳;李文忠军居抚州,理事江西东南,兼镇广东、福建方向;谢顿又命邓愈移南昌,以江西行省右丞(江西左丞是李文忠,另,常遇春此时已与徐达、李善长一起,转晋中书省三丞,常是右丞,徐达左丞,李善长权中丞)的身份,管辖地包括南昌、瑞州、临江、袁州、吉安五府,专备湖广方面。这常、李、邓三人各统人马,互为倚角、策应,将江西把了个严严实实。随着江西全境的落袋,谢顿所控制的,无论是人口、地域以及兵力,都肯定的超过了刘福通和徐寿辉这南北两雄,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天下间第一大反元势力。

    地盘更大了,兵马更多了,声势更壮了,于是好象所有人也都认为,主公谢顿头顶上的帽子似乎也应该换一换了,吴国公的称号原来还觉得很气派,但现在似乎就太过谦逊了。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上了一封劝主公早进九五之位,以应天下人心的表章。原来吴军大将们大多都是泥腿子洗洗上岸的人物,但至如今,聪明的早就识字读书,甚至偶尔也会掉几句合适不合适的文言,就是学不进的,也都知道在身边或多或少养几个幕客,这时候无不替东家指出,这拥立之功却是万万不能错过的。就更不用说那些谢顿下滁和、渡长江以来,陆续招募收纳作官为吏的儒士们,这套东西更是烂熟于心。于是劝进的奏表如雪花般纷纷跟进。谢顿看来也终于心动了,以建康为中心,整个吴地都在大举调动物资,甚至从尚很敌对的湖广天完军的地盘处采购大木等特产物料,机灵一点的人都知道了,谢顿正要在建康大起宫殿、高台,一旦完工就要牺祭天地,告报四方神明、列祖列宗,登基称帝了。据说吴军各地各路的重臣大将,除了少数镇守边境不能擅动,其余大多都要赶回建康称贺,并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大封功臣。在此举国四野都烽烟熏天之际,吴地却奇怪的忽然呈现出一片太平安乐的气氛,任谁都知道,为了筹备登基的大事,至少在谢顿即位前,吴军会暂时停顿大举四处攻伐一阵子。以一般人们想来,也觉得吴军最近取江西,收方国珍、左君弼,新捞到的新地盘、人口也是极多,大概也是暂时稍稍有些饱了。

    建康,吴国公府,秘室。

    谢顿居中而坐,正与徐达、李善长、韩定、苏霍伦、冯国用、俞通海、林恩、刘基、陈遇这几个最心腹倚重的重臣大将们商议着大事,虽然在秘室之内,各人的声音仍然被有意压仰着,气氛全然不是主公称帝至尊,臣下登相封侯前应有的一派喜气洋洋的感觉。

    李善长的声音,“主公,臣和苏总参(苏霍伦,受公府总参议,同理军民所有事务,职同平章),韩平章(韩定,从浙江刚召回中枢,受中书省同平章政事)已经安排好,粮草锱重除了少部分大张旗鼓的调进了建康,其它多已经转运至沿江计划好的暂屯地,等着起运。各工场、矿厂按着主公的要求策画,都三班不休的劳作,各种兵器、火药、弹丸等都已经弥补了前些时的消耗空额,足够军中大战所用。”

    徐达接口道:“奉主公命,胡平章(胡大海)整军于浙西,然后入徽州,估计十日左右可抵安庆,文忠已至南昌,接管江西一切防务,邓愈统带着大批赣中精锐正往鄱阳湖集结,赵普胜已经带船去接驳他们了。廖永胜带着沿海水师进了长江,昨天屯在崇明,两天后就可以到建康。达和冯平章(冯国用)、俞平章(俞通海)也已经把人马(他们三人统帅着谢顿的主力本部)整顿好了。只要主公一声令声,即可全军发动。”

    林恩也恭敬的开口说,“一切保密手段也已经布置下去了,按着主公的要求,将沿江地界分成了十数段,令一下,即可由东向西,一段段分别截断一切交通往来。外地开始还不会觉察出异状,非要等大军最多只有二三日里程才会突然发现不对。”

    谢顿每听一段,便“嗯”一声,待得听完,对着刘基、陈遇笑了笑,“刘先生、陈先生,你们看布署得如何?”刘基躬声代二人答到,“主公,此次大军发动究竟动静太大,虽然主公施以疑计,诸位大人布置周密,但伯温以为,尚不可以为必万无一失,需得准备仍然硬打实拼。”谢顿点头赞成,“这是自然。我本来就没有指望可以凭着奇袭,轻易成功的。”

