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有福气了。”明亮的屋子里坐着三人，六十多岁的奉国红朝笑脸舒开的奉国生笑道：“儿子的事不用操心，现在又有了孙子，说真的，别人都没你这么好的福气啊。”
“有福气，有福气。”奉国生哈哈应到，满脸的沟纹交织成一个大笑容，刻在他的脸上。
“是啊，是啊，国生叔，真是好福气，我们院子里算你福气好了，儿子都不用操一份心，头胎又抱上孙子，房子什么的都搞好了，你就专坐着享福是了。”奉百心也是满脸带笑的说。
“哪里哪里，哪里有什么福享，还不照样种田种地，怎么就不操心了。”
“这么好的福气还有讲！”奉国红说；“你看人家美国佬怎么样？你不比他强万倍？”
“不！不！”奉国生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避讳似的说：“他，他也不错。”
“不错？”奉国红眼珠子一鼓，凸起来，“他简直没法比！他那叫什么？他那叫穷苦命！老大都生四个了，个个女子，就没一个儿子！屋里反正已经搞穷，就怕——算不定再生个又是女子！我看那女人也是——就没生个儿子？”他顿了顿，又说：“还有，老三老四在外面，干什么？存得起钱？靠他们也存的起钱？乐生又是东游西荡的，老大是有了点钱，但没儿子，屋里呢？穷起屁都没的打！还丢两个小孩在屋里上学，你说，美国佬会不会逼死不可。”
“唉！”奉百心叹息道：“现在总连身体也不好了，本来就老了许多了，我总叫他不要管，不要担心，管也管不来，担心也没用，还不如要几个儿子凑点钱，自己好好过日子，什么不去操心好了。可是，没有半点用。”
“这都有用啊？”奉国红不以为然的说：“什么都没用，我看刮了，说一千道一万，老大生个儿子就成了，抱个孙子，其它的都没用。”
“是啊！”奉国生深有体会的说。
“他那几个儿子也是……他也是……思想就要不得，男女都差不多……”
“百心你现在是这样说，轮到你了可就……哈哈，男儿就是一团宝，不要说其它的，你到外面去走起路来也雄些。”奉国红一边说一边笑。
“有了儿子又怎样？要是像万荣叔那样，还不是……”
“唔。”奉国生吱了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百心百心，万事操心，到你自己头上就不这样说了。”
“是啊，我看你也有三个崽呢，不过，他们书读的多，都有出息。到时啊，你就是急死也是白急，有文化的人生儿生女都一样哩。哈哈……。”奉国生哈哈大笑起来。
“是咧，是咧！”奉国红也取笑道：“你就是急死也没用，都不要你管，想操心都不成，你就专等享清福是了。”
“以后的事谁想的到？你就看刮我了？”奉百心有点动气，“我看，美国佬就还算好，还没吃什么亏，东西搞的不多，房子还好好的，也没为难亲戚，不像别个……”
“他是还没吃什么大亏，不像别人那样，钱扎干了，家砸了，东西抢刮了，房子也冲倒了，是还算走运，但以后的事谁晓得呢？计划生育这事大家又不是没看到。不说屋里的，他女子嫁出去也是生了个女孩，当然还得要个男孩，以后还晓不得有不有牵连呢。”奉国红说。
“不会的。”奉百心显得蛮有把握的说：“他女子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到他这边来的。其实美国佬也没少出钱，所以搞的才不凶。乐生回一次都带几千元，上次才交了两千元。”
“这钱总不是乐生的吧？”奉国红有点疑惑，“天生的事关他什么事？”
“当然不尽是，不过大多是。”
“天生几年没回家了，想必闯出一番名堂来了。发达了？”奉国生似问非问。
“人总是越来越好的。”奉百心算是在回答。
11※※※
“这次回来又有什么事？”奉百心与奉乐生坐在屋里闲谈。
“也没什么事，就是带了点钱，交点罚款。我哥不敢回似的，每回都要我。”
“又罚款了？”
“我也不大清楚。”
“不会吧？现在怎么又来罚了呢？不是已经怀上了吗，四个月检查一次，上次才刚检查的。”
“我也搞不懂，反正他要来罚你又有什么法，他们都像土匪。”
“唉，也是，都是窝血扎利的。那你们在外边怎么样？”
“可以可以，也不怎么样。”
“听说这几年天生好起来了？”
“比我好得多。”
“带回来的是他的还是你的钱？”
“哼，他说他没现钱，反正也是弟兄……”
“听说，老三也谈了一个。”
“他们的事，我不管他，一门都没有，没得一撇，结婚，哼，我看他住哪里去。”
