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虎和花狸猫的马,是最后进院子的。进来之前,那挨了枪的崽子还在抽搐,肖天虎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把一粒子弹送进了他的心脏。那崽子身子猛一挺,再不动弹,酣睡过去了一般。稀溜溜刚从爆炸震的晕呼中爬起来,看一眼大掌柜的,赶紧迈步冲进院子,他觉得,冲得慢一点,八成也会挨上这样的一枪。
肖天虎把黑风稳到镇三山的马边上,对着他低语了几句。镇三山扭头不解的看了一眼肖天虎,见大掌柜的眼睛盯住院墙根,看都没看他,赶紧直直身子,扯开嗓门大吼起来。
“赵黑子!你听着,赶紧给我滚出来。。。。。”镇三山喊得卖力,一团凉风乘虚而入,噎得他咳了几声,又接着喊:“我们大掌柜的说了,饶你一条小命儿!”
院子太大了,秋收的时候,能做场院用。镇三山的狂喊,越远越淡,撞在院墙上,送回几声回音,却并没引出赵黑子。
肖天虎突然抬手,一颗子弹射向院墙的角落,溅出些火花。那子弹射中的位置下面,有一处极淡的白,大伙仔细看也分辨不清,是月影或者雪光。肖天虎知道,那是一个人屏息呼出的哈气,虽然不明显,但足够辨认了。
“出来!”肖天虎催马向前,声音短促冰冷。花狸猫的雪青马紧紧跟上。
一个高大的人影慢腾腾走出来,垂着脑袋,两颗盒子炮用一只手拎着。汉子走到肖天虎的马前,蹲下,把枪轻轻的放到地上。然后起身抬头,看一眼肖天虎,眼神直向雪青马伸去。
“桂枝。。。。。。”赵黑子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不是胡子开恩,而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了自己一条命。嘴里含糊着,不知道说些啥才好。
花狸猫跳下马,把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狐狸皮解下来,递给赵黑子。赵黑子没接,只用手使劲的搓了搓冻得失去了知觉的耳朵。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掀掉他帽子的一枪,就是眼前这个女胡子,从前的桂枝射的。
月亮下,能看出是桂枝的轮廓。但整个人站在他面前,直溜溜的,立时显出些自信,冷漠,又有许多豪气,这气质让他觉得很陌生,也有些不安。
“黑哥,你赶紧回家,带着你娘走得远远的。这么大的事,猪羔子不会放过你的。”花狸猫把狐狸皮搭在赵黑子肩膀上,一转身上了马,掉头向着正房方向奔去。
“啥时候遇见趟不过去的河,翻不过去的坎儿,到山上来找我。”肖天虎语调平淡,面无表情:“拿上你的枪,回家吧。”
6.
一长溜房子,被崽子们围得严实。每间屋子都安静着,没有一丝光亮和声音。花狸猫把马勒住,咬紧了下唇,眼睛有些湿润。房子跟两年前一样,没有变化。那间是做饭打杂的下人住的,那间是存放粮食物品的。。。。。。最东边那两间,就是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屋子。
咣咣,几个崽子抬着根粗大的房梁,使劲撞着东屋的房门。这门厚重结实,冬天里又在外面蒙了一层抵御严寒的毡子,踹上去纹丝不动,只好撞门。另外几个崽子等不及了,用枪托把窗纸捅开,窗框砸碎,里面却还有厚厚的一层棉布帘挡着。
操他妈,倒挺知道暖和的!一个崽子边骂边用枪挑那棉帘,屋子里惊叫和哭喊声响起来。
房门一点点松动,终于,轰的一声,向屋子里倒去,几个崽子嗷的发一声喊,端枪冲进去。上亮子!(黑话,点灯)镇三山在崽子们的后面大声吩咐。
里面有好几间屋子,全都黑得彻底,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一阵惊慌的嚎叫。一个崽子摸出身上带着的洋火,嚓的划着,把正房桌子上的油灯点亮了。
屋子朦胧的亮起来。一铺火炕上,被子散乱。只有一个老女人缩在炕角,眼神惊惶的看着闯进来的这群胡子,嚎叫已经被吓了回去。
“老猪呢!”镇三山用枪一指老女人。老女人脑袋一缩,差点瘫软到炕上,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镇三山看看炕上的被子,大声吩咐崽子:“各屋仔细搜,把老猪给我抓出来!”
炕上,一床大被,却有两只枕头。
崽子从另外屋子里拎过两个人来。女的,花狸猫认识,是她曾经的小姑子,朱家唯一的女儿彩凤。那张娇横刁蛮的脸,现在已经吓得扭曲,身子也直哆嗦。男的却没见过,想必是朱家这两年中招赘的女婿。屋子门窗洞开,加上胡子们身上裹胁进来的冷气,已经不暖和了。俩人只穿了贴身的土布小褂子,冻得牙巴骨哒哒敲打成一片。
俩人被扯进正屋,直接就跪到了地上。饶命饶命啊。。。。。。两个人的男女声此起彼伏。花狸猫扒拉开前面的崽子,上前一脚踹到朱彩凤的肩膀上。“瞪大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花狸猫对着已经仰面摔倒的朱彩凤咬牙切齿的说。
“嫂子?!”朱家大小姐仔细端详了一下花狸猫,脸上显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楞了一下,便再顾不上体面,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狗样的赶紧爬过来,紧紧抱住花狸猫的高腰毡靴:“嫂子,看在过去是一家人的份上,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钱和粮食,你们随便拿。。。。。。”
“枝儿啊,枝儿啊,是你回来了?”老女人好象醒了过来,在炕上长一声短一声的叫着。
花狸猫心里一阵厌恶。伸手从胯间抽出把刀子,哈腰就扎进了朱彩凤的后心。刀子锋利,加上没有厚厚的棉衣阻挡,很痛快就捅了进去。朱彩凤只来得及轻微的啊了一声,刀子就拔了出来,人也随着软倒在地上。
“这么水灵的女人,咋就杀了啊!”镇三山嘟囔着:“都小半年儿没碰女人了,留给我多好!白瞎了,白瞎了!”
