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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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要不是他的脸上有个口子,和地上的死倒有所区别,潘泽尔真就以为自己就躺在地上,刚才还差点被猪给啃了!

    天下居然有和他这么像的人,而且还是被他自己一枪击毙的?

    潘泽尔心中大骇,不由得想找个镜子对照,可是那张脸除了发青僵硬以外,确实和他毫无差别,而且仔细一看,身材几乎都没有差异,要是没死估计还挺英武的。

    当时他感觉无比诡异,又有几分愧疚,这家伙不会是他的什么远房亲戚或者失散的弟兄吧?

    不管是不是,那人确实已经死了十几个小时,绝对不能死而复生了,于是潘泽尔做了他上战场以来自以为最仗义的一件事,费劲刨坑把尸体给埋了,要知道,没有工兵铲的土工作业,是步兵最厌恶的任务之一。

    人应该都是光着身子来,光着身子去的,潘泽尔不反对这一点,缘分所至,他没让他的枪下鬼彻底光着上路,还给他留了一身内衣。

    现在是个人都明白,谁比谁更需要衣服,这种扒死人衣服穿的晦气事情潘泽尔也不是第一次干,不然活不到今天。而且,山谷间沉降的冷空气已经穿透了他那身不干不净的就军服,此时此刻,主场作战的联合士兵穿着的长身大衣,更适应山区夜间的环境,死者的鞋略大些,是做工精良的专用胶面山地靴,鞋底增加了金属防滑沟,比他那双一走到碎石头上的就打滑的帆布鞋强过太多;死者还穿着两层厚袜子,潘泽尔用上后,鞋就不松跨了,非常舒服。

    平心而论,以个人的行头来说,死鬼真是很有货,有些时候,战场上没有硬关系,就算你有官阶也弄不到称手的合适装具。

    穿上几乎是量身打造的衣服,潘泽尔发现这小子军阶不低,年纪不大,居然已经是个中尉,看肩章,隶属于第九边防军第八十五师直属炮兵营,从里面领口的军种章又能了解到,他的专业是管机械整备的股长,有象征身份的枪套,可惜手枪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一点,立刻又超过潘泽尔好大一截,他现在是个大头兵,虽然也当过炮兵,大多是出力气装弹的,除了简单的迫击炮操作,大型火炮的机械原理和观测技术还是不懂。

    军衔的话,要是潘泽尔不经常逃跑,大概以他身经百战的资历早就能混到这一步,可惜,这次下决心跑路,无论战胜战败,又不能晋升了。

    翻开死者的随身文件包,没吃的,大衣兜里皱皱巴巴的揉着一团团钱币,数一数居然有近500龙币之多,对方这一级军官每月的军饷应该在300龙币左右,而且作战期间的军饷,一般是不会马上就拿在手里花的,可见,死者的家身应该也颇为富足。

    在随身的任务包里,潘泽尔发现了三样普通步兵本应该严禁携带的东西――军用地形图,私人日记本和特别委任状。

    好小子,有组织无纪律,活该你倒霉了。

    守军的军用地图就不说了,落到敌人手里自然是危害无穷,有了这个潘泽尔就不愁自己走不出去;日记这东西私下可以记,但是带到战场上,偶尔就会透露出非常大的军事情报,比如后勤、驻防位置尤其是士气,大头兵的个人隐私其实对军队并不重要,这家伙也就比他高两级而已,也算是基层的苦命人,日记潘泽尔也不打算看了,就给他一起葬了吧;特别委任状这东西相当于万能路条,上面有司令部的印章,一定时间和地点内权限非常大,丢失了有引狼入室的危险。

    现在,就有一只狼或者一条野狗走投无路,他又累又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兵以前雄心勃勃,入伍之后就窝窝囊囊,转战南北总是霉运交加,惨到不跑路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军队对他来说早已经失去了兴趣。

    穿上了这身军装,潘泽尔几乎发现,自己的面前居然有一条非常戏剧性的道路。

    “周跃少尉,经第九边防军参谋部、人力部和情报部批准,本人和家族血亲均无反对意见,现将贵官的档案转至西海瓦尔德哈芬天兵高校,委任状颁发之日即可退出编制前往研修,望贵官勤恳拼搏,珍惜荣誉,早日成才,为联合政府的圣战事业做出卓越之贡献……”

