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狸猫举枪还想射击,却感觉到肖天虎冷冰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就沮丧的把枪垂下。他们都看见,墙头上随着枪响斜飞出去的,只是一顶帽子。
肖天虎稳住黑风,胳膊稍斜着,像半垂着翅膀做势欲扑的老鹰,手抓紧了两把驳壳枪,睛睛迷成一条缝,凝神盯着院墙头。一枝长枪颤微微的伸出墙来,后面半个脑袋只一闪,在月亮下,像是飘过的一片剪影,模糊又清晰。肖天虎的枪响了,谁也看不见,他原本斜垂的胳膊,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平端姿势。墙头的那枝枪应声落到墙外,雪地上砸出点金属的声音。
“大掌柜的,好枪法!”旁边“秧子房”(管理绑架来的肉票)掌柜的林小辫禁不住喝了一声彩。一些刚刚“吃打饭”(做土匪)的崽子,更是高声赞叹起来。
“磨蹭个吊!快去把大门炸开!”镇三山催促手下一个正站在地上,从马背上解着包袱的崽子。
崽子拎着一大包土制炸药,掐一颗日本手雷,冲向黑呼呼凹进院墙的大门。眼看着接近了门楼,突然墙头上一个脑袋攸忽一闪就不见了,那崽子像被谁大力推了一下,身体猛的向后一仰,倒在雪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等大伙看清楚了,一声枪响才传进耳朵。
“指定是赵黑子这个王八犊子!”镇三山抬手向枪响的地方射去几枪,嘴里大喊:“等一会老子非敲碎你的脑袋!”
马队里突然窜出个人影,向着倒下的那个崽子跑去,雪地上,两条长腿快得赛如奔马。肖天虎认出来,这是刚入伙的“老幺”(排行最后),外号稀溜溜。
“好样的,稀溜溜!”镇三山指挥着大伙对着墙头猛烈射击,掩护稀溜溜。
没有外号不发家。山里的规矩,既做了胡子,就不再叫原来的名字,互相都以外号相称,似是想把以前正常生活的记忆抹去,重新活一次。这崽子刚入伙的时候,柳条杆一般的瘦弱身材,拖着两管晶亮的鼻涕,不停的一收一放。镇三山就顺嘴赏了他个稀溜溜的外号。
稀溜溜也不知道自己咋就冲了出来,他只知道,每天里都能吃饱饭,还有酒有肉,他就该干活,就该出力,甚至出血卖命,天经地义。撩开长腿,他转眼就冲到了倒下的崽子身边,身后密集的子弹,就从头上掠过,像织了张银亮的网,他是网里的鱼,只能拼命向前游。
那崽子身体还在不住的抽动,手紧紧捂着喉咙,发出鸽子般的咕咕叫声,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一地。稀溜溜蹲着拣包裹和手雷,这恐怖的声音让他的手有些颤抖,却来不及多想,一咬牙站起身子,几步就冲进大门的阴影里。
大门上的铜环像两只暴怒圆睁的眼睛,冰凉刺骨。稀溜溜胡乱把炸药包系在门环上,手摸索着把手雷的保险销子拔掉,赶紧塞进包裹,掉头就往墙根跑。
马队那边的枪声越发密集,耳朵里能模糊听见院墙里面传来的家丁喊叫声。稀溜溜抱着脑袋蹲在墙根,等着那声巨响,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手雷他没使用过,只见过大炮头用它在泡子里炸鱼,就是这样拔掉销子,扔了出去。也就吸口烟的工夫,它就炸了。可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却听不到爆炸声。
稀溜溜拼命的回忆大炮头使这手雷的细节。对了!好象看见镇三山把手雷扔进泡子之前,把它的屁股在石头上磕打了一下。稀溜溜抹了一把鼻涕,半蹲着身子,慢慢返回大门。心跳得快蹦出来了,黑暗中那大门像张开的大嘴,随时会一口吞了他。
摸到冰凉的手雷,稀溜溜的手抖得快拿不住了。咬紧牙关,把手雷的屁股死劲往大门板上一磕打,咣的一声,敲门一样。他感觉到了那铁家伙的内部有些异常的动静,像活了。赶紧把手雷往炸药包里塞。手抽出来,手雷却沾在手上,也跟了出来。
手上抹的那把粘稠的鼻涕,牢牢冻沾在手雷上。
“妈呀!”稀溜溜叫出声来。赶紧用另外一只手撕下手雷,扔到包袱上面,转身就往外跑。手上丝丝的疼,鼻涕沾了些肉皮儿留在了手雷上。
刚转过门楼角,轰隆一声巨响。稀溜溜被气浪猛的推到在地,啥也不知道了。
4.
