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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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落暮时分,本当是两家休兵了,黄中却见吴军重又整队而来,心想吴军莫不成还要挑灯夜攻不成?反正吴军没有什么攻城利器,总归也不怕他。命部下仍分两班,准备轮流应战,自己却下了城,于墙下不远的一处房内休息,他督战了一日,也是累了,再说,他自领的亲军乃是紧急时的预备队,现在情景看来暂时也是用不上的。

    正当黄中合衣迷迷糊糊的刚闭了会眼,突然,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把他吓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急忙抢去屋去,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但左右也同样只是听到了西门附近传来了巨响,然后烟尘冲天,其它却也不知道详细。正恼怒时,有小校狂奔而来,至黄中面前,也不及行礼,张口急道:“将军,坏了,西城墙,西城墙塌了!吴军杀进城来了!”

    黄中如中雷击,身子晃了一晃,左右亲兵想来搀扶,黄中倒也硬项,一摆手斥退了,一把捉住来报告消息的小校,“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西墙怎么会突然塌了?!可是,可是那声巨响?吴军中竟有妖人吗?!”

    吴军中当然没有什么“妖人”、“神人”的。花云用来弄塌西门的正是建康秘坊生产的黑火药。谢顿一直将秘密作坊的产品视如拱壁,总想着不到最紧要的时候不能露底,加上钱物投了无数,如火炮等兵器产量却一直上不去,士卒的操习训练亦未告大成。所以也只有其中唯一生产走上正轨的黑火药,才被拿出了一部分,投入了实战。虽然邓愈于宁国大破杨完者时,火药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谢顿仍然严禁诸将随意使用。虽然大军出征时,都会带上,但谢顿严令,非系生死存亡或是乾坤一掷的关头,绝不准轻易动用,违者,虽胜亦要从重追究。由于消息封锁严密,后来又不曾再出现,不说元军处,就是吴军内里,也少有将领知道有自家的火药已经十分的厉害,以为也就是与过年节时的大炮仗类似,邓愈宁国之战还是靠得将士枭勇敢战,当然说来这却也是完全不错的)――而唯一交过手的苗军又是蛮夷之人,人们多以为其不曾识得过场面,才被个“大炮仗”吓住了,成全了吴军的胜利(此说亦不能说完全不对)。这种说法流传极广,竟连杨完者这边都是如此记入军报的,自然这其中缘故是有杨完者等元军高官从心底里亦不想承认吴军有了件极可怕的利器,长吴军的威风,堕自家的士气;但是元军中也确实没人明白经过改进后的黑火药是何等划时代的东西,而宁国一战,直接亲眼见到火药威力的前队士卒几乎都被吴军或杀或俘,逃回来的苗军印象中最深刻的倒是吴军将士一个个都将脸画成了凶神恶鬼,特别吓人。苗人最重鬼神迷信,传到后来,连杨完者都真的觉得,起初巨响、火光都只是山谷特殊地势造成的夸张,并无关紧要。却是命人制了许多副恶鬼画具,列于营中,好让苗军习惯,使吴军不得再施故计。

    回过头来,还是说萧山城下的花云一军。吴军的火药是分别装入大小二种木桶的。小桶有层夹层,里面掺了铁沙子,待点了引火索,就用投射器扔将出去炸人,上次邓愈用的就是此物。而大桶的火药用处却正是用来炸城墙之类的障碍。这次徐达出发征浙时,两种都带了不少。不过一则因为火药仍然金贵的很,用在一般的营垒、城隘上,实在是不划算,二则是有谢顿的谕令在前,而南伐以来,进军一直颇为顺利,也用不上。本来徐达是打算等到攻打杭州城时使用的,可是到现在为止,杭州城外的元军营垒还没有都被扫清,自然是尚没到使用的时候。花云因为是大将,知道火药的机密,南取绍兴亦是要紧的军事,所以也带了十几桶火药,此刻却不管不顾的抢先对萧山使了。

