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老鸹沟的占山好捎来叶子(黑话:信件),你看看写的啥."疤瘌眼从山下走来,后面跟了个陌生的崽子.肖天虎站在山洞口,正跟镇三山和老白毛商量着把山路都浇上雪水,那样至少整个冬天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攻上来,山势本就险峻,再加上溜滑的冰,就是老虎野猪想跑上来都难.那些烟鬼正戒到关键时候,越是待着不动弹就越想抽两口,正好给他们找个活干.
"占山好?"肖天虎接过土黄色火漆封口的信件,打开来看了看,然后把信递给了老白毛.
“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哮天虎在鹰醉砬子备了酒菜,恭候大当家的赏光."肖天虎对那个崽子说.
"占山好叶子上说要来拜山头?"镇三山问.
"嗯."
"咱们刚砸下鹰嘴砬子,他这种时候急着来拜山头,占山好定有别的打算.他是个老狐狸,大当家的需防备着点."老白毛把信装回去,说道.
"现在这儿是咱的地盘了,还怕他来不成?要是他敢乍翅儿,连他的窑子一块砸了!"镇三山满不在乎的说.
"占山好的局子号称附近第一大绺子,虽说大半也是不禁打的大烟鬼,但毕竟树大根深,要砸了他,哪那么容易."老白毛捋着胡子想了想,接着说"他先送叶子,言辞也没失了礼数,我想该是有事要跟大当家的商量.到时咱就见机行事,不能让这老狐狸占了便宜."
"听说去年他抢歪把子山上胡老大的那根千年棒槌(人参),后来送给了猪羔子.我看他们是穿一个裤腿的,别到时候把猪羔子和日本人引来."镇三山说道.
"不会,他要是投靠日本人,早就过去了,何必等到现在?他那次伏击日本人的满洲山林考察队,杀了一个什么博士,山本恨不能抓住他剥了他的皮."
"不管咋回事也得见他.告诉二毛子,明天准备些像样酒菜."肖天虎转身钻进山洞.一会不见,他就有点惦记花狸猫,也许惦记着的,是她肚子里的血脉.她这几天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找些缎子毛线,不住手的缝织,全没了往日骄横的模样.
转天,云低得快压上了山头,分不清个时辰钟点.肖天虎早上起来喝了碗棒子面粥,就带了老白毛去寨子里的要紧处察看地形.鹰嘴砬子上山的路虽细窄,上面却宽阔,几天的工夫也没能全部踏查清楚.肖天虎很清楚,日本人,猪羔子,甚至一些与大烟炮交好的绺子都恨他入骨,眼下这种情形,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吞掉.
看了几处地方,就有卡子来报,说山下有老鸹沟的占山好要拜山门.肖天虎问来了几个人,卡子答只占山好带了三个随从.肖天虎吩咐卡子,让他在外面等半柱香的工夫,再引他上山.
占山好上来的时候,肖天虎正坐在木刻楞里悠闲的喝茶,身边四梁八柱齐整,都身材强健面容肃穆,看上去自有些威严.起局立柜的山头,四梁八柱这些掌柜的一般都由其中几个兼任,很少像这样齐全的.但在肖天虎的绺子里,连喂马都有专门的马号.
"把兄弟,发财发财!"占山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双手合握,斜举在右胸口,行了个见面礼.
"灶王爷不偏向,进山都烧一柱香.大当家的不必客气,让你久等了,快拐下(黑话:坐下)!"肖天虎从铺了虎皮的椅子上站起身,还了一礼.
占山好摆了摆手,让随从站在门外,自己迈步进来.他比肖天虎大了几岁,两个人多年前有些接触,肖天虎当时还是个"棒子手"(单独行抢的响马),他已经是个小绺子的掌柜的了,肖天虎身手好为人又仗义,占山好几次邀他入伙,肖天虎都没答应.
"几年不见,把兄弟成了大气候,把老哥给忘了吧?"占山好坐下,笑道.
"绿水青山绕着走,大钱只有一个口.咋能忘了大哥?当年要不是为了给干爹报仇,就跟着大哥一起干了."肖天虎道.
"亏了没跟着我,如今老哥不成气候.哪赶得上把兄弟,做下许多痛快的大事!"占山好脱下羊皮大氅,抓起松木桌子上的茶碗,一口喝尽.
"大哥兵强马壮,绿林里谁不知道?如今我把绺子扎到鹰嘴砬子,跟大哥做了邻居,有个风吹草动还等着大哥帮衬呢."肖天虎道.
"大烟炮这小子不是个玩意儿,总是跟我抢食儿吃,要不是看在他爹当年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早砸了他的窑子.前些日子,这小子竟劝我说要投靠小鼻子,说让我做副团长,他却做团长!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宰过小鼻子,他们能放过我?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占山好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接着道:"这篇儿就算翻过去了,把兄弟砸了他就砸了,如今兵荒马乱的,谁拳头硬就是爷!"
"多谢大哥宽宏!今天咱们一醉方休!"肖天虎站起身,吩咐二毛子:"把那些好吃的嚼货都弄上来,咱们跟大当家的好好喝一个!"
