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低垂着眼睑,眼睛躲在长长的睫毛后悄悄地观察着水溶: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得和往常并没有不同。
为何他没有一丝苛责,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黛玉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安静下来,努力保持着神态的平静,脑子却在飞速旋转着:
该如何回答?一句话说错,就会把湘云送入万劫不复之地,一句话说错,就可能再加入一个不应该有的悲剧。
“林姑娘,皇上方才来了旨意”。 见黛玉一言不发眼神闪烁,水溶边说边轻轻把垂在身侧的双臂放到书案上。
瞥到他从暗绿色袖管里伸出来的两只手白晳而修长,黛玉的脸慢慢变烫,眼睛不知道应该看往哪里。
此时水溶看似从容的把两只手叠放在一起,再度缓缓启口:“重阳节本王的生日皇上会御驾亲临。万岁爷要亲自验看和番的待选女子!”
话至此黛玉不能再装聋作哑,犹豫半晌她抬走头:“王爷……!”话出口黛玉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水溶眸中的冰慢慢融化:“林姑娘,史姑娘离府可有你的责任在内?”
听到水溶温和的语言黛玉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清楚回答有或没有和问题本身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在心中踌躇:湘云和我同处一室,她的心情自己不是不清楚,却没有及时开导她以至于让她挺而走险,无论如何都是有一些的吧!
“黛玉难辞其咎……“于是黛玉轻声回答。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水溶许久没有作声。
黛玉的心快得要跳出了心腔,半晌才听他极低极低的声音:“林姑娘,你好糊涂!”
黛玉一惊,不由自主的颤声开口:“王爷,请高抬贵手!”
“请你……救救她……”话方出口,黛玉就缓缓低下头:我到底说出了这句话——终于,我可以在他的面前放下我的骄傲。
“给我一个帮她的理由”。水溶十指交叉,下巴轻轻放到手指上。
“湘云固有不对,但王爷亦有失察之罪。”黛玉轻轻站起身:“黛玉认为,王爷应该加派人手暗中寻访,尽早把湘云找回来。”
“水溶肯卖面子给林姑娘,但绝对不会接受林姑娘的威胁。”水溶淡淡一笑:“水溶不是吓大的!”
黛玉一愣:“是我造次了,但我可以担保,云妹妹绝没有逃离的意思——她应该……”
“她应该去见令表兄了!”水溶笑得云淡风轻:“以水溶的推测,本以为有此行动的应该是林姑娘,再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史府的千金。”
听到水溶半揶揄半认真的话,黛玉一愣接着心中一恼:“凭什么就应该是我?云妹妹打小就和宝玉亲厚,更有他的亲妹妹!王爷难道认为黛玉是那种不顾礼仪不知廉耻的人吗?
听到黛玉不加掩饰的锐利反驳,水溶一愣:“林姑娘,本王只是按常理推测——毕竟几人之中只有姑娘是自由之身。”
我竟误会了他的意思!反映过来后黛玉双颊飞红:昔日在荣府时别人也曾数次拿我和宝哥哥开玩笑,当时只觉心中甜蜜,为何此时倒觉不忿?
察觉到自己的内心变化,黛玉微微伤感:看来我和宝哥哥真的情缘已了!
黛玉回过神来,刚要向水溶讲几句转圆的话,却听碧鸾在外房回报:“王爷,侍卫们回报,王府上下并无史姑娘的踪迹,已按王爷的意思着快马往狱神庙去了!”
原来他早已开始派人寻找云妹妹了。听到碧鸾的话黛玉感激的看了水溶一眼:“王爷,黛玉替云妹妹向您赔罪——请务必找到她!”
水溶看了一眼黛玉:“找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是天意——云姑娘没有功利之心,或许自由于她才是更珍贵的。”
黛玉心中一动:没想到他竟和我的想法一样,云妹妹虽名为侯府千金,但哪曾有过半点自由,谁能想到富贵鼎盛如史府竟会让一个千金小姐做活儿做到半夜呢!
但一转念,探春的话闪过耳际:如此乱世,以云妹妹相貌,恐怕不能苟安。于是忙忙开口:“对了王爷,云妹妹离府之时以男子妆扮!”
北静王闻言一笑:“难为她是怎么想出来的!”黛玉也跟着笑了。
湘云的事虽无眉目,但黛玉却觉得心情比来时要轻快了好些——水溶果是贤王,云妹妹的性命看来无需担心了!
“如此,黛玉告辞了!”没有理由再留在南书房,黛玉适时提出离开。
水溶轻点一下头:“碧鸾!送林姑娘。”
有意忽视掉水溶殷殷注视的目光,黛玉转身离开。
在别人注视的目光下进来,又在别人注视的目光下离开。黛玉谢绝了碧鸾和软轿,踏着缤纷的落叶徒步往回走。
裙裾翻飞,绣带飘摇中黛玉回到了碧鸾来之前独站的玉带桥边。
“林姑娘?”黛玉刚倚在栏杆上便听到一个软怯怯的女子声音。
特煞作怪!已在此碰到了两个人,现在又来了第三个——黛玉循着声音回首望去:“……邢姑娘?”黛玉惊疑地瞪大双目。
“是我——如今我叫静心了!”邢岫烟一身缁衣,和妙玉一样是带发修行的模样。
“你为何作此打扮?又如何来到北静王府?”黛玉上下打量着岫烟,眼里流露出说不尽的惊讶和难过。
“一言难尽……”邢岫烟清秀的脸颊上现出淡淡的忧伤:“我如今和妙玉在一块儿,是她带我来的。”
“究竟碰着何事……”黛玉和岫烟虽不太熟,但从心里着实喜欢这个稳重懂事、素雅端庄的女孩子。
“林姐姐,我尘缘已了,此事不提也罢!”邢岫烟语带哽咽,低头垂泪。
“你不是和薛家二公子定了亲,婚期不就是这个月吗?……”黛玉猛的记起邢岫烟的婚期定的是本月月末,和宝玉的婚期只隔了两天:“你们薛府,一个嫁一个娶,喜事都凑到一块儿了,真是可喜可贺啊!”黛玉忆起珍大嫂子的话,不禁骇然道:“难道是婚事有变?”
岫烟一听,眼泪流得更凶:“是我苦命!不敢怨天尤人!”
黛玉心下惨然:薛府哪是喜事凑到一块儿了,根本就是不幸凑到一块儿了!宝玉和宝姐姐都陷在狱里,邢姑娘和薛蝌如何又劳燕纷飞了?
“林姐姐,也许是我高攀了,请让我再喊你一声姐姐!”岫烟忽然拉住黛玉的手:“我的事一言难尽,以后再告诉姐姐,如今却有一件要紧的事相求……”
黛玉听她说得神秘,便连忙附耳过去。
“林姐姐,巧姐儿现在我家,恐怕……”
“静心师姐,妙师父叫你呢!”一个带帽子的姑子站在桥下喊:“师父说‘莫和不可交的人议论短长’”。
黛玉听到互话,不觉一怔,聪明如她当然听得出妙玉口中不可交的人正是自己——只是,自己如何就得罪了这个貌若天仙,才华过人、孤高自许的妙玉呢?58xs8.com