    在对萧山南北两面发出起牵制性进攻的同时,吴军集中主力于萧山西城外,遣数队敢死队持大盾抵近萧山西城墙,工兵即在盾下对着城墙根拼命挖洞,强弓手则在后面列阵掩护。这也是攻城惯使的手段,守军自然知道如何应对,石块、滚木、热油雨点般打将下来,吴军却是不管不顾,一队死伤太多,残了,立刻有一队补上。只是这萧山城墙也修得颇为坚固,想挖塌它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故此守将倒并不急,也没有去将黄中立刻请来坐镇,心中倒想着在这城下大大杀伤吴军一番,明日一早,待黄将军来检视时也好表功。但不过半个多时辰,吴军却停止了继续挖掘,攻城部队也象潮水一般退下,在两箭之外重新列阵,却不再来复攻。守军正松了口气,刚以为吴军亦抵受不住了伤亡,准备整队收兵了。正在此时,埋在城墙根下的火药炸响了……

    其实吴军用的毕竟是黑火药,即使埋了好几大桶火药,即使是对萧山城这样其实只能算是普通的城墙,也根本做不到把整段城墙炸飞,也就是把一段十余丈的墙炸塌,形成了一段斜坡,还颇为陡峭,如果元军迅速整队布防、弥补缺口,吴军未见得就能如意。但这惊人的巨响、冲天的烟尘,可怕的后果竟把周围的元军吓蒙了,心里无不如同黄中一样,想着定是吴军中有神人助阵,请动了五雷霹雳,才能有如此声势,这,与天雷劫火作对,岂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而那厢的吴军,虽然也都基本没见过此等光景,同样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有一点却是很明白的,即不管是怎么回事,总归是自己一边又添了强助。所以,略呆了一会,无不纵声欢呼起来,士气当时大震。

    花云自己也被景象吓了一大跳――他从前也只是见一二次试药,并不了解主公新制的这火药实战中究竟能如何厉害,却不想生猛如此,不过毕竟是当了几年大将了,立刻清醒过来,当即下令乘机全线猛攻。待看见吴军士卒们纷纷攀爬上城墙,城中元军的抵抗甚是轻微,这才笑着回头说道:“主公真是小气,这样的好东西早就该拿出来用了,凭着这什么‘黑火药‘,天下间有何坚城不可破。”话虽说着轻松,花云却也不敢太过托大,谢顿与几个大将都说过,这新火药的威力倒有一多半在它的声势骇人上,一定要趁敌人初时被震慑时以快制慢,否则待人家清醒过来,就可能前功尽弃。于是,急急下令,大队人马迅速跟进,此次必要一鼓而下萧山。花云的脾气在谢顿的头等大将中与常遇春差不多,都是好亲身上阵的猛将,虽已被谢顿说了多次,为大将者,不必动辙亲自冲锋陷阵,甚至拿朱元璋阵亡做例子告诫,但性格使然,却也很难改变。此时见安排已定,却又将指挥丢给了副将赵忠,自己兴冲冲的打马亲自赶去参加登城战。

    黄中是红了眼了,现在他就是想逃都来不及了,何况绍兴的精兵多半在此,自己若在一日内就丢了萧山,也没有脸回去见迈里古思大人了。“罢,拼了,不成就把这百十斤扔在这里了。”想罢,黄中大吼一声,一手就把头盔扔去老远,提了一柄大刀,带着亲卫直扑仍然烟尘滚滚的缺口处。待赶到时,吴军不少士兵已经越过了缺口处斜坡最高处,正往下冲杀,周围的元军多无战意,正纷纷后退。黄中见状,也不先杀几名逃卒立威--他是老行伍了,一看便知道已方士气近于崩溃边缘,光靠行军法已经止不住败势了--却是直接冲至斜坡,仗着力大刀沉,武技精熟,手起刀落,就连斩了两名冲在最前的吴军,他的亲兵也纷纷跟上,与吴军杀作一团。见主将亲身冲杀至最前敌,元兵们总算恢复了些勇气,回过头来跟着黄中进行反击,居然一举把吴军打退至斜坡另一侧,眼见着就能封闭缺口了。正在黄中喜出望外,更加兴奋的挥舞大刀砍杀之际,忽然一声弓鸣,一支羽箭破空而至,自中黄中面门,他呆立了一瞬,随即轰然倒下,眼中尽是愤恨不平之意。

