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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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一,武家穴。

    陈友谅一旦定下了决心,动作便极快。留下陈友仁在黄州看家,自己亲率大部精锐,声称要去攻掠襄阳路,待一出城,即隐蔽旗号,急行至蕲州,一路所遇到的行人也一并裹胁。等到了蕲州,打着各种各样的名目从上下游调集的船只也差不多到齐了,计点下来也确实可载三万人上下,于是登船,连夜直放下游。张定边自请出任先锋,被他前队碰到的长江的大小船只自然也被一并扣下,直至武家穴,果然见乡民对大军突至皆毫无所料,皆惊惶失措。不过,这次天完军不是来掠人掠粮的,故而除了派重兵封锁交通,不准任何人出入,倒也并不怎么扰民。

    在武家穴休息调整了半日,邓克明送来的康茂才派来的密使也接上头,此人告诉陈友谅,康茂才以所任的营田使的职责,向谢顿指出,元室对于地方的土地人口,掌握不力,赋税不公,至为最害。并自请负责整理江州路,以恢复生产,也可为未来江西、湖广之鉴。谢顿深觉有理,很是夸奖了一番康茂才勇于任事,许他便宜行事。借着这个由头,康茂才以查核人口土地为名,将江州左近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制作了吴军布置的详细地图,此次便来交给了陈友谅。另外,同样借着核查的名义,康茂才经常要出入江州城,城门及在城外近处警戒的守军对此都已熟悉至麻木,康茂才甚至以各种借口,经常留下心腹在其中,几次下来,也与守军混熟了。如今是一切完备,只待大军到来的东风了。不过,康茂才也坦言,自己为了布置局势,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了一些自以为心腹可靠之人,虽然也多设监视,但毕竟人心隔肚皮,时间一长,难保不有人不去告发。而谢顿这厢,因为江西诸路战事皆进展顺利,听说他已有了调回现在南昌的常遇春部的念头,到时兵一多,必然不能都堆在江州一处,待展开了部署,再想直袭江州恐怕就千难万难了。

    陈友谅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实说起来,他也恨不得马上飞到江州,不过这事总还是要小心的。陈友谅、张定边细细的盘问来人,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破绽矛盾之处,自己探子侦察得知的几处吴军布置,也与地图上标注的一般无二,于是命将来人带下好生款待。对视了一眼,陈、张二人都是暗一咬牙,击掌同声道:“直取江州城!”

    天完大军的船队如离弦之箭,从武家穴出发,不顾危险以夜行遮蔽形迹,直扑江州而去。另外在更早些时,就特别有几队精兵从水陆两道提前出击,专门负责收拾途中沿江的几处吴军哨卡、警所。

    张定边站在船头,他这次亲自来统领最前锋的部队,尤其是收拾吴军沿江布置的警戒。这其中一旦漏掉了一处,只要警信提早半步传到江州,计划就会完全失败。要知道吴军现在兵力虽然相当分散,但根据康茂才提供的情报,江州城内仍然聚集着近四万人马,还是不比自己方面这次出战的全部兵力少。何况自己这里为了能达到最快速的奇袭,为了能尽可能多带些人马,别说笨重的攻城器械什么的大家伙一样没带,就是将士们也是尽量轻装,除了必要的随身兵器、口粮,就连盔甲都大多省了。一旦顿兵于江州城下,是绝没有能力强攻的。而最多只要一日,在南湖咀的约两万吴军水师主力就会赶到增援,不用其它各路的吴军回师,光是这两支内外夹攻,自己们如果不早早跑路,就十有八九无幸了。

