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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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卜颜铁木儿见急攻池州不下,转而施减灶之计。先是故意散布消息说安庆上游不靖,然后命部将胡伯颜(原安庆余阙部下)、王建中引了一大部人马大张旗鼓的回援,自己也带余部退出数十里重新下寨,一副已然强弩之末的样子,实际却是精选壮勇、蓄积士气,而胡、王所部精兵也都悄悄潜回,埋伏在贵池河上游。而另一面,廖永安顶住了卜颜铁木儿的三板斧,吴军在淮东连战连捷的消息又不断传来,邓愈也来信说,已经攻下了歙县,把八思尔不花赶出了州治,正在进兵休宁、祁门,威胁卜颜铁木儿的侧翼,更是信心大涨。想着如果自己能在池州城下破了卜颜铁木儿,安庆亦不难下,这克定上游之功,主公与群僚面前必然是光彩万分。而且,廖永安心里总是惦记着第一次攻池州失利,这样的败仗,大将中至今也只有赵普胜和自己有过,而赵普胜如今据说在淮东战事中很是得意,相较之下,自己岂不是成了敬陪末座?这可是廖永安绝不愿接受的。

    在这种心理下,尽管有所疑惑,廖永安终于还是中了卜颜铁木儿的引诱,放弃了原来坚守不出的战略,引兵出战,初时几次小战都大获全胜,元军似是不支,不断撤退,结果不仅廖永安,耿再成、廖永忠等人也都一时急于求成,几乎倾巢而出追击。结果先被卜颜铁木儿与胡伯颜在枞阳伏击所败,撤退时又遭王建中拦截,廖永安又气又愧,亲自操刀驾船突前,中飞矢阵亡,副将耿再成身负重伤,大将赵仲中、赵庸、仇成等亦皆战死,全军几乎尽溃。只有廖永忠收拾一部残兵。当退到池州时,城已被元将明安的另一支奇兵所夺,幸而这支人马不多,所以只是守住池州,才使廖永忠有机会逃到了铜陵。却不料,卜颜铁木儿也好趁热打铁,轻下池州城后,知道吴军新败,谢顿又在淮东和张士诚死战,对长江上游的防守相当空虚,正是可乘之机。于是,仅在池州休整一日,即引军继续东下,把廖永忠又从铜陵一直赶到了芜湖,大有直取太平,进窥建康之势。幸而邓愈与池州的联络十分紧密,一得到坏消息后,立即星夜从徽州路回兵宁国,转而进屯青阳县,威胁池州,卜颜铁木儿得知后路有警,而俞通海已率援兵而来,先锋已至太平,知道原来的打算终不能成,他自已又渐感身体不适,只得下令尽量裹了人口钱粮,缓缓退回池州。所以,当谢顿赶回建康后不久,俞通海就传来报告,已经恢复了铜陵以下州县,只是当地的人口损失很大。

    气得咬牙切齿的谢顿马上决定,除了留下徐达在建康看家并接应调度,立即带了所有能马上抽调的人马,亲自出马去再次进攻池州。十一月初,谢顿在铜陵聚集齐了大军,帐下光可独将一面的大将就有冯国用兄弟、汤和、邓愈、俞通海兄弟、赵普胜等,余者如赵德胜、金朝兴、吴国兴、郑遇霖、王弼、顾时、张志雄、吴复、华高、康茂才、朱亮祖、陈兆先诸将,亦都以或智或勇称誉于军中,兵马更有十多万之众,大小战船近千艘,除了没有徐达作副将,声势竟过伐张士诚之初。廖永忠为兄复仇心切,刺血誓书请为先锋,谢顿许之,并加给精兵五千补充其部。廖永忠感激而出,奋击于阵前,连破元军三阵,吴军遂进逼池州城下,与元军对峙。

    对峙不久,卜颜铁木儿即病重难起,虽然企图严加封锁消息,但他本好每日巡视各营,收拢军心,如今多日不见其露面,元军中聪明些的都猜到平章有事。这消息随着几个俘虏也传到了吴军这里,别人还担心是不是又是卜颜铁木儿的诡计,但谢顿却就是在日夜祈望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这次亲征,向来最倚重的徐达、常遇春一个也没带,私下打的小九九就是计算卜颜铁木儿应该活不长了,正是捞取自己个人威望的好时机。“既然都离死不久了,还给我添了那么大的麻烦,那么就请在死的时候一并把本利都还出来吧。”谢顿当初就是抱着这恶狠狠的念头。

