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敢临阵脱逃!你的上司是谁?”
潘泽尔?华伦斯坦无法回答,因为他已经记不清死掉多少上司,现在的上司还有没有命在。面对着还冒着硝烟的枪口,他腿上的伤口流着血,然而,这是痛苦的选择,督战队就在他的身后,脚下还躺着被击毙的同伴。
“我不想再去被送死,杀了我吧,合同里都是允许自杀的”,下士昂起头,歇斯底里得戳着自己的胸膛,那里还有一枚难看的生还章,“多少发子弹没有打中这里,你们闭着眼睛都能打中,来吧!”
执行军官撸了一下手枪枪机,阵地上敢说出这种话的人,皆可杀而不可留。
“等等,等一下”,潘泽尔的背后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血人,他空着手,抓住潘泽尔的肩膀摇晃着,“他小子被炮弹震懵了,说得都是胡话,这样的人到处都是,对吧?我们马上就顶上去,我是这笨蛋的连长北岛,已经发现敌人的破绽了!快走,喝点水,我们就要胜利了……”
“中尉,我……”
“快走,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老子一手栽培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那人扭过来脸,露出一半火烧般诡异的面孔,用恫吓中夹着些许恳求的语气吼道,“老子手下的班长就剩你一个了,别瞎想了了,拿好你的枪,我们3团的好汉们还没死绝呢!”
前方传来阵阵炮声和绵密的机枪响声,潘泽尔的腿不太听使唤,他刚过了19岁生日,上个月刚有一个女孩儿来信说想见他一面。
动摇军心和维持士气的平衡点被打破了,这种情绪在战场上常见而致命。
此时此刻,就需要一个能扑灭年轻人心中焦灼的导师了,任何的年轻人在生活中或者心目中都有这样的人,在成为杀人不眨眼的职业军人前,很多小兵就是因为缺乏这样的偶像而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潘泽尔?华伦斯坦先生很幸运,他的执着、孤僻和耐性,让很多性格中也存在相同因子的能干家伙主动找上门来,在把他当成跑腿小弟的同时,他也学到了无数杀人放火的必要技能。
如果说军校让他了解了什么是理想中的军人,北岛告诉他的则是什么是现实中的军队。
北岛中尉是他在112师3团服役时的9营营长,连山地区军人世家的后代,一手出色的刀法让人艳羡不已,自他做副连长的时候潘泽尔就在他手下当兵,然后被一手提拔到副排长的位置,平心而论,北岛算是一位能力和胆识都挑不出毛病的基层军官,他时常用煽动的战前动员让士兵热血沸腾,蹈死不顾。
法尔茨森林一战,一个月的游击和非战斗减员,把3团这支由东道尼尔子弟组成的老牌部队第一次尝到了濒临毁灭的边缘,毒气攻击过后3团9营还没有冲上去就伤残大半,北岛的下属几乎全部阵亡,上尉自己在死人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尊严、荣誉、地位、传统、勇气、羞耻,他身上所有形而上的价值也随之都灰飞烟灭,据说当他被发现时,正在抢劫一家农户,而农民完全把他当成了修罗恶鬼。
其实,当过上尉的北岛是有位品位的军人,他总觉得身边缺了跟班就不自在,找不到过去叱咤风云的感觉就难以忍受,所以转职到毫无关系的第6集团军78师后,他降了一级,整日长吁短叹,要不就大吹大擂,关心法尔茨河谷战役中幸存者的热心超过作战任务,直到有一天误打误撞的遇到了征兵处前填表的潘泽尔?华伦斯坦。
一场战斗杀的惊天动地,留下张人见人怕的脸,长官的魅力和亲和力都要大打折扣,北岛从来不承认这一点,他经常对潘泽尔亲切的微笑,而后者已经无法回忆起他没有被毒气毁伤脸皮时的面目。
从那时开始,潘泽尔就觉得北岛中尉不再适合指挥大部队,更喜欢特立独行了。他变得孤僻而荒唐,经常喜欢耍弄些别出心裁的个人冒险行动,有点小成绩就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有如神助,甚至酒、赌博和女人这三样军营中长盛不衰的娱乐也提不起他的兴致,潘泽尔甚至怀疑他的老上司暗地里加入了什么邪教之类的组织,变成了一个信奉东方神秘主义的宿命论者。
北岛本人在78师也就是散兵游勇组成的先遣团的小连长,再也无法提拔故人,他缺乏威信,战斗任务又重,那次进攻林登道夫外围防线的行动中他指挥的一个连士兵三成以上都开了小差,还好光杆司令最后抓住了自己过去的下属,北岛知道部队里跑得最快的非他莫属。
战争是一套最有创造力的模具,仅依靠想象力的话,谁提前也绘不出自己战后的肖像,潘泽尔只能告诫自己不要成为什么样子,而北岛正是黑名单上的一个。
“看着我,混蛋,看着我的脸”,北岛强行扭过他的头,他惊恐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的频率变缓了,更残酷的回忆让他开始适应自己现在的环境。
“这里没有毒气,听见了吗?没有毒气,前面坑里的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一群棋子,最低贱的炮灰,也会疲劳,也会死,没有武器就什么都不是,我告诉过你杀死他们的各种方法,一个比一个刺激,如果没有人想杀你,你就永远也学不会杀人。你听着,棋盘上的棋子越少,剩下棋子的重要性就越高,我们现在干掉一个,比得上开始杀一百个,残卒立大功的命运时候又到了,还有比这更让人亢奋的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那氧化后几近融化的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兀鹰俯视猎物的冷峻瞳孔,可是他脸上的稀薄肌肉,却在难以抑制的抖动着,从他的鼻息中,潘泽尔感到了野兽濒死进攻前的狂热,以往,这种情绪将往往让人体内的那野兽雀跃起来。
遗憾的是,野兽也会感到累。
“去你X的棋子吧!我和你不一样是个不签合同的就会进监狱的流浪汉,家都被联合炸平了,你让我怎么亢奋?”,潘泽尔心情大坏,正好处于煽动免疫的状态,直接反唇相讥,“老子活下来也不是为了拿命给你去垫机枪的!”