    想到南湖咀的吴军水师,张定边是又忧又喜,忧的是南湖咀离江州数十里,自己方面的兵力不足,不能同时攻袭江州、南湖咀两处,却是要不得不留下这个隐患。喜的是,幸亏江州到瑞昌之间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供水军立脚,不然,要是谢顿在其中分出一部驻扎在上游,自己就不可能毫不惊动的闯过了。念到这里,张定边忽然一激灵,“为什么在江州上游沿岸,谢顿一支较大的兵力也没有布置?只要有任何一股上千数的兵马,我们这次偷袭就不用想能直接打进江州城了。难道真是天佑?或者,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想到这些,即使是在船头,即使江风扑面,张定边的头上仍然又见了汗,身子一阵阵的燥热,他不耐烦的干脆扯开了前襟,胸膛直露,大风吹着,终于渐渐凉了下来。身子凉快了,脑子便也冷静了不少。“不要太过疑心,行大事,这是大忌。康茂才的来使我也盘问过,说的都合情合理,并无奇殊之处。那人如今就扣在主公船上,见其形状,不是那种能为死士的一流人物,老子江湖、战场上闯荡几十年,这点识人看相的本事还是有的。江州上游,谢顿并非没有翼护的人马,武德、秦友谅都带着几千人驻扎在陆路要隘。至于水军,这段路程里也确实没有好的港汊可用,自己与谢顿易地相处,恐怕也不一定会部置。将水师布置在南湖咀,既能控制大江与鄱阳湖的要隘,又与江州成倚角之势,本来也就是很合兵理的。而且,要说吴军在沿江布署的警戒,其实也不算少,而且花样繁多,除了明哨关卡,还秘密安排了数处在暗处的监视,要不是有康茂才的相告,想一举清除是绝不可能的。而如果真是谢顿的布署永远天衣无缝,自己还跟他打个屁,不就得早点劝主公投降了。”

    想通了此节,张定边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收回了心思,开始进一步仔细安排收拾吴军侦哨的事情。这种本来是牛刀杀鸡的事情,今日却是天字第一等要紧,不要自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统统都是瞎担心,最后是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在小阴沟里翻船(注:当时应该还没有阴沟,至少张定边还不太可能知道什么叫“阴沟”,借用,借用而已)。

    张定边挑选来袭击吴军哨卡的人马,都是陈友谅部下中最机灵、最善战的天完军老将士了,有的干脆就是周边几路积年的巨寇,今天这种勾当,虽然难一些,但却也难不到哪里去。吴军都听闻刚刚与天完军通使交好,几乎就要盟约为友了,自然警惕之心大减。一夜之中,一路之上的各处关卡暗哨居然真的就被天完军全部拨掉,被斩杀俘虏的吴军总加起来也有数百人,却没有一处一人能及时发出警报。听到这些报告,看着献来的一串串吴军的人头,无论是前锋的张定边,还是后面亲押大军的陈友谅,又或其他的高级将领,无不大喜,终于全然扫除了戒备之心,下令再进一步加速,务要在天明前奇袭江州成功。

    等到了江州城外十里处,由于前队不断清扫关卡,大队已经赶上了他们。张定边马上亲自来报告陈友谅,康茂才派来最后接应的人也已经到了,他们也急得不得了,一迭声催促,康茂才自己寻了一个借口,就在西城门附近埋伏着,而北墙靠近大江处,也有人准备接应,如此作为,若今天不能成功破城,那必定会为人所识破,到时肯定完蛋。陈友谅知道此时一刻万金不易,立刻下令大军登陆,直扑西门。而水军待卸下主力后,则与留在船上的一部一起,由张必先带领,按着吴军不久前破江州的故计,进攻北墙,以收夹击之效。

    陈友谅这次带来了几乎麾下所有的精锐,都是累年经战的老兵,最是富有大战前镇定的经验,故而虽然此时正是天将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又不敢点火照明,但队伍虽略有混乱,却并不失去控制。为了不引起城头哨兵的注意,人马皆衔枚,足蹄皆裹布,就是兵刃也都被命令用各种东西包裹、掩盖起来,不许发出碰撞的声响,或是反射出亮光。所以,明明是几万人一起在行动,却几乎是悄无声响。

    即使如此,陈友谅仍然等不及了,眼看着黑夜即将过去,只要天光一放亮,辛苦了这么久,一切仍旧都泡汤。见前面有三四千人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一把抓过张定边,“兄弟,今日之事,就拜托你了。”张定边知道他的意思,猛得点了点头,回身刚要走,陈友谅又将他拖回,“进城之后,务要直取谢顿的公府。蛇无首不行,只要杀了谢顿,就是江州拿不下来,咱们兄弟的大业也仍然可以定下一半了。”

    “平章,你就等着我拎着谢顿那贼的人头来见你吧!”

