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结婚还是不好。”奉乐生右脚叠在左脚上，手拖着下巴，眉头微皱，双目锁视着坐在正对面的奉百心。
“有什么不好？”奉百心一听便急了，双脚猛的一扎地，几乎立了起来，但身子刚竖直一半又缩了下去，且一冒三丈的话语也跟着跌了下来，“总比你这样强吧？你，是不是不打算结婚咯？”
“我总觉得结了婚就没了味。玩不好玩，耍不好耍，就这么死翘翘了。结婚生子再供儿子崽女上学读书成家立业，这一生就完了——事业不成，还尽操劳。”
“你不结婚又能干啥事？”奉百心吐了口烟，挺了挺眉。他显然很是着急，急的连话都跟陀螺一样旋转——“还不是混日子！有了个女人就收心了，就好成家立业。没有个女人你又能干啥事？还不是混日子？哦！你还想以前那样放荡自在的日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咋地便咋地，逍遥快活，还不是混日子！这日子是一天天的跑，人一哗啦就老了。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也老不小了，再不珍惜往后就难成了。你看，别人小俩口那两个过得不是有滋有味的？”
“哎，我总觉得还不是时候。无钱无业，没这没那，缺东缺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结了婚，日子还怎么过？”
“我们那时更不比你们现在。那时吃都吃不饱，还不是凑合过来了。凑合着，日子就会过来的。”
“可我，干嘛非得——总而言之，结婚就是受苦遭罪。”奉乐生执拗的说，双目却游离着，不敢碰奉百心的眼光。
奉百心幽然叹息一声，双手一拢又摔了下去。“结婚怎么会是受苦？怎么就遭罪了？女人能怎么你？敢跟你吵？敢跟你闹？她不敢！兄弟。哦，你以为没人管的日子就舒服了？这样溜达一生，一事无成，东一家西一家的颠来颠去，饭没人煮，衣没人洗，屋没人扫，冬天都没人暖脚，这日子就舒服了？就蛮好了？过得像二流子，赖皮虫一样有什么好？”
“你说结婚又到底有什么味道？”奉乐生焦躁不堪。“结了婚就他妈的多一人管，就让他妈的人说，兄弟就不合，婆媳就要吵架，就要这里走亲戚那里做客。好烦哩！要做的事不能做，苦不苦？不该干的倒不能不干，难不难？总之，结婚就是受罪就是没味道。”
“结婚受什么罪了？又会遭什么样的罪？”奉百心仍旧苦口婆心的劝，“不结婚才受罪呢。父母会急死，看你年纪一把一把的过去，急不急？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不结婚，还让人说闲话，说这不行那不能，说枉为一生连老婆都捞个不着，你说这又苦不……”
“谁他妈的敢胡说，我不捞他的神！我捞不到老婆？”奉乐生翘指一点自己的鼻梁，“十个百个也捞的到。”
奉百心见激将法果真有效，说的更来劲了。“别人不是在你面前说，是在你背后说，在其他人面前讲。说得你一无是处，混蛋王八不如，怎么样？——就算你不想结婚，迟早总是要结婚的。”
“结婚苦，不结婚……”奉乐生无助的站了起来，“也这么苦！他妈妈的！来生再他妈的不做男人了。”说着又无奈的坐了下去，“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看……”奉百心趁机递过一支烟，“那女的还挺合适，人不错，心眼也好，又讨你父母喜欢，还有什么？和着你自己不喜欢？”
“可是…”
“哦，”奉百心站起来，两根手指撮成十字，“你还想别人有个十万百万的家财。”说着又把手一挑，指了指这年轻人，再绕步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自己有多少底自己清楚，为着你，看你父母都要急死了。你以为那么容易啊，四个崽，你父母迟早急得要命。一个都还没成，有个带头就有彩头，就有人进门了。”
“我结婚难不成还要为他们着想，我……”
“可他们却为了你！为你操劳一生就是盼你长大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我算什么了？”奉乐生站了起来，来回游走，双手划来划去，“干嘛要为他人活着！我有我自己的活法，有自己的念想，我总得为我自己罢？”