    不过小心的谢顿仍然不敢玩什么奇计――当然他也想不出来。只是命手下将领轮番攻打池州城,又派俞通海、赵普胜、廖永忠等带水师出击,尽可能截断池州与上游的联系。他心里清楚,这一年来,池州屡经战事,两易其手,无论是城防还是存粮,都不完备,元军又刚从下游裹了大量人口,压力更重,如今主将有疾,更是破其的大好时机。不然,等元军缓过气来,重新立了主帅,又编练了新兵,就要难办的多了。

    开始,面对吴军的猛烈进攻,元军的守御还是相当顽强。池州城上城下,伏尸无数、血流成河。吴军连续多次登城,都被元军打退,最后一次,谢顿命汤和、邓愈等人在池州东门、北方等处猛攻,在这几路进攻的掩护下,突然以一支奇兵袭击池州西南,吴军都尉汤克明率死士百人,乘虚杀上了池州城西南角的城墙。自汤克明以下,吴军这股死士,皆持双刀状若疯虎,有敢近者,则不顾已身而必杀之,不阻敌刃而宁愿与对手同归于尽就足有十几例,这种拼命的打法甚至吓得不少元兵不战而却。本来,在这种攻势下,元军已近崩溃,吴军牢牢控制了西南城墙的一大段,只要后继跟上,大局即定。可惜,此时吴军接应却犯了一个错误――认为元军此刻只能企图正面硬堵上城墙上的这个缺口,不及余力于其它了。不料,赶来指挥的元将闾儿、明安,却有一股子破釜沉舟之气,见仓促间难以消灭所有已经登城的吴军,略一交换意见,知道单据城墙死守已不可行。于是一面派人继续围攻缺口处,而另一面,二人各引了一队人马,突然出西门、南门冲出反击。吴军促不及防,立刻被杀乱了阵脚,突上城池吴军队伍的后援自然也就断了。

    趁此机会,城中元军在强撑病体,亲自赶来的卜颜铁木儿的坐镇指挥下,发动了反击。尤其是又增调来了大批的弓箭手,正是作为吴军突锋的克星。缺少大盾或是强弓的吴军虽然勇悍,全都奋战不退,后敛尸时,查知仅汤克明,就身中十六箭,而后才被取下首级。但血肉之躯毕竟无法抵挡漫天的飞羽,终于尽皆战没。

    面对城墙上被砍倒、扔下的吴军旗帜和欢呼的元军,立马在后方观战的谢顿脸上已经愤怒的扭曲变形了,周边侍立的部将、亲兵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放下千里镜,谢顿怒吼道:“是何人指挥接应?”冯国用小心翼翼的答道:“翼将军谢成。”谢顿狞笑道:“自和州练兵,日久,有人疲矣。去,若未死战于阵前,则斩其首级警号三军,然后整束队伍反攻,有敢再退者,杀无赦。”冯国用见谢顿脸色骇人至极,前所未见,也不敢求情,答应一声打马领了一队亲兵而去。正在此时,阵前却又起了变化。闾儿和明安见城中已然得手,出击目的达成,于是正准备撤兵回城,而对面的吴军一时也还没有整理过来,本来这场战事可说已经将是收场了。突然斜刺里却杀来一队吴军,人不多,也就百多人,但一色骠骑,旋风般的突卷而来,截断了闾?领着的一支元军回池州的方向。见归路被截,元军自是知道非得死拼不可了,幸而这股敌人不多,似乎挡不住已方的全力一击。于是不用主将招呼,各人便纷纷持刃扑击。