    天兵高校?那不是联合专门培养“魔女”飞行员的地方吗?怎么连这么低阶的陆军军官都能去?潘泽尔虽然疑惑不解,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这所听起来比较奇特的军校是世界五大高级军校之一,和他曾混迹过的那三个人类阵营的著名军校不同,天兵高校是联合用于培养空军的,加上有“魔女”的因素,早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潘泽尔敢肯定,今天在头上耀武扬威的那些“天兵”,就出自这个汇集了大量“魔女”的地方。

    反正,眼下不过是一次更加曲折的逃亡,以潘泽尔的情况而言,拿了周跃这死鬼的证件和委任状,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到那边还能保住一条活命;要是不信邪非要靠两条腿爬出这片山区,估计难逃敌军的拉网追捕,回去也面临军法的惩罚。

    其实,逃兵也有尊严,既然逃走,就首先不想被人抓住,其次不想马上就低头回去,一个人舍弃了荣誉,至少要换来自由,可是一个小兵对自由的向往,在铁一般的军法面前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潘泽尔就为了这点久违的自由,也不要回去上军事法庭。

    一不做,二不休,去了那边大不了就是个举手投降,为了活命,投降这招潘泽尔非常熟练,招供坦白从基本不会等人抬出刑具。给阵营当兵六年流了多少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大小功劳都被有背景的人夺走,有时口袋里连买针吗啡镇痛的钱都没有,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行走在毁灭与被毁灭的边缘,到最后还只是个中士。

    美其名曰潘泽尔是兵人,实际就是兵蚁,这年月低贱的蚂蚁遍地都是,打仗明明缺少粮食,这种动物还生的特别快,踩都踩不完,杀也杀不绝,既然昨天是虫豸,潘泽尔觉得这么下去,明天也不会有什么未来。

    厌倦了当蚂蚁的日子,潘泽尔自然而然的开始向往高不可攀的蓝天,孩提时随意就能许下的志愿,随着年龄和经历的积攒,早已沉入了烦恼和失意酿就的心海,被无时无刻的压力和紧张渗透,变成一具实际存在,却又模糊迷离的巨大雕塑,现在,这具雕像又要复活了,轻狂,执着,野心勃勃。

    他只需要放手搏一把,就能混个飞天大将军当当,过一把天马行空的英雄瘾,马上做一个改变,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整个人头一次这么轻松,何必要束手束脚的让梦想永远沉重下去呢?如果有希望,潘泽尔有机会拥有一双翅膀了。

    命运这东西,潘泽尔从来都不信,历来都以为命运就是人的两条腿,走到哪里全靠自己,现在看来,那条脚下路的尽头,毕竟还存在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能把小小的自己不知不觉地吸引过去。

    回首望不见起点,举目找不到归宿,潘泽尔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过了人生的前22年,说实话,比起他后来的经历,前面的青春岁月算是被阵营的军棍们糟蹋殆尽了,就两个字“倒霉”。

    新的人生的端点,居然是从一幕满月下的无名坟冢开始,被埋葬的不光是那个倒霉鬼,也是潘泽尔渐渐荒芜的过去,杀死了一个人,自己反而获得了新生,潘泽尔成了过去的周跃,周跃成了明天的潘泽尔。

    饱吃了野猪肉,潘泽尔不作休息,连夜穿过漫长的山谷,他要用夜色掩护自己。果然,乱木丛中有手电大小的光影,还有不到半公里,就要遇到了新生以后第一批人了,就是他以前不共戴天的敌人,现在,潘泽尔?华伦斯坦先生将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把检来的枪和自己的匕首丢入深沟,远远的就装作受伤倒地,幸好不是一个部队的人,巡逻兵很轻易就被潘泽尔的长相和随身的履历骗过了。正好两个军防区离得够远,没有知情的人在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有人来核对,大不了就装成受了战场刺激来敷衍。在他们询问潘泽尔下一步的打算时,他立刻表示就算出了事故也不会回去,接受治疗后就希望马上启程去进修,他甚至还幸运的获得了一点路费。

