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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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正十二年,濠州

    正月初一,谢顿聚众数千,举帜反元。趁着元旦,州县中的守备极为懈怠之际,突袭濠州城。由于事先毫无所知,年关之际濠州城防极为松懈,城中直到城头守吏瞧见城外里外有大群队伍持刃而来,才急忙关闭城门,却还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马。谢顿却是早有安排,城中伏下以汤和、胡大海为首的百余内应,见城外信号,立即在城中放火,又杀散了南门的守卒。谢顿大队毫无阻碍便攻入城中。前锋常遇春引数百人直取府衙,待攻至衙门口,其中刚刚拼凑了二三百人企图反扑。这数百人正是谢顿手下最敢战能战的一群,为首的常遇春、汤和、胡大海等人更是骁勇,而官兵、衙役、家丁却是刚被从花坊、赌馆或是家中暖炕上急急召来,还蒙头转向的很,就连兵器也是随便拿了一样,却不一定称手。再加上平时本就惰于操练,哪里杀得过这些人多势众,又早有编练,武技气力俱佳,更似乎连命都不要了的汉子。不过片刻,有组织的抵抗便告崩溃,亲自持刀抵抗,却可惜连宿醉都尚未全醒的濠州达鲁赤花被常遇春斩于二堂台阶之下,其他官吏,如知州、同知、判官等纷纷跪地请降。府衙一下,其它地方更是如风卷残云,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濠州城竟然就已经完全落入谢顿等人手中。

    谢顿见大局已定,当即下令派出身边亲随巡逻街道,严厉约束部众,不准有借机扰民劫掠之事,连借了五六个人头之后,终于稳住了市面。又派人扑灭各处火头、接管府库,开释狱囚。接着又下令布告安民,告诉濠州百姓,自己人等是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乃是顺天救民的义军,大家不必慌乱,仍然各安营生就是。等一夜纷乱之后,第二日有胆大的人上街,却见市道井然,除了换了城头旗帜外,街上多了不少来回巡视的义军士卒外,其它与前些日无甚分别,于是倒也安下心来。谢顿又下令开仓赈民,濠州城百姓自然欢欣鼓舞,谢顿趁机开始招募青壮,扩大队伍,一日竟就得了数千人。

    第三天一早,谢顿正在和众头目议事,负责守卫南城的吴国兴差人急报――郭子兴到了,而且他带了好几千人来,比谢顿的人还多。原来,郭子兴在定远和孙德崖等人共同举事,集了好几千人,因为与谢顿有约,也是因为濠州更富庶的多,所以未攻定远,直接来了濠州。但毕竟路远,结果比谢顿取濠州还是晚了两天。

    谢顿听了暗皱眉头,他当初联络郭子兴,一半是按历史的教训行事,另一半也是怕自己力量薄弱,独自打不下濠州。却不料如此轻易就取了濠州,让那郭子兴半分力气未出,就可坐享其利,如今倒真是有些觉得自己亏了,又怕郭子兴部入了濠州,几乎必定要与自己争地盘、争财物、争人口。“早知如此,当初倒真不应该联络他。”谢顿实在有些后悔。

    他的这份心思,旁人大多也有,自然也就猜得到。林恩首先开口:“大哥,要不要闭门不纳,反正郭子兴远来,又无器械,绝攻不破濠州城,见此处无趣,他们自然会退回定远。”

    谢顿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郭子兴是我们约来的,今日我等要是因为已取了濠州城,就闭门不纳,是我们毁了约定。人无信不立,不能因小失大。来人,与我更衣,再列队,和我去迎郭子兴。”其实,除了这个理由外,谢顿愿接纳郭子兴等入濠州还有一个缘故,这却不能现在就与众人明说。

    且说,谢顿等人列了队,到城门口迎接郭子兴等。不一会儿,就见对面来了一大队人马,为首数人,谢顿努力回忆起郭子兴样子,旁边韩定又赶上马头,低声指点谢顿,哪个是郭子兴,哪个是其他首领。待到对面,互相介绍、行礼了一番,郭子兴既佩服谢顿独自攻取了濠州,又感于他慷慨守信,让他们入城,言话中对谢顿好是称赞,几乎把谢顿说成了文赛诸葛、武比温侯。谢顿一面谦虚的全盘生受,一面自然也是礼尚往来,一堆高帽扔回过去,宾主们于是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等到了已被作为大营的府衙,双方坐定后,一边上酒宴,一边开始对新的权力进行分配。席间可就没有原来的那一团和气,双方为地盘和权力分配唇枪舌剑,甚至大拍桌椅,几乎把酒席都要掀翻了。总算郭子兴还算感念谢顿独取濠州而仍纳其等,不时调解自己一方的激进要求,才算可以勉强谈下去。直到傍晚,双方才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谢顿、和郭子兴、孙德崖共称元帅,各立一军,谢军占据濠州南门和东门,以及三分之一多的城池,其它的地盘由郭、孙等人分割。但凡濠州中的大事,由三人共同商议决定,以原府衙作为聚会联络的总部,谢顿则把自己的帅府搬到了靠近南门的另一处宅院。

