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回来的？”奉百心与奉乐生互换了烟。奉乐生去外面打工一去两年，回来便特的跑来找奉百心谈心。奉百心一时找不到什么话，便明知故问。
“昨天啊。”
“过得不错？”
“还可以。”
“这次回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呆它两日再出去吧。”
“就这样？唔，我看，你大哥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两年，你就没有好好想过？”
“想，怎么不想过。”奉乐生眉一皱，旋又一舒，“反正没事，等他们几个都结了婚也不迟啊。”
“听说——”奉百心扭头看了看远处，又转过来颇神秘的说：“这两年她还是独自一人过？”
“好象是呗。”奉乐生有点局促了。
“那——怎样呢？”
“随缘了。”
“抓紧机会，这可是天大的……”
“我懂。”奉乐生缓缓的吐出一口烟，“只是想到结婚就没味。唉，等挣一笔钱，一切以后再说。”
“一步步来，成家以后更好立业。”
“一结婚便没了自由，什么都得荒废。”
“那，”奉百心把头抬正，觉得这样谈下去没什么滋味，索性谈点别的。“这两年闯的怎样？”
“越来越不行了，不似以前。”
“怎会？”
“怎不会？现在人多门路少了，什么都抢起来做，其它的多少要点知识，没点知识干死事，能怎样？像我们这样活点的，也只能干点杂七杂八的事”。
“路总是有的，就看你钻不钻的话。在屋里做事也是一样，不钻就不懂，就做不了，看着别人发财白着急。你们年轻还有的事可做。”
“那是那是。”奉乐生点了两下头。
“百心老哥。”屋外有人在喊，接着走了一个人进来。
“是天生啊，来坐。”
“大哥。”奉乐生叫了句，没动。
奉天生漾着笑脸，递了烟给二人才坐下。
“恭喜了，怎么样？”奉百心笑哈哈的拍了拍他的肩。
“也讲不出是高兴还是欢喜，结婚嘛。”
“你两个谈吧。”奉乐生站起来，笑笑而去了。
“好好。”奉百心并不在意。
“百心老哥，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奉天生满脸堆笑。
“人生大事，怎能叫麻烦呢？一兜人，有心出心，有力出力嘛。”
“百心老哥，那就麻烦你了。我们家的事，每回都要麻烦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呃，怎么讲呢？”奉百心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嗯，你那老弟，该劝劝，不小了。”
奉天生哪里还不晓得他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千万不要学老弟那样么。他笑笑，故作深沉道：“劝过，我也劝过，不听，他——这人，是不会听的。劝，没什么作用，关键还是看他自己。大家都为他干着急，急也没用啊。”
“是，那倒也是啊，劝也白劝，得看他自己了。不管他，你现在就好了，要珍惜啊，很难得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怎么打算？”
“嗯。”奉天生两手拍了一下，“她还是教书；我嘛，做点小生意算了。等以后存了钱，起座房子，养两个小孩。嗯，就这样。”
“要得要得，这样想就要得。日子嘛，是越来越好的，好日子都在后头。我看你父母也很高兴啊，只是还有三个老弟，还是挺难的啊。不过现在好了，你现在结婚了，你老弟再劝劝也会听的，总之少了负担啊。”
“那还要亏你们帮忙啊。”
“哪里哪里。”
“哟，是天生啊。”一中年妇女挑一大担水跨门进得屋来。
“百心嫂，这么忙啊。”奉天生忙打招呼。
百心嫂挪步到水缸旁，还未落担，便道：“怎么就寡坐着啊？”
“哦，”奉百心这人爱插事，却不大会招呼人，这时恍然大悟的说：“拿碗拿碗，摆茶摆茶，看我倒老忘了。”他虽如是说，却沉坐着不动，只一个劲的催促着百心嫂。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还得去别家请人帮忙。”
“喝一碗茶不碍事，谈一下再走。”奉百心扭头见妻子还在搁水桶，不来招呼，骂道：“倒个水也要百年。”奉天生站起来刚要走，又被他拉了下来。“先做什么都晓不得！”
百心嫂瞧奉百心自己呆坐着雷打不动，还要使唤自己，想来就来气了，也不立时去摆茶，要把桶里的水倒入水缸，动作一大，哗啦泻出一股到地上。
奉百心正恼她迟缓呢，不禁白了她一眼。百心嫂冷哼一声，要去拣另一个水桶，奉百心忍不住狠狠的白了她一眼。
奉天生闻着股火药味，赶紧站起来说有事要走了，又给奉百心一把拽住，还听他吼了句：还不拿碗摆茶！
百心嫂撂下桶去里屋了，里屋便传来一整瓷碗的碰撞声。
奉天生坚持要走，奉百心也拉不住，也不再强留，倒跟着一块出去了。
“喝一碗才走啊——明天叫她过来喝茶啊。”里屋传来一声。
“好，好。”奉天生含糊的答。
“走，走，走，我跟你出去讲，这女人家……”奉百心一脚迈到前面去了。