转头看见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知磕头如捣蒜的那个男人。镇三山一枪射去,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赌气道:“你他妈还活着干啥,跟着去吧!”
“媳妇儿!媳妇儿!”破烂的窗户外突然俯上个人,手臂长伸,高声叫着。话语含混不清,神情激动,灯光中,能看见他嘴角流下的涎水。后面几个崽子使劲的拽他,却有些抵御不住这人拼命的前冲。一个崽子用枪托照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那人立刻没了声音,没等倒下,就被两个崽子架着胳膊拖进了屋子。
“边上那屋里的。看着二虎吧唧的,八成是个傻子。”崽子把那人扔到屋地上:“看看有没有啥用,没用就插了算了!”
"看他单独住一个屋子,估摸着是他家儿子,绑回去当肉票吧!"另外一个崽子说.
土匪砸窑,有时候会带回些“肉票”,以便再次索要钱物。“肉票”一般都是被砸人家中的重要人物。抓到山里,就存放在“秧子房”。
林小辫掌管的秧子房,已经很久没有货了。听见此话,赶紧凑上来,踢一脚躺着的那人,看看他流到腮边的涎水,冲着崽子骂了一句:“放屁!傻子能当肉票吗!”
突然啊的一声高叫,花狸猫冲着那人的裆部狠命的一脚跺过去。她不想让这个曾经是她“当家的”男人,就这样没有知觉的,舒服的死去。那样,不足以偿还她曾经受到的折磨。可是崽子这一枪托,砸得重了点,傻子闷哼一声,还是晕呼着不动弹。
“痛快插了他,别磨叽了!”肖天虎看一眼窗外的月亮,低声吩咐林小辫。
林小辫没吭声,伸手从腰间一只磨得锃亮的刀鞘里,抽出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刀子。刀鞘是鳇鱼皮的,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刀子的样式古朴简单,谁都不知道他这把刀是啥材料做的,锋利又刚硬。林小辫早上用它来刮胡子,刷刷的,痛快得像镰刀割草;有时候他高兴,还会用这刀来炫耀,使劲砍一下铁器,给大伙看看,刃口丝毫不卷。
林小辫头一甩,那只耷拉在脑袋后面的,清朝人一样的小辫子,荡到了嘴前。叼住辫子,他用脚勾了一下躺在地上昏迷着的傻男人。男人的身子被勾翻了过去,脸朝了地皮儿。林小辫踏住后心部位,哈下短粗的身子,用那刀子在男人的脖子上只一割,一颗头颅就与身子分了家。男人的血向前喷去,弄得地面黏糊糊的。手在身体两侧划拉两下,就挺直不动了。
秧子房掌柜的,负责管理肉票,必须心狠手辣。有那到期限不交赎金的主家,割耳朵,挖眼睛,削鼻子,甚至割脑袋,丝毫不能手软。时间久了,自然练就一套分解人体的本事。
看戏一样,大伙正欣赏林小辫的杀人手段,突然外屋传来一声枪响。一个崽子高叫一声,扑通倒在地上。
东北冬天漫长,无论穷富人家,冬天的主要蔬菜少不了土豆,也就家家都有储藏土豆的窖。 崽子看见地上有个小小的窖门,就掀开了,刚一探头,下面一枪打出来,正射进崽子脸颊。
“老猪!你真不想好好睡(黑话,死的意思)啊!”镇三山掏出一颗手雷,挥手让大伙散开些。手雷击发后, 眼看着要炸了,才扔进地窖。
轰隆闷响,脚下的地忽悠一下子。土豆渣子,人肉碎块,从地窖口喷涌出来。花狸猫一阵恶心,快步出了屋子,在院子里使劲呼吸几口清凉的空气。 爹,我给你报仇了!花狸猫看着有些阴暗的月亮,眼泪流了下来。
“把她带回山里当肉票,”肖天虎一指炕上木雕一样老太太。看花狸猫走出屋子,也跟出来,边走边吩咐:“痛快儿收拾东西,回山!”
林小辫跃身上炕,去扯老太太。呆楞着的老太太突然一声尖利的嘶叫,不像人发出来的,听着让人心悸。老太太野兽一样的叫着,猛的从炕上蹿起来,十指弯曲,向林小辫脸上抓去。林小辫手里的刀子自然的迎上,刀子钻进老太太的胸膛,老太太没感觉到一样,身子还是前冲,刀子穿过她单薄的身子,从后背透了出来。但她的手指,却在林小辫的脸上,深深的抓下几道血痕,然后身子一软,栽倒下去。
翻了半天,满洲币没找到多少,金银首饰倒有一盒子.崽子们找了些被单布料,系成包袱皮,能带走的值钱物件,都拼命往里塞。连缎子面的棉被,也披到了身上。房子外的崽子,把鸡窝里的鸡都给掏出来了,拧断了脖子,挂一串在马背上。下人们住的屋子,却始终没去骚扰。八道岭的绺子,不许祸害贫苦百姓,这规矩是写进山规里的。
“猪也宰了!挑好肉割几块带回去!成天啃野猪,柴火棒子似的,不香。”镇三山已经骑到了马上,看着崽子们忙碌,脸上乐呵呵的。
“划拉(黑话,撤退)!枪拣起来,没用的,都扔下!”肖天**在马上冷着脸说:“响马,不是贼!”
天上,月亮已经罩上了淡淡的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