"把兄弟别忙活了,山里事多,我得早点回去,咱喝酒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弄几个跳猫(野兔)炖了,晌午啃富后我就回山.咱们两个山头离得近,打枪放炮都能听见,要是跟把兄弟拉紧了手,往后谁能整治得了咱们!"占山好说.
"以后大哥有个为难遭灾的,尽管说话."肖天虎说.
"老哥这次来,还真有件大事跟把兄弟商量."占山好说完看着肖天虎.
"大哥尽管说,老弟虽然在绿林里没啥出息,可也只想着做大事."肖天虎道.
"把兄弟是做过些震耳朵的大事,但跟我这个想法比还差了不少."占山好说.
"嗯?再大,莫非大哥要拿下牡丹江城?"肖天虎笑道.
"把兄弟取笑了,牡丹江那么大一块肉,凭咱们的身板,怕是吞不下去.不过,"占山好倒了杯茶,喝一口接着说:"要是啃一口珠河这块肥肉,咱兄弟拉手干,该有把握吧?完事后咱们五五开拆,你看咋样?"
肖天虎听了这话,心里一震.这想法很对他的胃口.况且最近还想扩大绺子,再让二毛子去边境那边添置些弹药,都需要银钱.但响马打县城,过去只在戏文里听过,这样一想,心里倒真有些刺痒.
"县城里的军火库粮库和票号的位置,我的眼线早就把盘子踩亮了(黑话,打探清楚),难道把兄弟就不想要这些货吗?"占山好这话正说到肖天虎的心里,但他没动生色,抓过茶碗喝了一口,不接话茬.
"打县城这么大的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老白毛捋胡子说道.
"我那里有四五百号人马,把兄弟这里现在也差不多有这么多了吧?县城里现在有小鼻子一个独立守备大队,加上满洲军,也就一千来号人.砸了这一票,你我的日子都好过了.我打听清楚了,过些天小鼻子有几个中队要去牡丹江换防,那时候咱趁机吃它一大口,不但能肥了自己,也能报小鼻子欺负咱的仇!"占山好把茶碗用力墩到桌子上.
"大哥的日子还不好过吗?你那棵千年大棒槌就把绺子养个仨月俩月的."肖天虎沉了脸色说道.
"咱吃这碗饭的,讲究的就是个义气.不瞒把兄弟,我那棒槌送给猪羔子了."占山好不紧不慢的说.
镇三山一听这话,胳膊那里的刺刀伤口一跳一跳的,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跟官家有来往,还来找咱们砸哪门子的县城!"
"我在跟大当家的说话,这儿没你的事."占山好看都不看他,冷冷的说道.
"你说啥!"镇三山腾的站起身,去腰间掏枪.
"你给我稳当点."肖天虎淡淡的说道.镇三山压住火气,坐了回去.
"七梁八沟,没见树过乌鸦头.把兄弟该管束一下你的崽子了."占山好去荷包里掏烟丝,肖天虎从腰带里翻出一盒大英牌卷烟,扔到他面前.
占山好抓过那红色的烟盒,闻了闻味道,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还是把兄弟的日子好过,抽烟都是洋烟.不过这玩意儿没亚布力黄烟解馋,没啥劲."
"千年的棒槌可是能起死回生的,大当家的怎么舍得把它送给猪羔子?"肖天虎的语调冷漠下来.
"你跟猪羔子有仇,这谁都知道.前几天朱家大院被砸,猪羔子他爹娘都给插了,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干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你记你的仇,我还我的情.我欠他一条命,送他一根棒槌,不多吧?"
"咋回事?"肖天虎问道.
"去年我劫了小鼻子的山林考察队,把兄弟知道这事儿吧?山本悬赏三大洋要我的吃饭家伙,知道赵尚志的脑袋值多少钱吗?一万大洋.我三个脑袋就差不多抵上他的了.有那贪财的小人到处码我的须子,后来我在猪蹄河猫了几天,有个崽子去告了密.小鼻子跟着猪羔子的山林警察大队趁黑天出城准备吞了我的绺子."
"那你咋还活着?"肖天虎道.
"他们还差一道沟就到猪蹄河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枪响.等他们围住我待的那个地窨子,我的绺子早就跑出六七里地了.后来听个被我抓住的山林警察说,那一枪是猪羔子对着柳条通子放的,他对小鼻子说那里有人在动弹,其实是在故意放水(走漏消息)."占山好说道.
"山本从来都是让那些黑狗子在队伍前面当炮灰,猪羔子也是自己不想死才放水的."老白毛说.
"不管咋说,我是欠下他一条命.把棒槌送给他也算是还了这条命,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再要碰见,还是你死我活."占山好说完,神情有些气愤:"这个县城不砸是不行了,小鼻子太他妈霸道!把兄弟,自打小鼻子过来,田也占了,山林也砍了,煤矿铁矿也把持着,再这么下去,咱这些走阴山背的都得饿死!不砸小鼻子砸谁?他妈的中国人都剩一把骨头渣子了,砸开连骨髓都没有!"
"砸县城的事儿,五天后我给你准话."肖天虎说.
"好,我等你的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