“话也不是这么讲……你总搞出点名堂来了吧？”
“说可以，也算不上多好，手头存了点钱，也不知道搞什么好。”
“多抓点，我看，现在只你好点，有什么好的想法没？”
“多抓点钱呗。”
“哈哈，听说你们又和好了。”
“听人说的吧？哪那样容易，她现在……”
“容易，容易，又不是晓不得你……”
“难啊，这年月。你看老大，默都不敢默，屋里还有样？墙壁都冲了个洞！像他那样过日子啊，我宁苦一个人。算什么啊？逃难啊？留两个老鬼精当俘虏。我早就劝过他们了，一切过几年再说；我也劝过那两个老鬼的，你急什么急，急死也不打紧，就死不开通。也许我当时有先见之明呢，说不定现在就是我了。”
“嘿嘿嘿，那也说定嘛，要是你不离的话或许过的更好，早就发了。”
“讲来讲去也没用了，总之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看将来。”
“我觉得你的性格就与他们不同，开心多了。”
“当然了，想谁还有我不愧今生的奉乐生快活呢。”
“哈哈哈。”
１２※※※
云里裹着个醉醺醺的太阳，大地也无精打采的摊着一身烂泥，有一只鸟在懒洋洋的村子里剪来剪去，最后落到树枝上去了。树下搁着一张木桌，冷村的闲人正围着这张破桌打麻将。总共四条长凳，每条长凳上挤着三个人，方桌的角沿还立着一两个人。
一中年汉子叼着一支烟，背靠着树，浓浓的烟雾熏着他的肥脸，半睁开一个眼睛瞄着手里捏着的牌。奉百心端坐在他对面，“世新，抓什么好子了？要看个饱。”对面汉子没立即搭话，嘴角一扭又狠吸了两口，吐了一嘴烟，“好子好子，就看你要不要得起。”边说边把那张牌搓到桌子上。又抓了五圈，眼看长城都快撤完了，仍没人能胡，大家都粗声粗气的叱着话。
奉万荣低着头从旁边路过，那靠着树的汉子吐掉嘴里的烟，干着嗓子跟奉万荣打了声招呼。奉万荣仿佛没听见，依旧诺诺的往前走。大家都舒了舒身，望着奉万荣的背影说了些笑话。
“你们晓得么？”奉世新卖着关子说。
“晓得什么？”
“美国佬有几个崽讨亲了？”
“算上老二的话就两个啊，不过早离了。”有人答道。
“哈哈，不止两个了，已经三个了。”
“你怎么晓得？”
奉世新摸了一张牌在桌上敲了下，把头勾下，故作神秘，正待说，奉百心答道：“他怎么不晓得，刚从外面回来，出子出子。”
奉世新把牌搓出去，吐了吐舌头，“在外面谁不清楚，老二和老三都成家了，知道么？老二还是同以前那个……离了五六年的那个。”
大伙显得有些吃惊，有人好奇的问：“你说是离了的那个？”
“是啊。讲离就离，要结就结，现在正常的很哩，你以为还同以前的人样？没听过么？现在搞的都是假离婚，还可以躲过计划生育。其实只要人活，就真离了也有人跟，就一撇都没有照样有人上门。吊女孩子，就靠嘴皮子厉害，哪个又有什么名堂？还不照样一个个带起回。妈的，抓的又是什么破子，我放炮了，谁要！”
“现在额，”坐在左侧的一人附和道，“她又不晓得你的家底，鬼晓得你屋里那么样。进厂是最好的，女的多，好勾，算不定他们那比我们还穷呢。”
“是唉，这话一点没错。”奉世新一边理着自己的麻将牌一边说：“你看美国佬屋里有什么？老三又有什么？真的带回来，住都住不下。我看美国佬还有点福呢，白白捡了两个儿媳。看他老三有什么能耐，讨个老婆还真油，蛮好看的。现在就在外面租点房子，日子还过的有滋有味的。他老母亲又笑哈哈了，就剩老四了——老四人长得彪，嘴瓜子又活，简直容易的紧。他屋里还真走运，都不着什么就成了。”
“你想得倒那么好哦，将来怎么过？还不要回来，养了小孩子还不得塞回来！还不是苦死两个老鬼。还要上学还要搞户口还要罚款，这样为人有什么好？”
“那百心你说怎么办？不这样又能那样？有什么法子？打一辈子光棍？还是怎的？有冷捡还不捡？讨个老婆生个崽就哦弥陀佛了。快出吧。”
“成个家好是好，没点名堂也不成呀。”
“现在么，嘿嘿，在外面，有了钱还不是照样花掉。像我这样的那存的起钱，总是大手大脚的花。有了女人的那些就他妈的小气的要死，抽包烟都不肯掏钱了，女人家把钱抓的死死的，裤裆里半皮毛都没得。外面挣钱好是好，还不是照样耍刮。看来这盘是胡不起哦。”一小伙子按着个牌搓来搓去颇不耐烦。
“那你怎么不带个回来？”
“带个有什么好，光耍还差不多，来管自己？除非他妈的有钱还长的靓。年轻时不耍耍，等几时耍？”
“还是有个女人好，女人顶半边天，不说其它的，至少收了你的心。唉哟，胡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