    张定边带着先锋,和康茂才派来接应的人一起走了,陈友谅又定下心,回身整理大队。略略理出了个队伍样子,便再也等不及了,让陈友贵继续整理后队,自己统领着大队主力立即出发,直向江州城而来。离城尚有三四里,天已经渐渐有些蒙蒙亮了,就忽然看到本来还只是黑影样子的江州城处,突然冒起了火光,紧接着便有喊杀声飘来,知道是张定边和康茂才已经动手了。此时再顾不得爱惜体力,下令全军狂奔,杀向江州。

    等到陈友谅赶到江州西门,就有留守城门的小校向他报告。张将军到了城下时,城上哨兵已然发现,虽然认识带头的几个有的是康茂才的手下,却仍然怀疑为何突然冒出如此一大股人马。但这时,埋伏在城内附近的康茂才率亲信赶至,暴起,斩戍卒,落锁、开门,迎张定边部杀入,并开始四处纵火,乱吴军军心。

    听完消息,陈友谅长出一口气,总算突袭成功了。心情大好之下,笑着问道:“老康呢?这次他的功劳第一,我一定要好好赏他。”小校回道:“康将军领着大张元帅(陈友谅军中,习惯称张定边为“大张元帅”,张必先为“二张元帅”),杀奔谢顿的公府去了,据说谢顿昨天设宴,不少将军喝醉了,到现在也还在他的公府里,康将军说正是一网打尽的机会。”

    陈友谅狂笑,“天助我成功!”回身下令,“都傻了!还不都快去给老子杀!难道想让大张元帅、康将军几个就把吴军杀光吗?王奉国率部去攻南门,邓克明率部去攻北门,老子亲自去支援定边和老康。等友贵来,让他守住西门这里,注意接应我们。”令下,天完军如潮水般涌入西门,杀向江州的大街小巷。

    正当眼看着事已成功,陈友谅得意无比的时候。忽然从江州南城处传来一声巨响,震的地面都抖了起来,紧接着附近不知何处便随之也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却好象一万枚踢脚同时炸响一般,随即那个方向就冒出了冲天的火光和黑烟。陈友谅也被震得一晕,略一摆头清醒了一下,立时明白,这一定是所传的吴军最为霸道犀利的兵器――“大炮”了。“嘿嘿,果然是厉害的东西,这要是拿来守城、攻城,还真是无坚不摧啊。可惜,老子已经打到了你们肚子里,你们还来得及轰吗?用不了不久,你们这些宝贝也是我的了,到时放眼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却象是回答陈友谅的提问,又是一连串的炮击从天而降,有的是从南城那儿打来的,有的是从北城那儿打来的,虽然准头不怎么样,但两相夹击,仍然有不少打在了天完军队伍中。而一打上,就是死伤一大片,天完军本来高昂的士气一下子就被打闷了。而前方处,也飘来了更多的喊杀声,仔细分辩,却是吴军的呼号声越来越多。

    “怎么回事?难道吴军竟强悍至此,遭到奇袭都能如此快的反应过来?”陈友谅隐隐感觉到不好,但仍不肯往最坏处想。“定边、老康前面的带的人少,许是压不住吴军太多。”以这个理由,陈友谅更疯狂的督促天完军杀向城中深处。可是越杀,似乎吴军越多,而且显然都是有着官长指挥的完整队伍,而非匆匆集结之军,这情势越来越让陈友谅心寒。正在此时,却见前面一队天完军象是正在逃回来,陈友谅的怒火正是无处发泄,见状,立刻提刀带着亲兵挡了上去,准备以军法对付这些胆小鬼。但对面来人见到陈友谅,还不等他发话,便喜出望外的奔将过来。

    “平章!平章!”,来人气喘嘘嘘的喊道。陈友谅仔细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原来来人是张定边的一名亲将。“你怎么来了这里,大张元帅呢?前面打得怎样?”