奉百心两脚一蹬几乎跳了起来，“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你结婚不是为着你自己是为了谁！难不成还是他他他！”他用手击着节拍说：“讨个好老婆，有个好家庭，还不是为你自己好。父母又怎么样哩？——整家，带孩子，忙里忙外累死累活还不是他们？活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哪里是为了他们呢？我就晓不得你到底为啥不结婚，你又不是怕这怕那的人。你是要想活的开心过得有味有女人没女人都一样快乐寻求享乐无忧无虑而又想要什么有什么的傻子，现世宝？”奉百心不住的喘气，狠劲却并没弱下去。过了片刻，他把头一点，才说：“告诉你，这是不可能而已不可能的事。”他抢进一步，又说，“我告诉你！”又逼进一步，“你结了婚就省了一心，少了一忧，过了一关，升了一级换了一个外貌变了个新人活的开心过的快乐你知道不知道！恩？”
奉乐生被吼住了，退了一步，低声说了句自己都听不见的话。可过了片刻，沉在他内心的一股火气也滚了出来。“真的吗？你有那么好过？那么自由？那么快活？你隔三差五的跟百心嫂吵来吵去还要拼命挣钱送孩子上学白着急干关心他人不晓得自己，你活的就好了？？”
奉百心依旧是一张严峻的面孔，却不无自豪的说：“我虽然活的不怎样，却也不错。吵来吵去又怎样，日子就是吵吵闹闹过来的。我是这里操劳那里卖命，但看到孩子有希望我就快乐，别人过的好我也开心，一个人不要那么实在老想着自己，不瞧瞧别人。”
“我说不过你，总之我是不想结婚不想。”
“你玩了别个就想甩，这是什么思想！要不得的。”
“这叫自由恋爱，解放思想，开放意识，正大光明。”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罩在奉乐生的面上。
“你——我虽然不是你家里什么，但总比你大，我得骂你混蛋，这也是他妈的乱说的。”
“越说我就越心烦，他妈的，讨个亲就这么难。”
“不是讨个亲难，是讨个自由自在完美无失的后半生难。”
“我们不要谈这些废话了，看看再讲。”
“今年看明年，明年望后年。”
“你说为什么我讨个老婆就这么痛苦，别人就那么……”
“什么痛苦？开心还来不及，不只是你，假如你父母抱上了孙子，会开心的——那张破鱼网的老脸都捞得到大笑容——呃，你到时可别说你我逼你的，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２※※※
“是不是真的？”奉百心在街上拦着奉乐生，劈面就问。
“嗨！”奉乐生叹一口气，抽出两支烟，塞了支给奉百心，“百心老哥，这事，没有办法呀。”
奉百心对了火，吐了一圈烟，说：“当真啊！？”
“都已经——还有什么真不真。”
“说离就离，真离？”
奉乐生咬了咬烟头，说：“离了，要离就痛快点，好聚好散，不要要死要活的丢人现眼。”
“说的倒轻松，”奉百心肩头微微一震，凄苦的笑了下，“就不后悔？才一个来月。”
“要后悔，就后悔当初结个什么婚！”
“真搞不懂你们了，”奉百心摇头盯着奉乐生，“人家那么好——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搞不懂啊。”奉乐生狠吸了口烟，牢骚与烟雾一股儿滚出来，罩在周身，“结婚就是没味道，实在没味道。（奉百心却有点不可理喻的味道，摇着头皱着眉）我原以为可以过上个好日子了，那晓得痛苦万分，结婚是一个伟大的错误，一切都要泡汤。”
“你到底有什么痛苦……你自己也讲不出来了罢？这完全是你自己在作怪！没味道，什么没味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要求太高了，哪有十二分满意的事？也不多想下，说离就离！也亏得人家好讲话，没赖你。”
“她大概是比较爱我的吧，实话告诉你——我是哄她的。”
“什么！哄人家？这也能哄——你——这……”
“我猜她也不会不明白。”奉乐生耸了耸肩，刷了刷眉，“她要晓得这样实在比吵架动手打人闹的满城风雨好。其实，凑合着就是受罪。没法过就没法过。我就搞不懂乡政府那些人搞什么名堂，要问这问那，劝来劝去，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不得了，在帮人家哩，那不是害人吗？感情这东西就像一个玻璃杯，喀嚓，破碎了就破碎了，还要搁在一起，不扎死人才怪。”