北岛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睛,用他几乎已经成为习惯的反诘手势在潘泽尔的面前摇摆着。
“告诉你,下士,法尔茨河谷里的亡魂,都是不死身!无论什么时候,就算腐烂,都会拖着敌人一起下地狱,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人”,北岛身后的树木在燃烧,他伸出双臂,脖子忽然后仰过来,似乎这样他非常舒服,那只肌肉几乎全裸的恐怖眼睛凝视着身边错愕的下士。
“所以,那个时候,天堂就是属于我们的。”
“唔……哈哈哈!你自己去上天堂吧,每三个月就演这么一出,不累吗”,潘泽尔?华伦斯坦愣了几秒,反而捧腹大笑起来,“连长啊,退役以后你去演话剧吧,那种变态杀手最适合你了……”
“咳咳”,北岛清了清嗓子,“老子的演技已经不起作用了?从我认识你小子起,你差不多每三个月你也会扯这么一次,累了,不想打仗了,想去大学找那个女学生,你们结婚,找个中学她教地理,你教体育?见你的鬼去吧!告诉你,你的骨子里有一匹狼,你想过你小子到今天为止杀了多少人吗?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从你军校毕业的那一天,就渗透了战场的臭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丑恶和强大,所以,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靠你X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看别人的私信”,潘泽尔无力的吼道,不过,他也同样看过别人的私信……
“小兔崽子,今天老子看你敢跑,小心我就亲手干掉你这软骨头!无论在什么地方,这就是棋子的命,不想当棋子,就把眼前的人都宰光,然后再把棋盘也掀了!”
这句话,潘泽尔认为是认真的,如果最后世界末日的时候真的就剩下北岛一个人,也确实够无聊的,他看上的人,怕是真要比他先走一步。
说完,北岛四处扫了几眼,从一个狐洞边拿起一柄加装了特殊照门的步枪递给潘泽尔,枪的主人被大弹片削掉了脑袋,半截脊椎露在外面,就是这幅尊荣也比疯狂的北岛更可亲一点。
“罕见的南阳3号步枪,据说南阳兵工厂只生产了不到1000支,专门给班排一级的精确射手装备的贵重武器,你看,这套机械瞄准具和枪匣合为一体,是整块的好钢切削出来的,这种货色以前我们3团可一把都没有”,他把步枪往潘泽尔怀里一推,“这是好东西啊,10发子弹给我换10条命,我当初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较大的远射砧孔需要非常精确的调节,事到如今,潘泽尔也铁了心肠,他拉开枪栓,自己拿着子弹的默默压进弹仓。
“没事,我以前也用过这种照门标尺,长官你找挺轻机枪再去吧。”
“你小子怎么不说老子该先找门大炮?这就没有重量轻点的武器吗?你看着把刺刀……”
黑色的刺刀在阳光下依然黯淡,在这个战争频繁的时期,刺刀的做工一般都非常粗糙,黑色氧化的刀具具有防锈反光的特殊作用,价格昂贵,难得一见。
“嗬?6集团军这嫡系部队还真是什么都有”,北岛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染血的黑色刺刀,和这种长刺刀搭配的武器只有战壕散弹枪,一种真正能让人死无全尸的坑道毁灭性武器,让人无法再相信北岛还有什么清醒的作战思路,他应该只是想去把挡路的都杀掉罢了。
“东北两点钟方向的那个堑壕刚才中了一炮,难得打的这么准,我看见了坑里都是些伤员在负隅顽抗,联合的杂种们也拼到极限了。老天开眼,2团选错了主攻方向,谁也别告诉,你掩护我,喝异端的血,然后等着晋升吧!”
“长官,那滑膛枪只有五发啊!”
“老子怎么会有你那么愚蠢的下属,你先给我上树敲掉几个,收拾了机枪手,他们的步枪在那个距离基本打不准,剩下交给的我去干!”
“长官,你保重”,无奈之下,潘泽尔心里涌起一丝不安,他解下自己的手榴弹递给北岛。
“知道吗?制造地狱的人决不会失业,老子先去了”,北岛说完还回了一下头,“一会儿记得过来找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