5※※※
“谁来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问正在屋里摆茶的百心嫂。
“新媳妇娘啊。”百心嫂把糖果端到桌上。
“哦，谁？天生？”那少年抢了一粒糖。
“嗯。”百心嫂移了移桌子，“等下可要规矩点。”
“哪个是天生？还是乐生？我总搞错。”
“大的是天生，老二是乐生啊，总不出去走下脚，秀米娘娘样，连院子上的人都认不得。”
“哪个是大的？哪个又是小的？”
“唉，”百心嫂一声叹息，“两年前讨了丹丹又离了婚的是乐生，如今才结婚的是大的天生。”
“哦，我还以为乐生是——怎么老二都还先成亲啊？”
“这又没有规定，能成就是好事。”百心嫂把桌子四条脚都摆稳了，便拿抹布开始擦桌。
“哦，那这个媳妇娘是不是给我教过书的那个老师？”
“就是那个蛮好看，人人都喜欢的雷老师。”
“嘿嘿，怪不得。”
“笑什么笑啊？”
“我们读书的时候，乐——天生代过课，原来就是这么勾搭上的。”
“你在这里乱讲言笑，别人好上就成，要你多嘴。”
“哈哈哈。”屋外传进一道开朗的笑声。
“是不是单婶子啊！”百心嫂两下把桌子擦了，“刚准备去请你们呢，媳妇娘来了吗？”
“哈哈，讲了就要得了，到你这里喝茶还要什么三请四请的，你跟我讲了就有靠。”
接着又是一整爽朗的笑声，肥胖的单婶子当先跨进屋来，后面跟着几个女人。
百心嫂忙着招呼。
“中间那个不就是雷老师么，现在成单婶子的儿媳妇了，看把她高兴的。我就搞不懂，讨个媳妇就有这么高兴，笑成这样。”那少年想不通，“要么她就是一个一天到晚都笑不停的女人。”
6※※※
“买菜（买猪肉）噢！”奉天生吆喝一声，杠着一副担子，刚从奉百心家出来。
“好卖，好卖啊。”屋里一群吃茶的人哈哈叫不停。
奉天生扭过肩来，向着屋里的人一笑，“好卖好卖，还亏大家一句好话啊。卖菜啊……”调转头，吆喝着走开了。
“想不到他竟然卖起菜来了。”吃茶人中间，一个壮妇开口道。
“卖菜赚大钱，好生意，有钱谁不做？我们这里离热镇那么近，就算热镇卖不刮（完），回来村里也买的刮。”一个瘦瘦的，很显得精明能干的妇女说。
“卖菜哪那么容易啊！”一矮个男人说，“头钱大，赊账多，没点本钱都杀得起猪啊？”
“才开始，也不好卖。”奉百心接过话来，“这要熟了，才卖的开。而且估猪也是门学问，看得准就有的赚，看不准就亏老本了。别人厉害角色，一眼就看得出这猪养多久了，大概有多少菜，八九不离十。热镇也不是那么好卖的，卖菜的堆的跟山一样，而且那地方……没点门路哪待的下去？下乡去也卖的完啊。”
“这么的总是慢慢来的。”一中年汉子吸着烟，“以后就好了。”
“他现在不就过得蛮好呃，讨了个新媳妇娘，还是教书的。吓，他母亲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壮妇说到后面也哈哈笑了起来。
“那当然了，讨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妇，还不高兴？”百心嫂也笑了，“哪还会像以前那样哦，老二离婚的时候，急的要命，不过现在好了，这个儿媳妇又乖又秀巧。唉，其实以前那个也很好啊，很能干，就晓不得她家里的乐生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媳妇也不要。”
“我看美国老还有的苦哦！”矮个男子道，“现在也才解决老大的问题，还有三个没成啊，连房子也只起了一半，以后住得下么？儿子成家能不要钱？四个崽啊，就要苦一辈子。”
“是啊！”奉百心感叹道：“老二还不听话，老三老四也吊儿郎当的，又还有个满女。…是还有的苦，所以孩子多了也不好。”
“是啊，负担大啊。”吸烟汉子也附和。
“嘿嘿，百心哥，那你也有的苦噢，三个崽哩。”壮妇哈哈笑了起来。
“我看刮了，我们这代人是最苦的人了。”奉百心笑笑，“但却也难讲，现在不同以前了。我看连万荣叔都笑得多了，开心得多了，这社会再怎么也比从前强。我看他老二应该没问题，老三老四不急，反正，现在万荣叔是专等着抱孙子。”
“小孩多了也麻烦，少了又难搞。做人啊，还真难，我们，我们还有的难。”吸烟汉子沉沉的吐出一口烟。
“做父母的就是难啊！养大就可以了，还要供他们读那么多书，真不值……”矮个男子说。
奉百心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做父母的，就要多为孩子想想。再难，也得让孩子多念点书，也是为了他将来，总有用的。”
大伙却听着刺耳，因为奉百心供三个崽上学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他们可差了一大截。
“书读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写得出自己的名字，认得几个字就得了。多读，还不是读茅屎板！”吸烟汉子狠狠的吸了口烟。众人也跟着附和。
奉百心摇摇头，暗暗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