    那亲将几乎要哭出来了,“平章,我们上当了!那康茂才全是诓我们的!他是把我们带到了谢顿的公府,一路上他的手下也确实杀了一些吴兵,我们因此一点也没防备他们。可刚到了公府前面,两面突然就冒出了无数吴军,强弓硬弩象是下雨一样,兄弟们一下子就死伤得那个惨啊!康茂才那贼也变脸了,偷砍了大张元帅一刀,就跑到吴军对面去了,然后,吴军先用什么大炮轰我们,接着大队就杀上来了,他们甚至还扔一种铁疙瘩,也是会即刻爆炸伤人,最是凶狠不过,兄弟们连盾牌、盔甲都没有,根本抵挡不住。我们几个拼死保着大张元帅冲杀回来。平章,快退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友谅脑子“嗡”了一声,他是极聪明的人,更何况其实心中早就已有所感,只是本来还不敢有意去想,所以刚听完便什么都明白了。“好啊!谢顿,你好狠!怕我不入你这诱敌深入的阴谋,竟然在其中又夹杂了苦肉断臂之计。”不用说了,一路之上被自己杀掉的吴军,都是被故意牺牲,用来哄骗自己的棋子;康茂才派来的使者恐怕也不知道其中的真实布局,所以也就根本不怕自己盘问、核实;献来的布防地图也是真的,所有针对自己的阴谋布置都藏在这江州城里呢,怪不得自己一路上从没发现有半点异状。甚至吴军不调回常遇春等部,导致的兵力分散,其实也是在故意向自己显示弱点,引诱自己出战。好毒辣啊!从一开始江西分兵、通使天完起,谢顿所有的布局就都是在等着自己今天钻进他的圈套!

    陈友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谢顿啊,你真是看得起我陈友谅!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回头又问那亲将,“大张元帅就在那里吗?”――说话间,那队人都已经走近了,众人都看见其中有人抬着块门板,上面伏着一人。左右都被陈友谅刚才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那亲将倒迅速醒将过来,急忙的点了点头。陈友谅大步走过去,果然卧着的那人便是张定边,人早已经昏过去了,背上盖着一件衣服,已经被鲜血渗透。陈友谅轻轻撩起,往下面看去,却见一条伤口几乎横跨整个背部,又长又深,触目惊心。陈友谅当时就虎目流泪了,“这都是我贪心蔽目的过错啊!”转过身对自己的亲军首领陈有才下令道:“你快保着大张元帅出城,吴军在城外肯定也有埋伏,你就死也要护住大张元帅。快去江边,那里应该还有几艘用来联络的船只,你上一艘最快的,立刻护着大张元帅回黄州。”

    陈有才急切道:“平章,您先走吧,我为您和大张元帅断后。”陈友谅抬手一记耳光,把他打了个踉跄,“废物!你有个屁用!老子现在一逃,全军马上就崩溃了,到时一个都跑不了。娘们个什么,还不快去。”见陈有才跑开了,陈友谅挥了挥手中的钢刀,狞笑道:“谢顿啊!老子带来的都是精兵,虽然中了你的奸计,但你在江州毕竟也不过就四五万人,想要吃掉老子全军,没那么容易。”又对左右下令道:“让王奉国、邓克明,都慢慢向西城方向退,派人去联络二张元帅,让他退到老地方,准备接应我们上船。”左右有人应了,慌忙跑去联络不提。

    此时陈友谅本有的那股彪悍之气都发挥了出来,就纵着马挥舞着大刀在江州城里东突西奔,指挥着天完军尽量有序的向西城门方向撤退。或者是他的亲兵拼命保护得当,或是是他的运气确实还没用完,就他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重要目标,在最为复杂、最为危险的巷战中,在最前线拼杀如此许久,居然一点事也没有。见主帅亲自断后,天完军发现中计后的恐慌稍止,低落的士气也略有振作。而这时,陈友贵派来了接应的队伍,加上王奉国、邓克明也带着残部退了回来,抱成了一团的天完军一时也让吴军啃不动。渐渐的,天完军与吴军间隔出了一条临时的战线,天完军暂时稳住了阵脚。

    终于退下来了的陈友谅,却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直纵骑奔到西城门,一见陈友贵,披头便问:“可与泼张(张必先的外号)联络到了,他可已来接应?”陈友贵脸色铁青,却不马上说话,伸手作势要拉陈友谅下来,陈友谅知道又有变故,心中咯噔一下,强按住脸色不变,下了马,走到旁闲人听不到的地方,陈友贵才说道:“泼张刚派了人过来,很不好。他那里也中埋伏了。”陈友谅已经定下心来了,脑子转得极快,既然所有的设计都是一个大陷阱,张必先的水路受到伏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沉声问道:“是吴军的水师并不在南湖咀,就躲在附近?”陈友贵看了一眼三哥,见他这时还如此镇定,不由得佩服。受此感染,说的话也稳多了,“不错,泼张刚开始攻打北墙,吴军的大队船只就从下游冲过来。数量极多,大概是把家底全都派来了。泼张一开始就被夹在江州城和他们中间,损失颇重,不得已只得且战且退,如今虽然摆脱了腹背受敌之势,但却也已经被吴军缠住了。既不能全军远扬,更不能安心来接应大队回船上。泼张让人来说,他拨了几艘快船来,请三哥快走,他就是拼死也要挡住吴军水师,掩护三哥脱险。三哥,你快走吧,西城外还没有吴军大队,不过恐怕也快了。我带着人马从陆上冲回去,三哥你回瑞昌后,再派人来接应我。”