    领着这队吴军前来截杀的乃是朱亮祖,他自归降谢顿以来,虽然也立下了一些功劳,但自觉也不显著。按这样下去,别说升官进爵,就是眼下这个翼将军,吴军中的老人只怕也会多有不服的――朱亮祖不象其他归附的豪强、降将,多都是带着自己的大队部曲来投奔的,他身边跟随有年或同乡同族的亲信不过十数人,所有其他部属都是得谢顿直接拨给统带的。今天,他本来只是奉命带着一队人马巡游接应,正在感叹大功劳又与自己无缘之际,却得报说,前面队伍出人意料的被元军打败了。他福至心灵,预感到这兴许就是自己在新主公面前显现的大好时机。于是立刻引兵来援,为了加快速度,他身边就带了骑兵,把大队步卒也甩在了身后。这才正在关键时刻赶到战场,截断了元军一部的退路。

    见元军呐喊着杀上来,朱亮祖轻蔑的一笑,纵马而迎,甫一接触,就连杀二敌。此人虽然平时酒气色财无一不好,但一上战场,确实敢战凶悍,真正是既有万夫不挡的勇猛,也有独闯三军取上将首级的胆气。至于不久前面前这些人还算是他的袍泽,这却是绝不会让朱亮祖在动手时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怜悯的。涌来的元军虽比他身边带着的这一小队人马多得多,但他和身后的将士心里都清楚,只要缠斗一阵子,等各路的吴军蜂拥而来,则面前的元军便插翅难飞。而对比今日前面的惨败,自己的功劳定然会在主公眼里更得赏识。

    朱亮祖一挺枪,又将一名冲近的元军刺倒,抖手拔回铁枪,鲜血顿时喷得老高,星星点点溅在朱亮祖脸上,虽然这种感觉与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仍是微微更刺激起他的战意。扫眼战场,却见不远处一名元将正在那里挥刀指挥,周边还围着不少亲兵,显然是个要角。好机会,一刺马,朱亮祖便猛冲过去,身后几十名吴军紧紧追随。人虽不多,但数十匹战马奔腾冲刺起来,声势亦有骇人之处,加上元军大都鏖战时久,多甚疲惫。眨眼间,便被朱亮祖等冲到了那名元将的队伍面前。

    那人正是这支元军的主将闾儿,见敌军杀近,一时撤退无及,他也不是胆怯之徒,哼了一声,便挺刀迎了上来。有亲兵抢前掩护,却也被吴兵挡住,最终,闾儿和朱亮祖还是直接撞了个对面。闾儿在元军中一向也以刀快力沉而自诩,今日又是事关生死,抢先一刀砍出,顿时自己都觉得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近于巅峰,心中大定,就是砍不了对手,只要一错马,自己这方此刻终究人多的多,马上自有援兵赶来,乱刃齐下,对面这名吴将就是温侯再世,又能奈自己如何?

    后有旁观者记:朱闾二将会战,刀枪甫交,巨鸣,二马嘶立,皆不能进。朱将军只手压马首,未及平复,长身而以单手持枪再刺之。闾勉力欲抵,不及,坠马死。后敛其尸,查透甲三层,皆赞曰“朱将军神勇赛翼德也”。

    闾儿落马,周围的元兵大骇,有他的亲兵扑将上来,欲抢回闾儿,但朱亮祖也被刚才的一击杀出了豪气,纵枪横行,有敢近者无不伏尸于其马前,又有吴军小校知机,跳下马砍下闾儿人头,递给朱亮祖。朱亮祖满身血污,持枪拎着人头大啸,真如凶魔下凡一般,元军胆寒,又无主将,竟无人敢进。

    此时,吴军大队得冯国用重组,毕竟是久经训练的劲旅,又得援兵。不多时便编阵杀返回来,冲杀最前的正是谢成。原来冯国用路上思量再三,倒底还是决定不杀他,他累年跟随在谢顿身边,最知他的脾气,知道主公只是一时被气急了,才下令即时处斩大将。不杀谢成,不仅可令他一人感恩涕零,也正是自己市恩立仁于众人的好机会。至于违令的理由,他路上早就想好了,主公不是说“若未死战于阵前”才要斩谢成吗?主公的本来意思应该是他还没战死就杀了他,但自己也可以说理解成了,要看谢成有没有拼死督战。当然,谢成如果真的带头逃跑,那么自己也救不了他了――后来冯国用对谢顿的解释正是,当他赶到阵前时,看到的是身上明显有创的谢成还在那里反复冲杀,若刻板遵令行事,则恐怕会寒了将士之心。谢顿闻后,亦嘉许之。此不累述。

