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很过意不去，前后撞见他两次，两次都叫他吃亏，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真巧。”其实她当时那样痛彻心肺，根本连他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他对她却是刻骨铭心。她的举动太离奇了，她朝他鞠躬时，头发从两边散落下来，像一朵黑色的在风中弯腰的菊花，还有她的脸庞，也是一朵花，被露水打湿的花。他想了很久，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时光逆流。如果真的可以，他一定不允许自己那样笨拙地离开，躲到永世隔绝的角落追忆那一场萍水相逢。竟然又能见到她，像是做梦一样，他吃吃地笑了，道：“是呀，真巧。”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要走吧？”杨青道：“哦――不是。”她也不知为什么，又转身坐下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也许是因为这样一走，像是极厌烦他要故意逃掉似的，也许是因为他那句问话里有一种挽留的语气，淡薄而惆怅。不过匆匆一面，他竟还记的，她不禁有些触动，忽道：“你是一个人吗？”他点头道：“嗯。”她指着旁边的座位笑道：“这儿没人。”他笑了笑，立刻起身坐了过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她却把头扭到一边，像是在望什么，又弯下腰来拍打裤角。坐椅下安然躺着一根三寸来长的灰白羽毛，像是鸽子身上的，她正要伸手去捡，灯光忽然一暗，电影开始了。
他与她离得这样近，他把手放在两只膝盖上，盯着屏幕，心却飞出去老远。她似乎看得很入神，他也不好打搅，渐渐也被电影分了心。屏幕上沧海桑田，人世阅尽，他和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显得平凡而单薄。许久，杨青忽然道：“这女人真可怜，但是也很可恨。”他一愣，她像是在独自感叹，可他觉得自己不搭腔也不好，便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她听见没有。她似乎立刻回到那乱世繁华里了，没再说话。
又是许久，屏幕上的顶灯一下子亮了，人们纷纷站起来朝过道涌去。他们也站了起来，他道：“电影很不错。”杨青道：“嗯，真想再看一次。”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往外走。他走在前面，走得很慢，好几次扭回头来看她，好像她是他带来的，怕她一不小心走丢了似的。她总是朝他笑笑。两人走出来，都不觉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天灰蒙蒙的，太阳也不知哪里去了。杨青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道：“真冷。”他道：“是呀，变天了。”杨青望着他，微笑道：“那么，再见了。”他迟疑了一下，两只拳头在大衣口袋里越握越紧，道：“好，再见。”
杨青走出去一截，正准备穿过马路，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哎――”她转身，看见他正朝她跑来，笑道：“你不是说还想再看一次吗？”杨青笑道：“一个人看怪无聊的。”他笑道：“一起吧！”杨青望了望影院，笑道：“还是算了，有些累了。”他非常失望，也不知该说什么，道：“这样啊――”杨青道：“你记住我的号码，有机会再一起看。”他忽然笑起来，道：“好！”他掏出手机，又笑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杨青道：“我叫杨青，你呢？”他道：“吴刚。”杨青噗嗤一笑，道：“你不在月亮上砍树，大白天跑下来做什么？”吴刚一愣，立即也笑了。他记了号码，又道：“下周好吗？”杨青道：“你很爱看电影啊？”他笑道：“不怎么看，刚才那张票还是别人给的，他来不了了。你下周有空吗？”杨青不答，却笑道：“你是一个人吗？”吴刚很诧异，电影开始前她就问过了，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是呀，我一个人来的。”杨青道：“我是问你结婚了还是自己一个人？”他一愣，笑着摸了摸头，道：“一个人。”杨青却好像已经没兴趣听他的答复一样，自顾转身，笑道：“再见！”
他的声音真像军伟。她忽然想到自己对他恋恋不舍只是因为军伟的缘故。一想到军伟，她立刻黯然神伤。她就像那根灰白色的羽毛，离了鸽子的身体，零落到人间，虽然样子并没有变，还是一根羽毛，却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她已经过了马路，越走越快，手机响了，她泪眼??，道：“喂？”那边道：“杨青！”她的头忽然“嗡”地一声，眼前景物都走了样，那边却笑道：“我是吴刚，我怕把号码弄错了，打一下试试。”杨青道：“吴刚――”她差点哭出声来，立刻挂掉了。他听得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擎着手机愣了半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