    等到了新府,朱元璋、徐达等部将都纷纷抱怨已方让步太大,郭、孙等人坐收渔翁之利。谢顿却是不想再让部下对郭孙等人太过不满,否则以后各军共处时恐怕难以克制冲突,于是微微一笑,言道:“看起来我们吃亏了不假,不过这些却都不要紧。这区区一个濠州城算什么,我等志向难道仅及于此?其实我们现在人马不多,万一元兵来攻倒真是有些麻烦,纳了郭孙等部,这濠州城中的战力确实强了许多,可以助我等渡过如今初弱之期。虽然交出了大半个城与府衙,但城中原有的军器都已收为我用,原储备的粮食、银两大多也储在我处,这濠州城中的好处可谓已经给我们得了七八。如今要紧的是,加紧招募军士、更要严加操演。把乌合之众尽速变成虎贲之师。等到羽翼丰满,我本就不欲困守这濠州,自当横行天下,夺取名城大郡。到时将整个濠州都留给他们又何妨?却正好与我们作了替身,吸引元军。”

    这一番话说下来,才让众将觉得有些道理,不再为与人共享濠州而呕气,谢顿又吩咐,这些话切切不可传扬出去,若是失密,查将出来,无论何人必定以军法严究,众人诺诺。谢顿又命部下们加快招收新卒、打造兵器,特别是那些勇武之士,如果状貌、气宇不同凡响的,可以直接引来见自己,切不可漏了人才。另外,虽然要约束部下,不许挑衅郭孙诸部,但也要暗中严加监视,防止他们突然背信弃义,火并已部。最重要的,从明日起,严加整编人马、申明军律、勤加操演。谢顿甚至“发明”了一句口号作为动员――“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以后两月,谢顿加紧操练士卒,招募了华云龙、王志等附近的多股乡兵,至三月,所部能战士卒已有万余人,马骡上千头,虽然大多只有如刀枪之类基本的兵器,重甲强弩之类的精良装备仍然很少,但全军在谢顿亲自带头之下,军纪严格、训练得法,暂又不缺粮草,士气相当高昂,俨然已是不争的濠州诸军之首。谢顿于是也威严日甚,众人皆改称其为“元帅”而不名。谢顿又任徐达为中军指挥使,常遇春为前军指挥使、马骆、汤和为左右军指挥使、胡大海为后军指挥使、林恩为侦探营指挥使,委韩定、苏霍伦为左右参军,掌管簿记、供应,叁预军机,选花云、吴国兴、吴国宝、陈德、王志、耿君用、耿再成、胡海、谢成、周德兴、费聚、曹震等为将,又挑数百精锐为亲兵,以朱元璋为亲兵指挥使统领宿卫帐前。待诸事妥定,军容更为之振奋。

    此时,元将彻里不花已经奉命统军来平定濠州叛乱,谢、郭、孙等人会商迎战之策。众人一致同意,濠义军虽属新起之师,但元军亦临时拼凑,主将彻里不花贪渎残暴,却又不擅统兵之道,以致元军中士气不高、训练不精,所以义军并非不可与之一战,不必弃濠州他走。果然,双方小部几次接战,元军皆不能取胜。彻里不花见濠州军兵势锋锐,更不敢轻进,只四出掠民谎报军功。双方暂成对峙之势。谢顿见此,于是用韩定计,与郭、孙等人约定,轮流出兵,先对元军主力采取骚扰的战术,集中主力打击濠州附近支持元军的乡兵,同时尽力袭击元军的粮道。

    如此僵持数月,元军甚至不能逼近濠州城下,整日不是四出劫掠就是枯坐营中,士气更堕。而濠州军反而由于经历了一系列中小规模的战斗,从不识战事的百姓迅速成熟为一支真正的军队,谢军因为参与的战事最多,尤其变得骠悍――这也是郭孙等人欲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实力,乐意让谢军总打头阵的缘故。此时,从大局来看,整个江淮地区早已经乱成一锅粥,到处有人竖帜造反,早已不知几人称将几人称王。闰三月时,集结了河南河北大批援兵前来增援镇压的也先帖木儿军在沙河夜惊自溃,更使得江淮义军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声势一时极盛,但到了进入夏末初秋,元廷终于从混乱中缓过神来,展开了全面反攻,八月,元丞相脱脱亲自出京统兵进攻另一支义军芝麻李部占领的徐州,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福寿也不断催促前线元军加紧向濠、泗等地进攻。