    陈友谅此时脸上尽是灰尘、汗水以及鲜血混杂的泥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唯见眼中尽是血丝,不过声音倒仍平稳。“西城外还没有吴军大队人马?嘿嘿,我们来时,天黑心急,没有好好侦察四周,但谢顿此番如此精心歹毒的布置,会让我们从原路安安稳稳的离开江州城?看见没?”他手一指城外不远处一片长满了树林的丘陵,“我打赌那后面就藏着大批吴军精锐。就等着我们仓皇逃出,溃不成军之际,迎头、拦腰,痛加截击,和后面追兵一起,好把我们一网打尽。”

    陈友谅猜得一点没错。那片丘陵上的树林中,吴军大将花云统领着江州吴军几乎所有的骑兵,足有五千来人,正等着天完败军从江州城退出到旷野里的一刻。用谢顿吩咐时的话来说,就是准备好好的“痛打落水狗”。他们昨天分批悄悄的出城,绕了个大圈子,集结到这里,也整整等了一夜,为了防止为天完军察觉,至花云起讫,也都是人马口衔枚,足裹布,加上野地里蚊蚋极多,也是很不舒服。上下都恨不得天完军早点逃过来,早打早完事,至少也比嘴里含着根木棍,硬挨虫子咬畅快多了。而待见到江州城那厢,烟火大起,喊杀声、爆炸声绵绵不绝,更是心头焦急。

    又过了好长一阵,总算见天完军开始从西门不断的逃出了,向着江边逃去。不过,队伍却比预料中整齐许多。显然,主公对于陈友谅极善掌兵的评价并没有夸大其词。天完军的先头人马不久便跑到了附近,但花云并没有马上下令出击,天完军的后队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江州,等着他们大队都到了自己眼皮底下,再一个促突,那才过瘾。陈友谅也应该在大队里吧,主公说过,此战最要紧的还不是杀死俘虏多少天完军,最要紧的是或擒或杀陈友谅、张定边二人,以及张必先、陈友贵等这些最重要的头目。

    正看着时,却忽然见天完军前队转向,抢占吴军埋伏处前面的一处小高地,立刻以此为支撑,开始列阵。而后面的天完军随之也突然转头,直向西面的山头冲去。“不好,他们识破埋伏了!”花云见此异状,马上明白过去。天完军是已经料到了自己这厢有埋伏,想借着部分人马的掩护,大队乘机闯过,逃入骑兵追击不便的山丘区域,穿过龙开河,返回瑞昌一带他们的地盘去。

    不能等了,花云一翻身上了马前,立起身子,大声吼道:“儿郎们,随本帅杀敌!”一提马,便持枪冲出树林,杀向天完军。其他所有吴军伏兵也纷纷上马,吐去了口中的衔枚,大声喊着,跟随着冲杀下山。就象一片暴风雨云一样,向着天完军横扫过去。

    五千骁骑义无反顾的冲击,两万只铁蹄疯狂的击打着地面,其声势已经足以令一般人为之破胆。而当面的天完军虽然是久经战事的老兵,换个场合也许不会为这种级别的进攻太过震动,但今日情势毕竟不同。这些将士从前几天就一直在长途奔袭,虽然昨晚是坐船来的江州,但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根本没人能休息好。而结果却是发现己方全然掉进了敌人的可怕陷阱。这种沮丧对于士气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而下船后奔袭江州和在城中的激战也已经极大的消耗了大多数人的体力,加上一直在不断的进攻或撤退,虽然从陈友谅起,各级头目都在拼命整理队伍,但建制毕竟比平常混乱的多了。最后,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但却是一根极重的稻草,是天完军除了少部分长枪兵外,就没有其它能够有效对付骑兵的手段了――骑兵因为马骡占位都太大,大多数要么没来,要么就是临时改行当了步兵。而鹿角、壕沟什么的障碍更是根本没有。