    与此同时,朱亮祖的后队也陆续赶到了,吴军既成前后夹击之势,群龙无首的元军的结局自已成定数。总算让吴军在这一日中挽回了些颜面。收兵回营后,余怒未消的谢顿仍痛斥了谢成,降其为都尉,朱亮祖自然功著,虽仍居翼将军,但命其并领原谢成部,又赐金甲以夸耀之。谢顿又见今日伤亡甚重,只得命休整几日,待士气恢复,再行攻城。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俞通海、赵普胜在长江上大败元将胡伯颜,夺其帅船,迫其残部已远遁安庆,池州的水上交通尽是吴军天下了。

    不过才过了一日,谢顿的腰杆和信心又硬了起来,无它,十几门火炮经过一路颠簸,累死了八头牛、五匹马,在七辆大车散架,换了超过一百个轮子之后(为了安全,它们没有走大江的水路),终于运到了战场。望着威力无比的大炮猛轰池州城,看着城上守军惊慌失措(用千里镜)和自己部下从略有不振,到个个神气百倍的样子,谢顿不得不承认,打开作弊器,使用金手指欺负人的感觉确实很好,不,是太好了。这种感受?――想不到打这种必胜而无聊的仗,虽然没有惊心动魄后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带来的刺激,但也别有一种“所有情况都在掌控之中”的愉悦。“嗯,可惜如今的火器威力实际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是换成七点九二重机枪、八十迫击炮和一零五榴弹的组合,那才叫完美呢。”谢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摆了摆手,身边冯国用随即下令展动军旗,吴军大队人马便叫嚣着冲杀了上去。

    如果池州的城防不是在前二次易手中遭到了严重损毁,一直没有来得及完全整修恢复,如果吴军前几日不是已经猛烈围攻了数次,如果卜颜铁木儿还能亲自坐镇指挥、稳定军心……但历史没有如果,虽然部分元军的抵抗仍然不可谓不英勇,但大厦将倾,非独木可支,至日暮时分,池州城四门及城中大部都被吴军控制,明安和王建中都战死,只有城中的平章府内的元军仍力战不降。主持进攻的汤和见其中神箭手颇多,吴军士卒伤亡甚众,于是请命于谢顿,想调用大炮轰开府墙后再行进攻。

    谢顿闻报,即在亲卫甲士的重重保护下,驰马至平章府不远观察,却见这平章府周围都是开阔地,别说居民房屋,就是树木也都被清除干净,府墙高耸坚固,又有壕沟围绕,虽无水,沟底却密布尖角锐刺,俨然是一座城堡,怪不得汤和仓促间难下。一边汤和又奏道:“据俘虏说,卜颜铁木儿病重,不得乘马突围,就卧于其中,现在里面据守指挥应该是镇抚不花,大约尚有士卒二千余人。”

    谢顿观察良久,嘴角浮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彼等欲为元之死臣,吾当成全之。来人,去调大炮,命用燃烧弹。鼎臣(汤和字),你也去多调火箭等物,狠狠的烧。从即时起,无受降,凡据内之元军,皆予吾杀之,斩其首级。”汤和大声答应,暗中却是打寒,卜颜铁木儿这样的名将高官在内,却连一次劝降都懒得做,还下令全部斩尽杀绝,主公的杀伐之气是越来越重了,与当年濠州乡下时那个虽极作豪爽但实则总不时显出些文弱的员外形象,已经半点都联系不到一起。

    不久,大炮被拖到了平章府外,就在箭手的射距之外大摇大摆的布阵。见此情景,元军无不脸色惨白,但却束手无策――吴军这边也有大批弓手,一冲出去就会被射成刺猬。只得准备硬挨,虽然如镇抚不花等少数将校,或是因为誓忠元廷,或是感于卜颜铁木儿,准备就殉死于此了,但多数人却是想着如果避过炮击,等吴军冲进来就投降算了。不料,待这次炮击开始后,却不象攻城时那样,多是威力惊人的铁丸横飞,把四处炸得满天飞舞,而是一大堆烧得通红的铁链、煤焦甚至木块扑天盖地的飞来,砸上人自然也是不死即伤,但更是让府中多处起火――虽然事先就做了防止火攻的准备,但主要是在府墙周围飞箭所及的范围里尽量减少可燃物,可大炮的射距却包括了整个平章府。趁着一片混乱,吴军也乘机突破了壕沟,从几处破损处冲入了平章府,但并不急于突入,也是到处纵火。两相交加,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平章府就笼罩在冲天大火之中,显然是无可挽救了。