“呃，问总是要问的——那你打算怎样？”
“婚是离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以后再讲。”
“这怎么要得？混日子？光棍一条？”
“光棍有酒喝。哈哈。”
“你，喝不得二两就趴下了，还喝酒……”
“所以我现在天天趴下。”
“嗨，这，还是不喝的好。——你父母呢？”
“气的要命，骂老子不孝子。”
“就是，总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看有不有可能……”
“你是要我跟她复婚，嘿，这怎么成。”
“难道就这样算了？”
“管它呢！”
“那就随它吧。”奉百心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掉头走了。
３※※※
这叫什么鸟啊——红红火火的还没几天就冷冰冰的了。奉万荣呆坐在屋里呆呆的想不通。他游目四索，眼睛没有聚焦，却好似毛孔一般，探到的都是冷清的气息，他心酸不已。
他沉坐着，呆头呆脑的想：
才一个月，我等着抱孙子——就离了——以为是什么好事——讨个儿媳妇，没几天就走了——这算什么？——这他妈的走的是什么运哦……
花这么多钱，还让人笑话！这，这……我就想不通——短命鬼的东西，有什么不好，要离婚。要离你就不结，来害我。
吓！这么来害我！我得罪了谁？招谁惹谁了？我好不容易养大你这短命鬼，偏要来折我的台，给我生这么一回事，我的老脸往哪搁？太没面子了……怎么好呢？都是你，短命鬼，不学好，不听话！我恨不得，恨不得……
他内心滚着一团火，烧的他欲狂欲烈，拿起东西就要乱摔。
“啊”门外一声惊呼，“万荣叔，冷静点。”奉百心跳进门来一把抓住他。
“你不要管我！”奉万荣大嚷，一面数落种种，一面不断挣扎。两人相持了一段时间，奉万荣的气倒泄了一大半。奉百心揣测他稳下来了，便松开了手。殊料手一松，一张板凳就从奉万荣的手里飞了出去，直奔门口。原来，奉万荣不经意瞥见了站在门外的奉乐生，怒火一举，一板凳砸了过去。
“喀嚓”，板凳摧裂，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奉乐生先退一步再走了进来，一个劲的嬉笑着说老爸你不要发火，小心烧坏身体。却不敢靠近。
“好小子”奉万荣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亏我把你养大，想你做个好人，却成了个坏样。是不是要气死我！谈了几个对象没成，讨个老婆一个月离婚！钱花去一大把！你真没得改了，死出去！回来干什么！”
“你先别生气，生气没有用啊。”奉乐生依旧一副好模样。
奉万荣听了更是受气，破口大骂起来。
奉乐生叹了一声，叉手峙立原处，头却左右摇动着。他不时捎捎脑门，不时又想，你这不等于也是在骂自己么？
奉百心尴尬的站着，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妈的，没得改了，无法无天。人家好好的，有那点不称你的意，你小子就蠢起吃牛屎——结婚就离婚，你倒了我祖宗十八代的霉。”
奉乐生想自己可没这等本领。
“我走了狗屎运竟生了你，给你书读不读，做事不做。霉都倒到我头上来了。离婚！这是什么彩头！你那三个兄弟还结不结婚！你短命鬼的你，你简直……”
奉乐生见他说不下去了，忙向奉百心一努眼。
奉百心会意，忙劝道：“万荣叔，你也不要生气了，他也是没法子。”
“他简直……”
“你听我说，事情都发生了，说啥子都没得用。况且还说不定是好是坏，算不定，这是运兆——女人可以再找，天下有的是，过了这个坡还有那个坡，乐生人活，不会吃亏。”奉百心边说边把奉万荣推入另一个房间。
奉乐生看的好笑，他对一百颗心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打着口哨出了屋。一人劈面问来：
“嘿，你家美国姥没事吧？”
“没什么啊，不是人高鼻子高就叫美国姥的，我老爸还身强力壮，不碍事，比美国还强。哈哈。”
“哈哈，说的好，哈哈。”
“妈妈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