    射这支箭的正是花云,他虽好亲身陷阵,倒也没有迂到一定要与别人刀对刀、枪对枪的正面对阵才过瘾。见黄中的甲胄精良,武艺出众,周边还总有随从亲兵,便知他定是大将,也不多言,抬手抽箭搭弓,一箭就将黄中射倒。射毕,还转身骂身边指挥登城的头领,“兔崽子,就知道硬拼,连攻城时需得弓箭手掩护都忘了。真是给老子丢脸。”左右一脸尴尬,其实并不是忘了,而是这次冲击太快,弓箭手多半还没跟上来,就是跟上来的,见到缺口敌我一片混战的样子,也不敢乱射。花云一则是箭法好,二则就是射错了,难不成还有人敢指摘他的不是?当然,这是不能当面说与花元帅听的,留下来挨骂也不是滋味,于是纷纷拔出兵刃杀向前去,施展了回“兵遁”。

    黄中一死,元军的军心顿时崩溃。吴军又一波波的杀将过来,所谓土崩瓦解之势,便是如今的景象了。这道缺口离西门不远,攻入城中的吴军很快攻克了西门,吴军大队涌入,是谁都明白,大局已定,此时距炸塌城墙尚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花云已登上西城城楼,见状,虑时辰已晚,于是下令吴军小心用火,命左右传呼,凡元军弃刃解甲者,一律免死。又命城外的副将赵忠注意截击残敌,不要让他们趁夜潜逃。元军上下皆已没了战意,听得吴军劝降,果然纷纷弃甲归顺,等到天色尽墨之时,整个萧山已尽入吴军掌握。

    虽然已经大胜,花云却还不敢轻懈,除了派人连夜飞报消息于徐达,整理队伍、清计缴获、收容俘虏,重新部署防务等等的事情也多,乱轰轰的忙了一宿,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算寻到机会略小睡了一觉。待他醒转,军队也已整理完毕,花云留赵忠守萧山,自引兵直趋会稽(绍兴路治)。

    等吴军到了会稽,萧山一日即失,黄中阵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达鲁赤花迈里古思下令紧闭四门,征集义兵,准备死守。奈何虽然他官声、能力皆是不错,但人心已散,不可复聚。御史大夫拜住哥率先暗中派人去吴军接触,在得到吴军允诺,降者俱不加害,献城者子女财物皆可保全的条件后,打开东门投降。得到消息后,守兵俱四散,吴军兵不血刃已然入城。迈里古思见大势已无可换救,回到衙中,正服向北遥拜后,服毒自尽。花云得报后,以其忠烈,厚葬之。

    另一路进兵建德的胡大海,沿富春江而上,取富阳,新城后,又连下桐庐、分水,几如入无人之境――事实上,也正是这么回事,这一带的元军早就被抽空了。――直至胥口,才有元义兵帅余子贞迎战。

    胡大海是吴军中有名的好人,虽然读书少,但很是谦和,不好褒贬他人。但即使如他,后来在谈笑往事时,对元的这些“义兵”也是多极不屑,按他的说法,那些“长枪军”根本都是乌合之众,只能打胜仗、打顺风仗,却容不得有所不利。其头领也不过是侥幸暴起之辈。不知行军用兵的正途,就只知道独凭蛮勇。就如建德破余子贞一役,胥口本是险要之地,余子贞早至,却仅草草立寨,乃有小败后,即不能凭固坚守,一败而再败、三败,遂全军尽溃。胡大海自度,如换了自己,以吴军最重结寨的军规,即使是领的是初阵的新军,亦能打上些时日。

    胥口之后,胡大海更是纵横建德路内,所向无敌。建德、寿昌、淳安、遂安相继而下,后受谢顿拜为江浙参政,改府建德,领镇之。

    花云和胡大海的胜利,彻底孤立了杭州的杨完者。徐达如今可以心定气闲,不急不燥的一个一个的攻拔城外的元军营垒,一步步收紧套在杨完者脖子上的绞索。杨完者几乎已经彻底灰心丧志,整日以酒浇愁,倒是他兄弟伯颜仍然苦苦支撑着。未几,徐达也开始使用黑火药拔坚,虽然实际效果远不如花云在萧山的成绩――元军很快摸索出以飞石火箭克制吴军带火药桶迫近攻击的战法――但元军士气却并没有因素而复涨,人人都担心吴军还有什么厉害的花样。

    所谓坏事最灵,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吴军果然有新花样了。为了避免大军在盛夏时苦战于坚城下,日久有失,谢顿终于命令祭出杀手锏――数门大炮由大运河之上被运至了杭州,随行的还有第一批经过训练的炮手。