    而吴军此时都已退出了平章府,列阵在府外空地,凡有逃出大火的元军,就都用乱箭、长枪放倒,烈火燃烧、楼阁倒塌、伤者惨呼、不时巨鸣的炮声、爆炸声和无数各形各状的伏尸集合在一起,整个场面犹若修罗场一般。连打老了仗的吴军中,也有不少人不忍视睹。

    两条街外,一幢尚很完整的酒楼三层,谢顿正施施然的半躺一张榻上,从窗口望去,平章府的大火如在眼前,连热气都源源不断的扑进来。虽然那里还在血战,城中的收束也没完全结束,不过谢顿却甲胄都已经卸了。这周围所有房屋、道口尽有他的亲军仔细把守,打扫战场也自有部将分头去做,他自己自然可以趁机休息。

    略动了动身子,谢顿看着一旁的冯国用,问道:“天快黑了,除了平章府那里,收束得怎么样了?我让俞通海带水军往安庆追击,有没有消息回来?”冯国用躬身回答:“各处报上来都说收束得差不多了,按规矩,城中也已经划分好了各部的警戒区,乱七八糟的火头也灭得差不多,不会出什么差子。请主公放心。俞元帅自出兵后尚未有消息传回,元军水师前日大败,难与我军相抗,想来俞元帅一定是进兵顺利,故无甚可报。”

    谢顿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窗外,侧身道:“这火看来有一晚上可烧,传令下去,大炮别打了,火药、弹丸很贵的。我也要好好睡一觉,一般杂事就拜托国用了。噢,别忘了提醒汤和,等火熄了,去把卜颜铁木儿的尸首找出来,连同平章府里所有的元军,削了他们的首级,明日我要用来祭廖元帅等将士的英灵。”听到谢顿的这番话,冯国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主公,国用愚昧。您自起兵以来,向以仁义号召天下,故英雄景从。今若悬首数千,恐有损主公仁德之名。且卜颜铁木儿毕竟元之平章,素有威望,宜以厚葬,以为招抚元之官吏。想廖元帅泉下有知,亦必赞成。”

    谢顿听完这段话,起身正坐,先是静静的看着冯国用,估计让他心里发毛了,于是点头道:“进此直谏,国用真乃吾之心腹也。”冯国用连忙欲拜谢,谢顿摆手阻止。又挥手让其余左右护卫退下。这才对冯国用说道:“尔以为刚才是吾随口之言?非也,吾思虑多时矣。凡欲得天下者,必得行王霸二道,虽绝不可唯张武力,但亦尤忌妇人之仁。吾自起兵以来,严束部众,所过不掠,取一地则设府制官,招抚流亡,整修农桑,治学劝化,民多悦之。王道之行,足矣。然自濠州以来,吾虽连战连胜,扩地千里,强兵数十万饮马大江上下。但每取一州一路,必得大军攻伐,再三厮杀。想当年蒙元入塞,及下江南,往往只一二战事,余者州县即望风而降。何也?除前金、宋官吏中太多小人之故,亦是因为时人为蒙元凡遇抵抗,即屠灭全城之法镇慑。今吾虽绝不效此等暴虐之术,然其法则仍有可取之处。自南渡以来,各路州府县之元官即使屡抗我师,城破之后,凡未没于军中或自尽者,亦皆得好生安抚,或释归之,或厚养之,甚有重授官职者。如果此等先行顽抗以求侥幸,而不支之时,甚至兵败被俘仍必可免死成了天下人对吾军的共识,则吾军何日才可以平定天下?此等仁德之名,不过是宋襄故事,不要也罢。卜颜铁木儿,元之名将也、官平章也,今日吾就是要以卜颜铁木儿的人头告谕四方,凡负隅顽抗,不知顺应天意者,必不得好死,也好打消了一些人的侥幸之心。另外……”