    八月十六,怀远。

    谢顿站在一处高岗上眺望,朱元璋、常遇春、马骆、汤和等人面色凝重的站在身后――这次似乎踢到铁板了。本来这次谢顿是带兵来攻一名元军“义兵千户”――其实也就是个有几百名乡兵的土豪。开始时一切顺利,那处寨子的防御不过是几道栅栏,乡兵战斗力更差,不过片刻,前锋就破栅而入,随着“降者不杀”的呼喊,乡兵或散或降,余下少数抵抗者都很快也都被斩尽,谢军收了几百名降兵,取了寨中所有的粮食钱物,正得胜而还。但半道之上,探骑急报,有大股人马急趋而来,疑是元军。果然,不久前方烟尘大起,正是元军大阵截住了去路。原来元军得到了谢军有一部出动的消息,本想赶来打个内外夹攻,但那“义兵”千户人马的战力太弱,没能拖得谢军太久,但赶来的元军到底也及时截住了谢军安返濠州。

    谢顿这次出来带了四千人马,本来以为凭着这些兵将就足以横行左近,所以其余部众让徐韩苏等人领着仍在濠州,一时半会怕是盼不到了,而探骑报告见元军兵马至少有六七千人,盔甲鲜亮,显是主力之部,两相一较,任谁都知这回的麻烦大了。谢顿心中暗自发誓,下次自己无论到哪里都一定要带着大军――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不过经过数月的征战,谢顿的镇定功夫已是大长,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不转身,淡淡问身边诸将:“尔等有何见解。”诸将对视了几下,朱元璋因是谢顿义弟兼亲军统将,首先站出施礼言道:“元帅,元军来势甚凶,不可硬战。可分队掩护,且战且退,另派人飞报濠州来援。”汤和摇头说道:“元军马多,分兵易为敌骑击破,濠州路远,恐来援不及。”常遇春也点头赞成:“唯今之计,大概也只有奋力向前,杀出一条血路,这些日子也与鞑子交手多次,未见如何了得。誓死一战,敌虽倍我,不见得不能转危而安。”谢顿思索了一下,“只凭正面交战......,这附近地势如何?”突兀的发问让周围人都是一楞,不过马上都明白了谢顿的用意――想寻找一可设埋伏或是利于坚守之处。吴国宝负责侦探,急忙应道:“周围多是小丘,树木稀疏,难以蔽人。河渠倒是不少,但今年水枯,大多都可涉渡。”

    谢顿沉吟不语,“难道只能硬拼了吗?”此时,朱元璋突然一指远处一座小山说道:“我记得来时略查过那里,那山正在道旁,前山很是陡峭,而后山坡缓,可以伏兵。离我们约莫四五里地,若能引元兵慢慢退至那里,从山后转出一支伏兵攻其后背,敌兵必定难料我之虚实,趁起混乱,我部则可速脱接触。”谢顿知道他一向观察仔细,此时更无时间多想,于是断然下令:“遇春、兴尚,你们跟元璋领一千五百人速去那山后埋伏,待我与元军退过之后,夹攻攻元军后队,一旦元军动摇,即杀来与大队汇合,返回濠州。”顿了一顿,又说到:“若是不利,也各自突围,以保存实力为上,不必虑我。”各将听得感动,正欲各表忠心,谢顿挥手阻道,“快去准备,待会厮杀要紧。”

    等诸将各归本队不久,元军的前锋已经逼近,谢顿看见自己军中有些人见元军势大,似有恐惧之意,知道最好先小胜一阵,扫眼一看,却见附近正好是中军百户郑遇霖、郑遇春兄弟,此二人一向有勇名,于是问道:“遇霖、遇春,可敢为本帅挫敌锐气否。”二郑慨然应诺,当即带了数十骑冲出。二将虽勇,但也不乏智,开始急奔元军大队而去,待到一箭开外,却是突然折转往侧,却是截住了一小队没来得及返回大队的元军游兵。十余个元兵哪里是数十名谢军中猛将锐卒的对手,片刻间就被杀了五六人,余者拼命逃跑,但被截了回本队的去路,却是被赶往谢军一侧,正好合了二郑的意思。谢军只见得元兵抱头鼠窜,又被一个个追上杀死,虽然已方摆明了是以多欺少,仍然看得士气大振,振奋欢呼不止。