    他站起身,转了半个圈子,又回身对这些亲信们说道:“这次我再举倾国之力,亲统二十万大军,溯江而上,与天完军决战,首要的就是要一举覆灭徐寿辉所部。你们看。”谢顿指了指在房屋中间摆放着的沙盘,“天完军虽然先是徐倪内讧火并,后其大将陈友谅所部在江州被我重创痛歼,但是毕竟他们起事多年,军中善战的宿将老兵尚多,实力仍然不可小视。这数月来,他们虽然不敢东下,但在另外几面却也在拼命扩张。明玉珍据说在四川很是得意,熊天瑞在江、湘之间抄掠,已据有湖南大半之境。陈友仁继兄残部之后,也不肯在黄州坐以待毙,遣张必先攻略襄阳路,势有复振。”说到这里,谢顿哼哼冷笑,“吾岂能待其等克定湖广四川,然后好整以暇,举上游之全力复来攻我。正当趁其诸将各出,腹心空虚之际,先下手为强。”说到此节处,虽然众人虽就听过多次,仍然纷纷点头赞成。

    谢顿续道:“吾以假作忙于称帝,无暇顾及其余之计欺敌,也不指望能瞒太多时日,只要使得远在四川的明玉珍不及赴援即可。明玉珍不回救,熊天瑞久有自立独保之心,就更不会来,去了这两路大援,徐寿辉自己,还有陈友仁张必先,还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停了一刻,谢顿扫视众人,低低喝道:“这次是扫平天下的最关键之役了,只要得胜,我大吴基业就牢不可破了。众卿努力!”众人耸然,他们不比他人,都是谢顿最贴身的人物,就是甚后才依附的陈遇、刘基,合家性命、富贵荣辱也都早与谢顿密不可分。这次谢顿玩假称帝真备战,虽然他们觉得确是好计,也知道只要大事顺利,谢顿终有一天要走到建号称帝的地步,但内心深处毕竟有些隐隐的失望。这时听到谢顿第一次吐出了“众卿”的字眼,无不震动,竟一齐拜伏行礼,齐声道:“愿为主公效死命!”

    至正十八年三月,一直以来放风说正在忙着准备称帝的谢顿,在应对大战的各种准备基本停当之后,便撕开了伪装,对江汉的天完军再次露出全部的獠牙利爪。作为借口,谢顿下书给徐寿辉,要他自去伪号,臣服入朝。而其实根本不待徐寿辉作答,他就迫不及待调动各路大军出发了。依旧是谢顿自己亲兼主帅,以徐达为副将,而以常遇春为总先锋,刘基、陈遇为参军,委李善长、冯国用驻建康总留守之事,韩定、苏霍伦分别出知浙江、江北镇压地方。此次大征伐,吴军总共调集了水陆人马十八万余人,沿途陆续征发使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而在发布的檄文上更号称雄师一百零三万有奇(谢顿觉得如果添点零头,听上去比整十整百的数目要更“可信”些),总攻天完。

    其时,徐寿辉等天完军首脑们虽然知道谢顿的野心一直就是囊有天下,但却没料到他居然为了掩盖行止,竟能厚颜无耻到搞“假称帝”(当然确切的说,谢顿并没有“假称帝”,而只是故意放风说他“即将要称帝”),于是不是趁难得的空闲享受富贵奢华(如徐寿辉),就是忙着借机向其他薄弱处扩张自己的势力(如明玉珍、熊天瑞等)。而一没了谢吴这个大敌压顶,即使众人都知道只是暂时的,徐寿辉对部下大将的控制和号召力就又不怎么灵了,有实力的大头领们都只各自想着怎么给自己多捞一些实力和地盘,内部的矛盾重重。当他们终于听到并确认了谢顿又在耍弄阴谋,吴军大兵已经聚拢在了从蕲春至江州的集结地域,马上就要打到湖广来了。天完军自徐寿辉以下无不大惊,却是一时难以形成合力,徐寿辉下令诸路外军回援勤王的诏书如雪片般发将出去,回应却是廖廖,其中最为倚重的明玉珍远在四川鏖战,而另一路拥有重兵的大将熊天瑞果然也阴持两端,不肯引军入卫,倒是刚占据了襄阳不久的张必先很是义气,在接到徐寿辉的诏命和陈友仁的急信后,就马上领着四五万人南下前来增援,只是这几万人多是征入军伍中不足半年的新兵,张必先也知道,现在自己虽然人数较多,却是不能与江州惨败前的原来那支劲旅可比。

    吴军总先锋官常遇春本来就是统领重兵在江州镇守,他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计划内情的人,早就等要动手了,待谢顿命令可以正式发动的日期一到,即派右先锋赵普胜攻袭在黄州的陈友仁。陈友仁算的上是天完军中对吴军保持警惕心最高的了――没法不高,哥哥不久前中计身死,他还一直仍旧与吴军直接接壤相处――所以赵普胜偷袭并未成功,变成了正面强攻。但陈部精锐,尤其是水师及大小船只,在前次江州之役中损失太重,至今元气根本未成回复,却是无法独力与吴军相持,加上吴军“一百零三万大军”的传闻毕竟很吓人,军中颇有见势不妙而有所动摇的分子。故而及交锋,赵普胜三战三胜,斩三千人,降俘数千。陈友仁弃黄州,直退到武昌,才重新安下脚步,与在汉阳的徐寿辉隔江呼应,准备着和吴军再决一雌雄。但吴军却又不急于进兵决战,只占住白鹿矾便不再往前,却是分兵扫荡蕲州、兴国等地,显然是要一边牢牢控制住背后、侧翼的安全,同时等待本部的大军赶来。