    在联合第九边防军的战地医院里,潘泽尔安静的休息了两天,最近这个防区的伤员不多,他很庆幸他入院的干燥时机,心里只可怜那些在苍蝇和蛆虫泛滥季节进来的倒霉鬼。

    现在,这里没有装断肢的木桶,也没有那些一般只有木匠才用的手术工具,潘泽尔不但治了伤,还用热水冲了个澡,热腾腾的肉菜浇土豆下肚,他平躺后感觉好极了。

    照顾潘泽尔的是一个很秀气的长耳朵“魔女”,还不到他的肩膀高,纤纤细细的,简直像个小丫头。当气力恢复,他就开始讲述过去一些经历,七分真三分假。说来也怪,她从未见过潘泽尔,却会不时对他脸红,尖尖的长耳朵轻微的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看到大英雄般的崇拜。

    潘泽尔当时真的体会到新生的好处了,以前少有人会用这种目光注视他,绝大多数是用怜悯的眼神扫视这个不知打什么时候就会挂掉的炮灰。有时候部队被打散了,潘泽尔也化妆成乞丐,可怜兮兮的还真有人发善心给小钱,可想而知潘泽尔那时是多么的落魄和无奈。

    潘泽尔经常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条狗,阵营的军服就是他脖子上那条锁链,不时让他对没有锁链的好日子产生不该有的向往。

    他也有很多时间都在客串在野狗,其实和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样,潘泽尔并不喜欢那样稀里糊涂的混日子。只有在找不到能唯他独尊的空间时,潘泽尔才会被迫选择饥寒交迫的自由,所以,当野狗在朝天绝叫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那单纯就是饿得难受,再落魄的丧家犬也有向天地呐喊的雄心壮志,而真正明白其中含义的,只有他自己。

    其他的人只说照顾他的护士是个普通的精灵少女,殊不知,这个在联合里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在潘泽尔的眼里有多么的神奇和可爱。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在心里叫她“好魔女”,这个“好”字用了22年才加到“魔女”头上,诞生的艰难,正好证明好事多磨的道理。

    “好魔女”的悉心照料,使潘泽尔过去筑就了多年的是非观念开始崩塌,陷落,慢慢露出强行被镇压了很久的良知和思考,再后来再见到她,总会让潘泽尔想起以前她那些被他们虐杀的同类。

    三年前,潘泽尔曾经亲手砍掉过一个酷似“好魔女”的精灵少女的脑袋,然后把那颗本来很美丽的头颅踢进了埋尸体的深坑,也就为了和别人打赌的一瓶啤酒。不过,啤酒最后还是没有拿到手,因为比他杀戮更多,更的富有观赏性的还大有人在。

    直到今天潘泽尔才发现,她们也是好女人,可以和你心平静气的交流,像温柔的大姐姐一样抚平你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他晚上做了一夜恶梦,总梦到“好魔女”提着自己的脑袋向他索命,而潘泽尔怎么都跑不过她那两条被打折的断腿。

    醒来时,面前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擦拭着潘泽尔满头的冷汗,夜里,她的大眼睛在手提的汽灯下闪耀,折射出关切和同情的光彩,宛如那些庄严的神殿中壁画上的女神,端庄,慈爱。

    潘泽尔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再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他的灵魂正在被审判,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志崩溃的他就会交代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他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没等脸上的伤好,潘泽尔就带着仅有的文件准备离开,军营门外,“好魔女”从后面跑上来,递给他一个苹果,这是他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水果,当然,“魔女”的送他水果更是这辈子破天荒的第一次。

    “周跃少尉,我现在才知道,你应该是个好军人,请努力成为最强的‘天兵’吧,我会为你祈祷的。”

    潘泽尔转过身,泪水已经流在脸上的纱布上,那一刻他很想坦白,最后终于忍住了。他用了好大的力量才盯住心神,小心的接过那个苹果,然后,22岁的前阵营中士向娇小的少女敬了一个军礼。

    “好魔女”的笑容,驱散了潘泽尔心中的阴霾。

    看来“魔女”名不虚传,真是一种很厉害的生物,他承认,在她们善良和真诚的笑容面前,潘泽尔自以为在战争中已经麻木冷漠的防备意志,根本就不堪一击。于是,潘泽尔只能继续他的逃亡,但是就算没有周跃的那份委任状,他肯定也不会逃回正统阵营了。

    到天兵高校去吧,他要用周跃这个名字,在那里找回自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