    至正十六年七月初六,吴军火炮第一次作为关键的主战兵器,投入了实战。

    老实说,吴军第一次实战炮击,如果用炮兵操典,哪怕是以当时使用的刚摸索出的第一部极简略的操典的标准来衡量,都可以说是不合格的,或者至少说是不成功的。首轮投入作战的五门火炮,自己炸膛一门――因为炮兵过于紧张,装药太多。炮弹只有约一半打到了预想的射击范围中(还不是真正命中了目标)。至于造成的杀伤与破坏?倒是打坏了好几处城墙、营垒,可到底伤了多少人,也就只有天晓得了。

    但是,火炮的声威却是震慑住了两军所有的人。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升腾起的高大烟雾,以及离着几里远就能造成人力根本无法企及的破坏力,把所有在场者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有徐达仍然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只有他曾在两月前,曾得谢顿极秘密的携同去见过火炮的试射。而初时的愕然之后,两军的反应自然也截然不同,吴军士气高昂至无以复加,而相对元军的士气却低落到了极点,火炮的真实威力与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正常恐惧,以及群众心理间的互相传染和暗示加强,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成十倍、百倍的扩大了火炮的力量,现在自杨完者以下,元军中十人倒就有八九人以为,吴军中要么有人会五雷正法,要么就是有神仙驯服了几条火龙,化身成怪物,驱使它们帮助吴军作战,没有人再胆敢奢望与拥有这样可怕怪物或法术的敌人交战,却还有获胜的可能。其实对于这种元军的想象倒也不能过于嘲笑,因为吴军中也有人发明了类似的说法,信者亦是颇为可观,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抱有这种想法的吴军根据一些传闻,直接认定“神仙”就是谢顿本人,更证明了主公是天上星宿下凡。

    在这种此消彼长之下,吴军一日便攻下了城外所有的元军残存的营垒――确切的说,有大半倒是元军自动放弃,逃回城中的,杭州完全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城池。此役后,“大炮”之名不禁而走。

    是夜,万户朱亮祖叛,约吴军请降。第二日清晨,朱亮祖突袭视察城防的伯颜,手刃之,持其首级逐散余众,开涌金门。杨完者闻报,伤兄弟遇害,怒而引亲兵欲加弹压。然为日已晚,吴军精锐早有准备,已入城中。元军胆气已尽,非降即溃。杨完者后死于乱军中。城中官吏,除达识帖睦迩仰药,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庆童自缢,为元主尽节外,余者皆捧印请降。徐达入城后,一面收拾局面,安抚军民,一面飞传捷报于建康。

    几日后,谢顿谕令至,以功晋徐达为平章政事,赐田地、金银。众将亦皆有升赏。又安排了以后的布署。除胡大海继续平定建德之外,花云仍驻绍兴,谋取上虞、诸暨等,并备方国珍,以韩定为江浙参知政事,抚杭州。徐达大军略加休整后,即返师。

    等徐达大军回程至苏州左近,根据谢顿的密令,却又有一番大的举动。原来,此次南征,所俘元军士卒有好几万之众,按照以往吴军的习惯做法,一般都是将其中强壮者都编入自己军中以为补充,其将领也多得旧任。但此次情况却有些不同,杨完者所部多是苗军,而谢顿可是清清楚楚记得至正二十二年苗军大叛乱的史实的。他为人最谨慎,一点不想冒险试验新历史轨迹中苗军的忠心度,但亦不能无故行大肆诛杀之事。所以命将苗军俘虏遣散,但当然也不许返乡――战乱时青壮年男子可是极重要的资源――于是决定打散了分遣至江南各府州县下的军屯中劳作,而所有大小头领及闻名的悍勇之士,则全部另拘于一营,准备尽数专送至太湖西山岛上屯垦,由太湖水师加以监视。