    所以,虽然陈友谅不但准确的估计到了吴军发动关键打击的方向和时机,而且也成功的正确展开了对应的布置,但是由于实力不足,最终却仍然饮恨败北。吴军骑兵分成数路,如撞锤一般,一下子便强行冲入了负责截击的天完军阵中,在死伤了数百名前队的将士后,终于穿透了天完军的阵势。达成突破的吴军旋即又返身冲杀回来,此时,天完军的抵抗已经微弱了数倍,本来也就伤亡惨重,何况想把阵形翻个可不是片刻间就可以完成的。当吴军骑兵再次打穿敌阵,回转马头准备发动第三次冲击时,当面的天完军已经崩溃了,四散奔逃的士卒们都任凭背后暴露在吴军的钢刀铁枪之下,只想比同伴跑得快些,好多保住自己的性命一些时刻。

    陈友贵已经浑身浴血,这血有些的他自己的,多半却是他人的,而其中绝大多数又都是他亲手斩杀的不听号令的逃兵逃将。可是,他杀的手都快软了,却对阻止溃逃毫无作用,甚至连他身边的亲兵都已有悄悄逃亡的。有人劝他也先逃走,他红着眼睛拒绝了。三哥要自己至少挡住吴军半个时辰,好让大队有时间逃走,自己却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没拖到,怎么还有脸见三哥。可恨啊!自家的骑乘不在,否则怎会让吴军骑兵如此猖獗。陈友贵大吼道,“去告诉我三哥,让他给我报仇。”挥刀再次迎着吴军杀了上去……

    史载,吴军伏骑大破天完军于江州西城外,斩首万余,获天完军元帅以上六人,陈友贵没于乱军。

    谢顿再次登上了江州西城楼,城内的天完军都已经不死即降,望着城外,残余的天完军也正在被吴军砍瓜切菜般的追杀。他现在心中自然是无比得意之际,尤其此役,虽然起初时他也借鉴了以康茂才诈降诱敌的“故策”,但其余具体的布局却都是自己设计的,所以如今获得全胜,对于谢顿自己来说,意义更非同寻常。旁边随护的众谋臣亲将也都是心情大好,天完军中最强的陈友谅部的精锐,恐怕今日覆灭了十之七八。主公的计算果然无差,大势逼迫之下,陈友谅只有冒险前来求逞,今天一战之后,这支天完军中的劲旅恐怕就只有一蹶不振了。

    “报,俞通海、赵普胜、廖永忠元帅遣使来报。我水师已彻底击破天完军。击沉、夺获敌船数百艘,敌军死、溺及降者无数。残敌逃往上游,赵平章已率部穷追。”

    “嗯,很好,传命嘉奖。”

    “报,徐左丞遣使报告,天完军已然全溃,唯至今未获酋首陈友谅。”

    “什么!陈友谅还没拿到?!”谢顿的脸色猛然间就阴沉下来了。别人也许更注意于斩获了几万几千天完军,但谢顿心里最重的还是陈友谅这个人本身。本来元末的南方三大枭雄,朱元璋早逝,张士诚已灭,只剩下了陈友谅,他不死,谢顿这个“冒牌真主”总是不能心安。况且陈氏亦是屡伏屡起的人物,如果此次脱难,过了段时间就再弄出一支大军和自己死磕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知道他往哪里逃了?”“却是还不详尽。一说他带着一队残兵,突出包围,往西北方向去了。别一说则是有传言,他逃上了一艘船,与天完军残兵一起往上游逃了。”

    谢顿大怒,“无用,真是无用!本公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居然竟不知道敌酋潜逃往何处了,颜面何存。”见主公动气,左右亦多不敢劝诫,当然,许多人心中也有点觉得主公过于苛求,乱军之中,陈友谅要是去了旗甲之类的标志,还真是不好找。倒是刘基走将过来,劝解说:“主公,陈友谅无论如何,必定尚未逃远,可命以轻骑、快船追击,料可获之。再说,他就是逃将回去,元气尽损,亦不会有什么作为了。”说着话,似乎无意间踩到了谢顿的脚面。谢顿一怔,立刻明白过来,马上展颜笑道,“不错,陈友谅就是有命回去,也不过是釜底游鱼了。传命下去,让徐左丞派人再去追击逃敌。其余诸军待打扫完战场,本公要亲自迎接犒赏他们。”众人见主公心情又很快转好,顿时也放下心来,一边附和着,一边重新盘算起这次自己可不可以因功加官进爵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