    看了一眼冯国用,谢顿接道:“另外,吾军近来新兵甚多,他们未经历过多少苦战,血气总嫌不足,今日也是给他们开开眼,知道知道军阵之中不杀人就被人杀的道理。至于分寸,吾自会把握。好了,你去办事吧。我也乏了。”

    第二天清晨,大火终于全部熄灭。经过俘虏的辩认,卜颜铁木儿的尸体被找到,看来他最后是死于急病攻心而非刀箭烟火的,但虽然没有死于刀兵,可这位元末的名将却没有得到他地位原应有的待遇,他的、最后坚守平章府的、以及在池州陷落时战死元军的首级全都被砍下,先是成为谢顿举祭自廖永安以下,在近日失、复池州两场大战中阵亡的吴军将士时的祭品。然后被悬挂在城门、城墙、营门、营栅等处示威,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四下,连吴军中屡经血腥的老兵都难以再随便言笑。总算谢顿自己其实感觉也不很舒服,更顾忌后世史笔,才没有搞出京观之类的花样。

    歇兵两日,俞通海遣人来报,他兵不血刃,已取枞阳,打开了进攻安庆的道路。谢顿知道安庆的守臣余阙虽然是文士出身,没有卜颜铁木儿那样的将帅之才,但其人为官执法尚可称严明,又懂得安民屯田,积聚实力,于境内人望相当不错,乃是蒙元高官中的异数,又多恩结属下,晓以忠义,故愿为其效力者甚众。不是随便就可以解决的,自己却是不想在池州苦战之后马上亲自再去碰这个硬钉子,但也不绝能容他安然收容池州败兵,恢复实力,于是,谢顿命俞通海、廖永忠督军枞阳,时时攻扰安庆各地,必不得让安庆得以休生养息。命汤和领一部兵靖平池州路余地,随时与俞、廖联络,准备大举进兵安庆。同时又派大将赵德胜领兵增援邓愈,命令他们再攻徽州路,并作好向饶州进取的准备。

    安排完以上,谢顿带了大军返回建康休整。说是休整,一回到建康,他便迫不及待的又是遣使催促高邮战事,又是益兵增援浙江胡大海、花云部。而他自己,在被军政事务、民生经济等等数不清的公务包围的同时,又要不断巡视各处秘密军工作坊,督促提高产量、质量。对于研究和生产时遇到的问题,他还得回去查那些秘藏的资料,尽可能给予工匠、技师们指导,或者干脆提供解决的方案,毕竟,会开金手指的,如今就他自己一个,连让人直接代为抄录都不行,最后只能先强记了,然后再口述,让人记录。如此种种,结果弄得他每日只能休息不到三个时辰,比打仗时都累得多了。而忙到这种地步,偏偏还有人来凑“趣”。

    谢的正妻林氏自觉自己渐渐有衰老之象,而见谢顿事业蒸蒸日上,未来必定会称王称帝,料其时必定广纳嫔妃。她幼时就经开蒙识字,受西席教过四书五经(这也是谢顿决定娶她的一个原因),过门后除了操持家务,也奉谢顿之命继续读书(因为谢顿认为母亲的教育水准对孩子的影响很重要),所以不是全然不知历朝典故的乡下女子。在弟弟林恩的谋划分析下,为长固谢顿欢心以及博取贤妻(后)的名声,效古法故事以退代进,以谢顿子嗣尚不广为由(此时谢已有二子一女存世,另夭一女),秘密从民间小户忠厚人家中选了两名美貌又温柔(其实是胆小老实)的少女,荐为谢顿侍妾(谢顿起事时只有林婉丝一名正妻,起事后一方面是忙于军政要务没这闲心,一边又是怕堕于温柔乡中,失了进取之心。所以也没有娶妾室,所得女子、歌伎都分赐部下)――本来,林氏是想等谢顿回建康之后就与他说此事的,但谢顿自回到建康后就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即使回内院也是累得上床就睡,根本没空和她谈论家事。结果林氏姐弟自己一想,没有公婆主持,妻子为丈夫选妾,小舅子帮忙,这说到天边去,人家当面都得挑姆指赞一句“知礼不妒”,而谢顿想来对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反对,于是一手包办。要不是谢顿身边的亲卫只听从谢顿一人之命,连林氏也不可以随意领人进出内院。大概谢顿直到某日上床时,才会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两名妾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