    因为此事关系非同小可,极易引起降军哗变,徐达布置极周密,一路行军时,就不动声色的加以调动,走到苏州时,降军已经被分割成无数股、又被监视的极紧,而知道真相的不过几名大将,所以事先没有透露一点风声。待得宣布遣散、编屯时,虽然苗军多半都甚为愤怒,但敢于反抗者却不多,更难以互相联络,于是这少量的反抗也被极轻易的镇压了下去。借此机会,徐达虽然不明白主公凭何断言,但仍趁机杀掉了谢顿在密信中点名不可靠的降将蒋英、刘震、李福、贺仁德及其亲近数十人,传其首级于降苗,降苗畏,于是事按原计成。没了头领,又被打散分至各地的苗军士卒,只能为吴军屯垦,幸好除了限制其等不得串连、弄武之外,吴军治下倒也不许有人对其随意凌辱,以后几十年,这些降苗也渐渐融入当地,亦成土著。而西山岛军屯,便就此成了以后十数年的天下征战中,吴军专用来圈禁那些不可即杀,却又不能放心纵归或是收编的降军俘虏之所。虽然也有人曾经脱逃,但为数廖廖。岛上也有过几次暴动,但由于对船只木筏的严格管制,又总在近旁的太湖水师的监视之下,却是风波止限于岛上,不能为祸。

    徐达军为了处理苗军事务,又在苏州盘恒了约莫十天,这才重新上路,时值盛夏,又无急务,徐达得谢顿准,爱惜士卒,行军甚慢,直到七月底,才回到了建康。此时,胡大海已然平定了建德全路,而花云也已经拔下了上虞,再败方国珍,方国珍恐,于是求和,花云遵谢顿出兵前谕示:方国珍若来犯,必击之,若知柔顺,可暂默许其居庆元、台州、温州三路,不与攻。于是命其割嵊县、新昌,而后许和。旋即转用兵,以副将赵忠攻诸暨州。闻吴军至,诸暨守将不战而逃,万户沈胜献城。不日,沈胜再叛,朝献酒食而夜袭之,赵忠不及防,大败,与养子赵(王)鼎俱身死。沈胜乃重据诸暨,自称都元帅,联络婺州石抹厚孙为后援。

    闻讯,方国珍即背诺,不献嵊县、新昌,并蠢蠢欲再入寇。花云一面飞书胡大海,请他于建德动作,牵制婺州石抹厚孙,一面请杭州的韩定益兵增援,自己则甲骑而出,示威于庆元。未几,韩定命张德胜来援,援兵既至,花云更是大定。随即留张德胜代守绍兴。自张军再讨诸暨。甫战,沈胜知不能敌,乃弃诸暨城,退据浦阳江上游斗岩寨,凭险以作犹斗。吴将张义寻山民引路,以小道绕行寨后,率壮士百人衔枚登崖。潜入,先纵焚粮仓,而后趁乱直入腹心,诛沈胜于乱中,悬其首级于高杆之上,元军以为神兵天降,不敢隅抗,遂降。讯传,方国珍即退出嵊县、新昌,并再遣使谢罪,谢顿以浙西、淮东皆未平,故仅轻责之,命方年贡米万石、银三万两。至此,除余姚州外,绍兴全路平,改府。

    徐达军至建康,谢顿即召见诸将。朱亮祖以降附献城之功,命随同晋见。甫入,方行礼,谢顿即喝令左右缚之,问:“不过数月前,本公好言招抚于尔,尔口称忠义,却之,本公以为壮,故释尔。既投杨完者,其重尔勇悍,授以万户高位。然尔旋踵叛之,杀其兄弟,以为晋见之礼。忠信二字何在?尔且答之,本公何不斩尔,以警天下不忠反复之徒?”――谢顿这次可是真生气,在宁国激战被获后自己好言好语相劝,朱不肯投降,还大言忠义,不过几月,却降于徐达,让当初因嘉其忠节而放其归还的他觉得甚是丢了面子。

    朱亮祖当初在宁国不愿降吴,还是觉得元廷虽然眼下困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为元军以前的显赫战功所惑,以为其总还是能翻身,到时自己却不可站错了队。但自到杭州后,先是见到杨完者的兵马素无军纪、操演松懈,与达识帖睦迩卖官货爵的样子,实在是不成气候。又不如在宁国耳目闭塞,知道了如今元朝的大势,一日坏于一日。北方,刘福通大败答失八都鲁军于太康;长江中游,徐寿辉、倪文俊闹得天翻地覆;各地盗寇蜂起,剿不胜剿,而元帝据说却仍然在宫室里忙着大跳天魔舞,修持秘法。朱亮祖虽粗人,亦终知元不亡何待,心中已是无比后悔在宁国未受谢顿招降,后徐达兵至杭州,威容鼎盛,朱已然是打定了归降的主意。待吴军首用大炮,令得元军全军上下震恐无比,更使朱亮祖轻易便说服了亲随部众,于是有杀伯颜献杭州之举。

    但朱亮祖倒确实也是条泼汉子。今见谢顿以忠信二事相责,既不求饶,也不及辩,却冷笑反问:“吴公昔日亦是元主赤子,敢问起兵之时,吴公之忠何在?”谢顿大怒而起,袖扫案几,朱亮祖却不色动。谢顿见状,忽大笑,归座,道:“本公向未食元禄,竖帜起事,是否有亏忠义,自有后世史笔论定。不过,既有此狡辩,以不忠罪尔,尔必不服,也罢,暂不论。然背信杀主,何辩?”