    吴军没有立时杀来,天完军这边倒是几乎吵翻了天。为了到底是就在武昌、汉阳和谢顿一决生死,还是暂时弃城别走,另外择机与吴军较量,天完军分成了两派,互相争吵不休。其中一派以徐寿辉为首,认为暂时避敌锋芒,等吴军锐气耗尽之际,再给予迎头痛击的办法比较好。说起来,他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他打仗不算好手,但逃跑、复起的经验却是最为丰富,自至正十一年起兵以来,不过短短六七年间,徐寿辉光败在元军手里几乎全师覆没的惨败就有两次,手下任命的丞相、平章、元帅被杀被俘的多过百位,连起事时倚为神人的彭和尚――彭莹玉也被元军活捉了去,身受酷刑而死。但他却总是安然脱险,而且屡伏屡起,故此他倒是颇有信心将吴军照样打将回去,但同样,他却也不想在汉阳、武昌马上与谢顿决战。按着他的主意,天完军在武昌以西有大片地盘可供进退周旋,比如可以先退到沔阳、中兴一带,凭着那里复杂的水网地形,和经营多年的势力,未必就不能重演倪文俊大败威顺王的一幕。

    但以陈友仁带头的一批天完军大将却是坚决不同意。除了陈友仁有为兄弟们报仇的私心之外,他们也有其它甚有说服力的道理:吴军至少好几十万大军压顶而来(虽然天完军的中下层甚有些人被谢顿的牛皮唬住,但大头领们都绝不相信谢顿真的能弄到一百零三万大军,不过,即使是他们,因为按着自己平常行事办法的计算,认为以谢顿控制地盘上的人口,全力征兵,加上随军行动的民夫,拼凑个五六十万人马还是做得到的。他们还是没想到,谢顿吹牛的功夫来自“后世”的广告,最擅长夸张不过,吴军实际全师还不足二十万,而所征发的民夫一般也只在后方转运物资,真正随军并不多),若是不战就放弃了汉阳、武昌,不但无法拖磨吴军的锐气,反而会让其更加兴奋,而自家方面只怕也大有人会动摇降敌。而且武昌、汉阳地扼长江、汉江相交,最是各条通衢交汇的要害之处,一旦失守,天完军与襄阳、德安、黄州等路的联系很大程度上就会被切断,吴军也不是笨蛋,搞不好人家很有可能并不急于来攻自家主力,而是先各个击破的占据汉水中上游。尤其是中兴、沔阳等地几年一直处于天完军和元军的激烈拉锯争夺之中,损伤很大,失去了富庶的汉阳武昌一带,时间长了,天完军自己的粮给不足,恐怕不等人家来打,就坚持不下去了。

    徐寿辉企图劝解说,粮食可以请现在湖南的熊天瑞和四川的明玉珍支援,而退到西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实不济也可以西走瞿峡,或南过大湖。但这次的说法却被诸将一致拒绝采纳。陈友仁仍旧是率先站出来挑明了,无论是明玉珍还是熊天瑞,都不会欢迎其他各部去分他们辛苦打下的地盘,徐寿辉总算是他们的共主,大概还能勉强接受,而其余的将领就不会有那么幸运了。

    争执在张必先带领人马赶到了汉阳后结束。张必先听到介绍后,毫不犹豫的站在就地与吴军决战的一边。不说他与陈友仁的关系最为密切(虽然徐寿辉已经故意把张必先的地位提拔到与陈友仁基本相同,但张必先此际对陈氏的故主之情尚在),而且他刚打下了襄阳,准备作为自己的根本,可不想将其一起就这么轻易的奉送给吴军,天知道丢了后还能不能由自己拿回来。于是他扬言,如果不在汉阳、武昌一带迎战吴军,他就带着本部人马回襄阳去自守,再不管徐寿辉等人如何了。在这种压力下,徐寿辉不得不让步,同意不再退却。定下了大计,众人再一商量,觉得汉阳、武昌虽然城高沟深,但毕竟有大江相隔,而这里的江面最是开阔,很是有利于大船较多的吴军。若是武、汉二城被吴军水师分割开来,可就不妙了。于是经过又一轮激烈的讨论(或者说是争论),最后天完的大头领们终于决定,只留下少部看守武昌、汉阳,主力前出至沙芜口,就在那里,要与谢顿决一死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