"操蛋了!赶紧守住大门!”赵黑子大喊,声音里带点颤抖。其实大门已经没有了,连门楼和边上的院墙也不见了,只剩一个黑黢黢的大洞。炸开的门板和墙砖灰土,飞到半空中,又落下,零散的撒了一院子。
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爆炸声把家丁们震得肝胆都要跳出来,没等回过神,纷乱的马蹄声已经涌到墙院外。一个家丁把脑袋探出墙头看外面的情况,没等看清楚,一颗子弹带着尖利的鸣叫钻进他的眼睛,在他的后脑勺上拉出朵怒放的花,热热的脑浆和鲜血溅得边上的家丁妈呀一声,跳开老远。
赵黑子定了定神,挥舞着枪把家丁往炸开的大门赶,自己却贴在墙根,求生的本能使他身子慢慢往后挪。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夜了。这样大规模的绺子,附近只有两家,而这样有章法,砸窑凶悍迅速的,就只能是八道岭的哮天虎。老鸹沟占山好的绺子,虽然兵马最多,但多是些大烟鬼,平日里只知寻欢作乐,从不训练,战斗力不会这样强。况且占山好明里暗里跟猪羔子有些交往,断不能来这里砸窑。一想到八道岭,赵黑子立马明白今晚这事的原由了。两年前他偷偷打开大门放跑的桂枝,听说后来上了八道岭,做了大掌柜哮天虎的压寨夫人。桂枝跑了后很久,一到晚上,他还是睡不着,总觉得院子里,还会响起女人凄厉的尖叫。那嘶哑的惨叫,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揪心。
桂枝,是不会杀我的吧。。。。。。赵黑子心里稍微定了定。他咋也想象不到,那个嫁到这里的时候,看人眼神羞羞的小丫头,咋就有胆当了胡子。她也会杀人吗,那小葱一样手指,能拈得动枪吗?赵黑子呆呆隐在墙根的阴暗处,看着家丁躬腰撅腚,哆哆嗦嗦慢慢移向炸开的大门。
那些家丁动作缓慢,但至少还活着。再过一会,八成儿都会躺倒在这冰冷的石砖院子里。赵黑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凭着这么几个家丁,咋也不可能阻止住八道岭的绺子。八道岭的哮天虎,还没有听说过砸窑吃瘪子的事。就是跟装备精良的日本人打,也多半没有吃过亏。他后悔自己开的那一枪了。
几匹马一阵风般的从炸开的大门刮进来。马蹄在石板地面上敲打出急促的声响,清脆嚣张。
家丁们的枪口早预备着,都瞄准了一人多高的位置,那个高度,该是冲进来的马匹上骑手的高度。
等马队冲进院子,家丁们都楞了一下,没有谁开枪马背上,光秃秃的,一个人也没有。也就是一瞬,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爆豆一般的枪声从奔跑着的马肚子下面响起。子弹组织成一道火网,热烈的向着家丁们罩去。
家丁们没来得及开上几枪,就如同被一阵大风刮倒的谷个子,乱乱的倒在地上。惨叫声,呻吟声,垂死时嗓子的倒气儿声,马蹄声,胡子们亢奋的叫嚷声让院子里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去!看看那几个炮楼里还有没有卡子!”镇三山蹬紧马镫,手抓着肚带,一使劲从马肚子下面翻上马背,用枪指着其他三个垛楼,吩咐身边的崽子。自己一勒缰绳,让马向东边的正房走去。
“大炮头,别着急!不对劲,”林小辫在马背上使劲的觑着眼睛,扫视每一个稍微暗些的角落:“赵黑子这小子指定没开枪,不知道躲哪去了。小心着点!”
镇三山也觉得有道理。虽然家丁们的战斗力早在他们意料里,但以赵黑子的枪法和经验,是不可能一枪也没打中,自己就死在乱阵之中的。
月亮和地上的雪交相辉映,惨白惨白,能看清楚院里除了胡子,没别的人在活动。但长长的院墙根却黑暗,大伙都用目光在那里来回搜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