    朱亮祖见状,心中大定。其人虽状粗鄙,实也有几分狡黠,知谢顿已有饶他之意,唯需台阶可下。此刻不但正是收篷之际,也是化解谢顿对他当初在宁国拒不归顺的不满的最好时机。于是急忙抗声道:“伯颜非吾主也,朱某不过暂于其军下寄食而已。某粗人,得元授官,本只知竭尽忠诚以报之。然某至杭州不久,杨完者杀答参政兰帖木?达、周伯琦、张士德等,挟丞相达识帖睦迩,此等行径实是令人齿寒,而元军上下竟皆不以为意,唯知为祸乡里。某又闻元主荒淫,方有达识帖睦迩、杨完者之流得意弄权。凡此种路,才知从前乃是不知天命已改,深悔当初不听吴公金言。朱某不知书,唯闻义有大者,有小者,顺天命,投真主,方是大义,余皆小信小义也。盖小者不能掩大。又闻从善无晚,故斗胆请降。本来,某亦欲劝杨完者兄弟归顺,好全一场相交。然伯颜顽冥,拔刃相向,不得已而杀之。”――这最后一句自是全然撒谎了。不过,却也无人有意盘查此事。

    谢顿扫视左右,见其中倒无人有不屑、不豫之色。心中毕竟喜欢朱亮祖的勇猛善战,正低头沉思,朱亮祖见状,又呼道:“吴公当初饶我,又于我言道,能使我富贵,今如能再饶我,恩德重于泰山,传于天下,朱某虽鄙,敢不效死命乎。”

    谢顿闻言倒是大吃一惊,这个以不知学不守法而留名后世的悍将,已经说了那么一大套似是而非的道理,现在居然还懂得暗示自己,饶他不死还有千金市骨的作用。大概这家伙也准备了好久了吧。不过他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自己两次饶他不死,又势大,他再叛的可能性确实很小了。至于自己的不高兴,王者无私怨,乃是治军抚国的至理,却是须刻不可忘记的。

    想罢,谢顿立起身形,走到朱亮祖面前,拔出了佩剑。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要为朱亮祖亲自解缚时,他却挥手一剑,便削去了朱亮祖的发髻。出手太快,人们都是一愕,还以为谢顿恨朱亮祖狂妄,故要手刃之。当人们刚看清仅是削了朱的头发时,谢顿却又一挥剑,斩断了绑绳――由于谢顿的剑术虽也经苦练,但仍不敢让人恭维,这一剑不但砍断了绳子,也划破了衣甲,乃至皮肤,一抹鲜血顿时出现在宝剑之上,加上朱亮祖衣甲上的那道破口,甚是让人看了惊心。朱亮祖纵横沙场已久,历大小战数十,前后受创不下十余处。本来,这点皮肉之伤于他根本视若无睹,然谢顿这番举动,不但毫无征兆,更令人难料其意,朱亮祖虽悍勇,但毕竟生念已起,却被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终于冒出了冷汗。

    谢顿一笑返座,将染血的宝剑归鞘,却又顺手解了下来,这才对朱亮祖说道:“本公行事,一向有诺必行,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宁国与尔别时,曾有言,再见之时不能轻容。又,尔屡抗天兵,故削尔发髻,以示薄惩。然尔有献城之功,亦不可不赏,命你为翼将军。此剑亦赐于你,你可常自视剑上之血,以为警惕。本公说过的话,必然也会履行。只要尔效命有功,本公必可使尔富贵,但尔敢以为本公可诳,则此剑下次所饮之血,必取自尔之心腹。”

    见朱亮祖诺诺而退,谢顿暗自满意自己的捏打功夫大有长进。这才回首,与众人开始重新讨论南征大胜后下一步的举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