    元军前锋将领见状,自然不能任由这一小股敌兵横行,急忙也派出二百骑兵前来迎击。二郑不欲与优势敌军缠战,收拢了部属,一边射箭掩护,一边向本军大队方向退回。元军拼命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二郑后队,却不料旁边的一条沟渠中突然射来一阵箭雨,一时间竟被射得人仰马翻。原来,谢顿怕二郑出击的人少吃亏,又派了一队人,带着弓弩沿着暗暗伏在一条沟渠里,好接应二郑,果然是用上了。二郑极为悍勇,见元军追兵队伍大乱,又带着人马杀将回来,郑遇霖领头,郑遇春断后,竟把远众于自己的元军冲透,刀斩了领队的元军百户,元兵既不成队形,领队军官又被斩了,再无战意,纷纷打马回逃。二郑趁势又掩杀了一阵,最后还是郑遇春较为清醒,拉住了兄长遇霖,收队回阵。

    这一场战斗其实规模很小,谢军一方只死了十五人,伤二十三,而元军也不过死了四五十人,逃回去中负伤的了也不过只有二十多个(伤员很多没逃成),对于大队人马来说,根本只能算是碰掉几根毛,但毕竟是第一次接战败阵,元军士气为之一落,相反谢军这边因为初见元军大兵而略有惶恐的气氛一扫而空,两相消长之下,对面元军主将,万户木里铁花早将原先存有一点轻视之心一扫而空,用兵谨慎起来。虽然看见谢军开始撤退,但又见其各队交相掩护、军容不乱,也不敢轻易进兵交战,又恃谢军行动速度缓慢,不能远逃,来时附近数十里也早就侦察明白,并无其它贼军可虑,于是下令虽附尾追击,却不猛攻,只拼命催促后队尽速赶来,欲等到全军会集后再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击破敌军。

    双方这边小打小闹纠缠了大半个时辰,出去了有约莫七八里地,谢军似乎见无法摆脱,竟立下不走,凭着一条小河急救章似的下营,好象要据此坚守的模样。此时元军人马也已经汇齐了,木里铁花见状轻轻冷笑一声,心道:“哪里会给你们时间修筑坚营。”当即挥动令旗,让三军从左右一齐掩杀,必让敌军难以兼顾小河防线上下。果然不出所料,元军多出当面谢军数倍,全面猛攻之下,谢军难以严守整条防线,不时有阵线被元军突破,只是谢顿督着亲卫四处救援,居中调度的汤和也极是沉稳,方堪堪支撑住,但显然难以持久。正当元将得意洋洋之际,却听到队后大乱,杀声四起,正当疑惑,有小校飞骑而来,报告却是又一支打着谢军旗号的人马杀至。

    这队人马自然是常遇春、朱元璋、马骆等人,他们埋伏在无名小山后,人马皆衔枚,也是那元军诸将自木里铁花起都急于追击谢顿,又有些托大,没有派人对四周情况进行新的侦察,所以竟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伏兵见前面双方大战已酣,趁机从山后转出,由元军背后杀来,却正是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木里铁花只得亲率了中军增援后队。勉强抵挡之际,常遇春又率一队敢死之士直突元军大旗之下,那常遇春骁勇至极,马前竟无一合之敌。木里铁花见此等猛将杀奔自己而来,当真是心惊胆裂,居然转马就逃,他的亲兵自然也护着他撤退,见主将的大旗移动后退,元军更无战意,纷纷退走。而本正猛攻谢顿本队的元军,得知后方有敌军掩至,也是急忙收兵转移,也幸亏他们退得快,常遇春等将率部杀散了元兵后军,冲到元军前军主力面前时,元军已经匆匆重新布置了防线,且战且退。等二部谢军会合,谢顿见已经难以取胜,又恐元军得到援兵或是重整,于是下令不再恋战,以汤和、马骆领人马交替断后,脱离战场回返濠州。而元军一面,木里铁花已经胆寒,虽然兵力仍然占有相当优势,但除了收容已方散卒,居然不敢派兵追击,任谢军安然离去。谢顿举事成军以后的第一场真正的大战就这么落下帏幕,后世史称“小岗之役”。

    此战,谢军伤亡一千一百余人,死伤俘元军一千五百余人,虽然双方损失相差不大,但谢军在遭遇近倍于自己的元军正规部队截击后,仍于正面野战之中获胜,对军心的振奋作用不言而喻。此战过后,谢顿由于亲冒矢锋,奋战于前敌,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甚至连郭子兴、孙德崖等人见了谢顿,也是更客气、尊敬了许多。而他自己无论是对属下诸将的指挥,还是普通士卒的作战能力的信心也终于完全建立起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